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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十卺楼

不糊涂醉仙提额,难摆布快婿完姻

词云:

寡女临妆怨苦,孤男对影嗟穷。孟光难得遇梁鸿,只为婚姻不动。

久旷才知妻好,多欢反觉夫庸。甘霖不向旱时逢,怎得农人歌颂?

右调《西江月》

世上人的好事,件件该迟,却又人人愿早。更有“富贵婚姻”四个字,又比别样不同,愈加望得急切。照世上人的心性,竟该在未曾出世之际,先等父母发财;未经读书之先,便使朝廷授职;拣世上绝标致的妇人,极聪明的男子,都要在未曾出幼之时,取来放在一处,等他欲心一动,就合拢来,连做亲的日子都不消拣得,才合着他的初心。却一件也不能够如此。陶朱公到弃官泛湖之后,才发得几主大财;姜太公到发白齿动之年,方受得一番显职。想他两个少年时节,也不曾丢了钱财不要,弃了官职不取;总是因他财星不旺,禄运未交,所以得来的银钱散而不聚,做出的事业塞而不通,以致淹淹缠缠,直等到该富该贵之年,就像火起水发的一般,要止也止他不住。粱鸿是个迟钝男子,孟光是个偃蹇妇人,这边说亲也不成,那边缔好也不就。

不想这一男一女,都等到许大年纪,方才说合拢来。迟钝遇着偃蹇,恰好凑成一对。

两个举案齐眉,十分恩爱,做了千古上下第一对和合的夫妻。虽是有德之人原该如此,却也因他等得心烦,望得意躁,一旦遂了心愿,所以分外有情。世上反目的夫妻,大半都是早婚易娶,内中没有几个是艰难迟钝而得的。古语云:“若将容易得,便作等闲看。”事事如此,不独婚姻一节为然也。

冒头说完,如今说到正话。明朝永乐初年,浙江温州府永嘉县有个不识字的愚民,叫做郭酒痴。每到大醉之后,就能请仙判事,其应如响。最可怪者,他生平不能举笔,到了请仙判事的时节,那悬笔写来的字,比法帖更强几分。只因请到之仙都是些书颠草圣,所以如此,从不曾请着一位是《淳化帖》上没有名字的。因此,合郡之人略有疑事,就办几壶美酒,请他吃醉了请仙。一来判定吉凶,以便趋避;二来裱做单条册页,供在家中,取名叫做“仙帖”。还有起房造屋的人家,置了对联匾额,或求大仙命名,或望真人留句。他题出来的字眼,不但合于人心,切着景致,连后来的吉凶祸福都寓在其中。当时不觉,到应验之后,始赞神奇。

彼时学中有个秀才,姓姚名戬,字子毅,髫龄人泮,大有才名。父亲是本县的库吏,发了数千金,极是心高志大。见儿子是个名士,不肯容易就婚,定要娶个天姿国色。直到十八岁上才替他定了婚姻,系屠姓之女;闻得众人传说,是温州城内第一个美貌佳人。下聘之后,簇新造起三间大楼,好待儿子婚娶。造完之后,又置了一座堂匾,办下筵席,去请郭酒痴来,要求他降仙题咏。一来壮观,二来好卜休咎。

郭酒痴来到席上,手也不拱,箸也不拈,只叫取大碗斟酒,“真仙已降,等不得多时,快些吃醉了好写。”姚家父子听见,知道请来的神仙就附在他身上,巴不得替神仙润笔,就亲手执壶,一连斟上几十碗,与郭酒痴吃下肚去。他一醉之后,就扪口不言,悬起笔来竟像拂尘扫地一般,在匾额之上题了三个大字、六个小字。其大字云:十卺楼。

小字云:九日道人醉笔。

席间有几个陪客,都是子毂的社友,知道“九日”二字合来是个“旭”字,方才知道是张旭降乩。“只是一件:十卺的‘卺’字,该是景致的‘景’。或者说此楼造得空旷,上有明窗可以跳远,看见十样最致,故此名为‘十景楼’。为何写做合卺之‘卺’?”

又有人说:“合卺的‘卺’字倒切着新婚,或者是‘十’字错了,也不可知。凡人到酒醉之后,作事定有讹舛,仙凡总是一理。或者见主人劝得殷勤,方才多用了几碗,故此有些颠倒错乱,也未可知。何不问他一问?”姚姓父子就虔诚拜祷,说:…十卺二字,文义不相联属,其中必有讹舛,望大仙改而正之。酒痴又悬起笔来,写出四句诗道:

十卺原非错,诸公枉见疑。

他年虚一度,便是醉之迷。

众人见了,才知道他文义艰深,非浅人可解,就对着姚姓父子一齐拱手称贺,道:“恭喜,恭喜!这等看来,令郎必有一位夫人、九房姬妾,合算起来,共有十次台卺,所以名为‘十卺楼’。庶民之家,哪得有此乐事?其为仕宦无疑了。子为仕宦,父即封翁,岂不是个极美之兆!”姚姓父子原以封翁仕宦自期,见众人说到此处,口虽谦让,心实欢然,说:“将来这个验法,是一定无疑的了。”当晚留住众人,预先吃了喜酒,个个尽欢而别。

及至选了吉期,把新人娶进门来,揭起纱笼一看,果然是温州城内第一个美貌佳人。只见她:

月挂双眉,霞蒸两靥;肤凝瑞雪,髻挽祥云。轻盈绰约不为奇,妙在无心入画;袅娜端庄皆可咏,绝非有意成诗。地下拾金莲,误认作两条笔管;樽前擎玉腕,错呼为一盏玻璃。诚哉绝世佳人,允矣出尘仙子!

姚子教见了,惊喜欲狂,巴不得早散华筵,急归绣幕,好去亲炙温柔。当不得贺客缠绵,只顾自己贪杯,不管他人好色。直吃到三更以后,方才撒了筵席,放他进去成亲。

子毂一人绣房,就劝新人就寝,少不得内致温存,外施强暴,以绿林豪客之气概,遂绿衣才子之心情。替她脱去衣裳,拉归衽席。正要做颠鸾倒风之事,不意变出非常,事多莫测,忽以人生之至乐,变为千古之奇惊!这是什么缘故?有新小令一阕,单写他昔日的情形,一观便晓:

好事太稀奇!望巫山,路早迷,遍寻没块携云地。玉峰太巍,玉沟欠低,五丁惜却些儿费。漫惊疑,磨盘山好,何事不生脐!

右调《黄莺儿》。

原来这位新妇面貌虽佳,却是一个石女。子觳一团高兴,谁想弄到其间,不但无门可入,且亦无缝可钻。伸手一摸,就吃惊吃怪起来,捧住她问道:“为什么好好一个妇人,竟有这般的痼疾?”屠氏道:“不知什么缘故,生出来就是如此。”姚子教叹息了一声,就掉过脸来,半晌不言语。新妇对他道:“你这等一位少年,娶着我这个怪物,自然要烦恼,这是前生种下的冤孽,叫我也没奈何。求你将错就错,把我当个废物看承,留在身边,做一只看家之狗,另娶几房姬妾,与她生儿育女。省得送我还家,出了爷娘的丑,连你家的体面也不好看相。”

姚子毂听了这句话,又掉过脸来,道:“我看你这副面容,真是人间少有,就是无用,也舍不得休了你。少不得留在身边,做一匹看马。只是看了这样的容貌,就像美食在前不能人口,叫我如何熬得住?”新妇道:“不但你如此,连我心上也爱你不过。当不得眼饱肚饥,没福承受,活活地气死!”说到此处,不觉掉下泪来。姚子觳正在兴发之时,又听了这些可怜的话,一发爱惜起来。只得与她搂作一团,多方排遣。到那排遣不去的时节,少不得寻条门路出来发舒狂兴,那舍前趋后之事,自然是理所必有,势不能无的了。新妇要得其欢心,巴不得穿门凿户,弄些空隙出来,以为容纳之地,怎肯爱惜此臀,不为阳货之献?这一夜的好事虽不叫做全然落空,究竟是勉强塞责而已。

第二日起来,姚子毂见了爷娘,自然要说明就里。爷娘怕恼坏儿子,一面托几个朋友请他出去游山解闷,一面把媒人唤来,要究他欺骗之罪。少不得把衙门的声势装在面上,官府的威风挂在口头,要逼他过去传说。欺负那位亲翁是个小户人家,又忠厚不过,从来怕见官府,最好拿捏,说:“他所生三女,除了这个孽障,还有两女未嫁,速抬一个来换,万事都休。不然,叫他吃了官司,还要破家荡产!”

媒人依了此言过去传说,不想那位亲翁先有这个主意。因他是个衙门领袖,颇有威权,料想敌他不过,所以留下二女不敢许亲,预先做个退步;他若看容貌分上,不来退亲,便是一桩好事,万一说起话来,就把二女之中拣一个去替换。见媒人说到此处,正台着自己之心,就满口应承,并无难色;只要他或长或幼自选一人,省得不中意起来,又要翻悔。

姚子毂的父亲怕他长女年纪太大,未免过时;幼女只小次女一岁,就是幼女罢了。订过之后,就乘儿子未归,密唤一乘轿子,把新妇唤出房来,呵叱一顿,逼她上轿。新妇哭哭啼啼,要等丈夫回来,而别一别了去。公婆不许,立刻打发起身,不容少待。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人,叉不犯“七出”之条,只因裤裆里面少了一件东西,到后来三摈于乡,五黜于里,做了天下的弃物。可见世上怜香惜玉之人,大概都是好淫,非好色也。

逞雄威檀郎施毒手,忍奇痛石女破天荒

却说姚家的轿子送了一个回去,就抬了一个转来。两家都顾惜名声,不肯使人知道。只见这个女子与前面那位新人虽是一母所生,却有妍媸粗细之别,面容举止总与阿姊不同。只有一件放心,料想一门之中生不出两个石女。

姚子觳回家的时节,已是一更多天,又吃得酕酶烂醉,倒在牙床就昏昏地睡去,睡到半夜还不醒,那女子坐不过,也只得和衣睡倒。

姚子觳到酒醒之后,少不得要动弹起来,还只说这位新人就是昨夜的石女,替她脱了衣裳,就去抓寻旧路。当不得这个女子只管掉过身来,一味舍前而顾后。姚子毂伸手一摸,又惊又喜:喜则喜其原该如是,惊则惊其昨夜不然。酒醒兴发之际,不暇问其所以然,且做一会楚襄王,只当在梦里交欢,不管她是真是假。及至到云收雨散之后,同她这混沌之物忽然开辟的来由,那女子说明就里,方才知道换了一个。夜深灯灭之后,不知面容好歹,只把她肌肤一摸,觉得粗糙异常,早有三分不中意了。及至天明之后,再把面庞一看,就愈加憎恶起来,说:“昨日那一个虽是废人,还尽有看相。另娶一房生于,把她留在家中,当做个画中之人,不时看看也好。为什么丢了至美,换了个至恶的回来?用又不中用,看又不中看,岂不令人悔死!”

终日抱怨父母,聒絮不了。

不想这位女子,过了几日又露出一桩破相来,更使人容纳她不得。姚子觳成亲之后,觉得锦衾绣幔之中,不时有些秽气。初到那几夜,亏他熟麝薰兰,还掩饰过了。到后来日甚一日,不能禁止。原来这个女子是有小遗病的,醒时再不小解,一到睡去之后,就要撒起尿来。这虽是妇人的贱相,却也是天意使然,与石女赋形不开混沌者无异。姚子毅睡到半夜,不觉陆地生波,枕席之上忽然长起潮讯来,由浅而深,几乎有中原陆沉之惧。直到他盈科而进,将人鼻孔,闻香泉而溯其源,才晓得是脏山腹海中所出。就狂呼大叫,走下床来,唤醒爷娘,埋怨个不了,逼他:“速速遣回,依旧取石女来还我!”

爷娘气愤不过,等到天明,又唤媒人来商议。媒人道:“早说几日也好。那个石女,早有人要她,因与府上联姻,所以不敢别许。自你发回之后,不上一两日,就打发出门去了。如今还有个长的在家,与石女的面容大同小异,两个并在一处,一时辨不出来。你前日只该换长,不该换幼。如今换过一次,难道又好再换不成?”

姚子毂的父亲道:“那也顾他不得,一锄头也是动土,两锄头也是动土,有心行一番霸道,不怕他不依。他若推三阻四,我就除了状词不告,也有别样法子处他。只怕他承当不起!”

媒人没奈何,只得又去传说。那家再三不步,说:“他换去之后,少不得又要退来,不如不换的好。”媒人说以利害,又说:“事不过三,哪有再退之理。”那家执拗不过,只得应许。

姚子毅的父母因儿子立定主意只要石女,不要别人,叉闻得她面貌相似,就在儿子面前不说长女代换的缘故,使他初见的时节认不出来,直到上床之后才知就里,自然喜出望外。不想果应其言。

姚子觳一见此女,只道与故人相会,快乐非常。这位女子又喜得不怕新郎,与他一见如故。所以未寝之先,一毫也认不出来。直到解带宽裳之后,粘肌贴肉之时,摸着那件东西,又不似从前混沌,方才惊骇起来,问她所以然的缘故。此女说出情由,才晓得不是本人,又换了一副形体。就喜欢不过,与她颠鸾倒凤起来,竭尽生平之乐。此女肌体之温柔,性情之妩媚,与石女纤毫无异,尽多了一件至宝。只是行乐的时节,两下搂抱起来,觉得那副杨柳腰肢,比初次的新人大了一倍;而所御之下体,又与第二番的幼女不同,竟像轻车熟路一般,毫不费力。只说她体随年长,量逐时宽,所以如此。谁想做女儿的时节,就被人破了元身,不但含苞尽裂,葳锁重开,连那风流种子已下在女腹之中,进门的时节已有五个月的私孕了。但凡女子怀胎五月之前,还看不出,交到六个月上,就渐渐地粗壮起来,一日大似一日,哪里瞒得到底。

姚子教知觉之后,一家之人也都看出破绽来。再过几时,连邻里乡党之中都传播开去。姚氏父子都是极做体面的人,平日要开口说人,怎肯留个孽障在家,做了终身的话柄?以前暗中兑换,如今倒要明做出来,使人知道,好洗去这段羞惭。就写下休书,唤了轿子,将此女发回母家,替儿子别行择配。

谁想他姻缘蹭蹬,命运乖张,娶来的女子,不是前生的孽障,就是今世的冤家;容颜丑陋、性体愚顽都不必讲起,又且一来就病,一病就死,极长寿的也过不到半年之外。只有一位佳人,生得极聪明、极艳丽,是个财主的偏房,大娘吃醋不过,硬遣出门。正在交杯台卺之后,两个将要上床,不想媒人领着卖主,带了原聘上门,要取她回去。只因此女出门之后,那财主不能割舍,竟与妻子拼命,被众人苦劝,许她赎取回去,各宅而居。所以赍聘上门,取回原妾;不然定要经官告理,说他倚了衙门的势,强占民间妻小。姚家无可奈何,只得受了聘金,把原妾交还他去。姚子觳的衣裳已脱,裤带已解,正要打点行房,不想新人夺了去,急得他欲火如焚,只要寻死。

等到三年之后,已做了九次新郎,不曾有一番着实。他父子二人无所归咎,只说这座楼房起得不好,被工匠使了暗计,所以如此,要拆去十卺楼,重新造过。

姚子觳有个母舅,叫做郭从古,是个积年的老吏,与他父亲同在衙门。一日商量及此,郭从古道:“请问‘十卺楼’三字是何人题写,你难道忘记了吗?仙人取名之意,眼见得验在下遭。十次合卺,如今做过九次,再做一次就完了匾上的数目,自然夫妻偕老,再无意外之事了。”姚氏父子听了这句说话,不觉豁然大悟,说:“本处的亲事都做厌了,这番做亲,须要到他州外县去娶。”郭从古道:“我如今奉差下省,西子湖头必多美色,何不教外甥随我下去,选个中意的回来。”姚子毂道:“此时宗师按临,正要岁考,做秀才的出去不得。母舅最有眼力,何不替我选择一个,便船带回与我成亲就是。”郭从古道:“也说得是。”姚氏父子就备了聘礼与钗钏衣服之类,与他带了随身。自去之后,就终日盼望佳人,祈求好事。

姚子毅到了此时,也是饿得肠枯、急得火出的时候了,无论娶来的新人才貌俱佳、德容兼美,就遇着个将就女子,只要胯间有缝,肚里无胎,下得人种进去,生得儿子出来,夜问不遗小便,过得几年才死,就是一桩好事了。不想郭从古未曾到家,先有书来报喜,说替他娶了一个,竟是天下无双、人间少二的女子。姚子毂得了此信,惊喜欲狂。及至仙舟已到,把新人抬上岸来,到拜堂合卺之后,揭起纱笼一看,又是一桩诧事!

原来这位新人不是别人,就是开手成亲的石女。只因少了那件东西,被人推来攮去,没有一家肯要,直从温州卖到杭城,换了一二十次的售主。郭从古虽系至亲,当日不曾见过,所以看了面容极其赞赏,替他娶回来;叉不曾做爬灰老子,如何知道下面的虚实?

姚子觳见了,一喜一忧。喜则喜其得遇故人,不负从前之约;忧则忧其有名无实,究竟于正事无干。

姚氏父子与郭从古坐在一处,大家议论道:“这等看起来,醉仙所题之字,依旧不验了。第十次做亲,又遇着这个女子,少不得还要另娶。无论娶来的人好与不好,就使白发齐眉,也做了十一次新郎,与‘十卺’二字不相台了。叫做什么神仙,使人那般敬信!”大家猜疑了一会,并无分解。

却说姚子觳当夜人房,虽然心事不佳,少不得搂了新人,与她重温旧好。一连过了几夜,两下情浓,都有个开交不得之意。男子兴发的时节,虽不能大畅怀来,还亏他有条后路,可以暂行宽解,妇人动了欲心,无由发泄,真是求死不得,欲活不能,说不出那种苦楚。不想把满身的欲火合来聚在一处,竟在两胯之间生起一个大毒,名为“骑马痈”。其实是情兴变成的脓血。肿了几日,忽然溃烂起来,任你神丹妙药,再医不好。一夜,夫妻两口搂作一团,却好男子的情根对着妇人的患处,两下忘其所以,竟把偶然的缺陷认做生就的空虚,就在毒疮里面摩疼擦痒起来。在男子心上,一向见她无门可入,如今喜得天假以缘,况她这场疾病原是由此而起,要把玉杵当了刀圭,做个以毒攻毒;在女子心上,一向爱他情性风流,自愧茅塞不开,使英雄无用武之地,也巴不得以窦为门,使他乘虚而人,与其熬痒而生,倒不著忍痛而死,所以任他冲突,并不阻挠。不想这番奇苦,倒受得有功,一痛之后,就觉得苦尽甘来,焦头烂额之中,一般有肆意销魂之乐。这夫妻两口得了这一次甜头,就想时时取乐,刻刻追欢。知道这番举动是瞒着造物做的,好事无多,佳期有限,一到毒疮收口之后,依旧闭了元关,阴自阴而阳自阳,再要想做坎离交媾之事就不能够了。两下各许愿心,只保佑这个毒疮多害几时,急切不要收口。

却也古怪,叉不知是天从人愿,又不知是人合天心,这个知趣的毒疮竟替她害了一生,到底不曾合缝。这是什么缘故?要晓得这个女子,原是有人道的,想是因她孽障未消,该受这几年的磨劫,所以造物弄巧,使她虚其中而实其外,将这件妙物隐在皮肉之,中,不能够出头露面。到此时魔星将退,忽然生起毒来,只当替她揭去封皮,现出人间的至宝,比世上不求而得与一求即得的更稀罕十倍。

这一男一女,只因受尽艰难,历尽困苦,直到心灰意死之后,方才凑合起来,所以夫妇之情,真个是如胶似漆。不但男子画眉,妇人举案,到了疾病忧愁的时节,竟把夫妻变为父母,连那割股尝药、斑衣戏彩的事都做出来。

可见天下好事,只宜迟得,不宜早得,只该难得,不该易得。古时的人,男子三十而始娶,女子二十而始嫁,不是故意要迟,也只愁他容易到手,把好事看得平常,不能尽琴瑟之欢、效于飞之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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