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俄顷
语声苍老威猛,满含冷削之意。
仇恕面色一变,脱口道:“灵蛇毛臬来了。”
峡谷上立刻传下回应:“不错!正是老夫来了。”
群豪俱是一惊,飞身掠到谷口,只见谷上人影一闪,百十个手持长弓利箭的大汉,立刻现身而出。
灵蛇毛臬卓立当中,厉声道:“不但老夫来了,老夫苦心召集的全部力量,也俱都在此,伯;们纵然胁生双翅,也再难飞渡了!”
金剑侠端木方正大笑一声,道:“那也未必见得!”
灵蛇毛臬冷笑道:“你可是想试上一试?”
端木方正大喝道:“正是。”
他长剑一挥,便待扑上,只听毛臬厉叱一声:“且慢。”
他手掌一挥,两旁的大汉,立刻各自举起一包麻袋。
灵蛇毛臬冷笑道:“你们可看到么?这麻袋之中,是硝石火药,只要你们稍敢妄动,立时便有粉身碎骨之祸。”
群豪俱都心头一寒,端木方正也不禁倏然退后。
灵蛇毛臬狂笑道:“这些催命物早已准备好了,只是要等着老夫前来,是以迟迟没有投下,否则你们此刻还有命么?”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下面的火势,也为你们留下了一角栖身之地,为的也是要等老夫前来,眼见你们受死!”
清风剑朱白羽纵声笑道:“老匹夫,你话说得也未免太狂了些吧,”
灵蛇毛臬冷笑道:“你口里虽在如此说话,其实心里也在害怕是么?只因此时此刻,你等自己算来算去,也知道自己无法逃生了。”
群豪面上虽未动容,但暗中却不禁叹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们自己算来算去,也实是难以逃生了!
灵蛇毛臬目光四扫,得意地大笑道:“但各位还可不必太过惊慌,只因各位还可再多活片刻……”
他笑声一顿,接口道:“各位可曾听到外面的是什么声音么?”
群豪凝神听去,只听峡谷之外,已响起一片车辚马嘶之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些铁锤敲打之声,听来竟有如造屋搭棚千般。
清风剑朱白羽忍不住脱口道:“姓毛的,你这是在弄什么玄虚?”
灵蛇毛臬大笑道:“各位再也不会猜得到的,此刻峡谷之外,那一片斜坡上,正在张灯结彩,搭棚设椅。”
清风剑朱白羽大奇道:“张灯结彩,这是为了什么?”
此人性情最是洒脱不羁,又最是好奇,无论在何时何地,他性情都难以更改,甚至值此生死俄顷之际,他仍是一贯本色。
灵蛇毛臬大笑道:“张灯结彩,自是为了筹办喜事了。”
朱白羽大声道:“谁的喜事?难道你一把年纪,还要娶亲?嘿嘿,只怕你未入洞房,新娘就要你立下遗嘱了。”
灵蛇毛臬大笑道:“此刻你已是俎上鱼肉,凭我宰割,是以你即使讥嘲老夫两句,老夫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语声微顿,接道:“你老要问是谁的喜事,老夫也不妨告诉你,今日便是小女文琪,与昆仑弟子赵国明的成亲之日……”
群豪俱是一怔,仇恕、慕容惜生对望一眼,心中亦不知是惊是诧,是悲是喜。慕容惜生幽幽叹道:“想不到她还会和别人成亲……”
语声未了,灵蛇毛臬又自笑道:“少时时辰一到,老夫便要以这数百包硝石火药,作为迎接新人的爆竹,他们交拜天地之际,也就是你们粉身碎骨之时了。”
变生肘腋
群豪又是惊诧,又是愤怒。
只听一阵车马之声,奔腾而来,接着,似乎又有几条人影飞奔上了峡谷,一人大声道:“新人俱已到了,师父可要下去准备一下么?有弟子等几人在这里看守,必定不会出错的。”
灵蛇毛臬道:“好!”
他转首面对群豪,大笑道:“今日老夫重重喜事,此刻失陪了,但各位只管放心,只要时辰一到,老夫还是会来见各位最后一面的。”
大笑声中,他转身而去。
清风剑朱白羽长叹道:“气煞我了,竟眼睁睁看他威风””
端木方正面色深沉,道:“时已无多,我等好歹也要拼上一拼。”
石磷一抚掌中长剑,沉重地点了点头,刹那间这些名剑手俱是豪气大作,热血奔腾,方待一冲而上。
慕容惜生突然微微一笑,道:“各位稍候,我们的救星已来了!”
仇恕转首道:“谁?”
慕容惜生笑道:“你难道忘了毛臬还有两个变了心的徒弟?”
仇恕蓦地想起了那日在废殿中听得之事,大笑道:“不错!”
语声未了,岩上已发出一连串惨呼,十余条大汉,一连串地悬空跌丁下来,接着——人大喝道:“各位还不冲上来?”
群豪再也不敢迟疑,齐地展动身形,飞扑而上。
峡谷上此刻已然大乱,纵有几人射下火箭,但也挡不住这些身经百战的一流武林高手了。
原来夺命使者铁平、银刀使者欧阳明,以及尉迟文、彭钧等人,一直隐忍,直到此刻才发动攻势。
铁平将灵蛇毛臬、铁胆使者钱卓骗了下去,立刻自身后将那些大汉击落峡谷。
除了他四人之外,还有几人也早已被他们说动,那些断指大汉蓦惊巨变,一时间,便都不禁慌了手脚。
峡谷外礼棚已白搭成,喜桌也已摆起,毛文琪凤帔霞冠,面披红纱,木然坐在礼棚里。
那空幻大师赵国明,也早已换了一身吉服,正自喜气洋洋地与灵蛇毛臬谈话。
巨变一生,他几人齐都大惊,毛臬惊呼道:“铁平,你疯了么?”
语声未了,清风剑朱白羽已飞身掠下,大笑道:“姓毛的,你还要得意么?”
他身形有如闪电,轻轻一掠,便到了毛臬身前,剑走轻灵,一招玉女穿针,急刺毛臬的胸膛。
毛臬拧身一闪,后退三尺,木然端坐的毛文琪,突地飞身而起,自吉服中拔出了那柄琥珀长剑。
她人剑似乎极少分离,此刻轻叱一声:“谁敢伤我爹爹?”
清风剑朱白羽道:“丫头,闪开!”
剑光一闪,直挥而去,毛文琪掌中琥珀长剑,急地迎了过来,两剑相交,朱白羽如中霹雳,全身一震。
就在这一震之间,他长剑已被带得脱手飞去。
毛文琪寸步不退,又是一剑挥来,朱白羽大呼道:“奇怪奇怪!”刷地后掠两丈,呆在地上发起愣来。
此刻群豪俱已掠上,金剑侠端木方正手挥金剑与赵国明激战在一起,暂时未分胜负。其余的人见到清风剑朱白羽竟一招便已落败,不禁俱都为之大惊,一时间谁也不敢出手。
只因清风剑朱白羽一代剑客,剑法造诣之深,早已名传海内,他一招便已落败,别人又怎能取胜?
毛文琪手握长剑,站在毛臬身前,冷笑道:“谁敢过来?”
仇恕身形一展,慕容惜生道:“你难道忘了方才的话了,怎地还要……”
仇恕怒道:“我纵不取他性命,也要将他武功废去,免得贻患世人,这并非复仇,只是除恶。”
慕容惜生呆了一呆,身不由主,随之而去。
毛文琪冷笑道:“好呀,原来你们还没有死!”
长剑展处,一溜大红色的光芒直刺仇恕。
仇恕早已领教过她这柄“琥珀神剑”的妙用,此刻心里也不免有些惊慌,他虽然闪身避开,怎奈慕容惜生已不能移动。
刹那之间,剑光已至。仇恕无暇思索,真力贯注,举起掌中竹剑,挥剑迎了过去,清风剑朱白羽失声道:“完了。”
湘妃竹剑
哪知两剑相交处,毛文琪掌中的“琥珀神剑”,竞被仇恕剑上的真力,震得脱手飞起。
朱白羽以及四下群豪,俱都一惊,就仇恕与毛文琪自己,也惊得愣在当地,只因仇恕自己也未想到,这竹剑会有如此威力,只有慕容惜生在心中暗暗叹息:“看来天道循环,当真报应不爽,师父曾经说过,这‘琥珀神剑’的妙用,惟有以湘妃竹制成的竹剑可破,而今日仇恕竟真的被迫得使用了竹剑,这岂非是冥冥中的主宰,特意将事情安排得这样?”
这道理在那时的确不可解释,但如今你只要稍为懂得一些物理的常识,便可解释这“神奇”的事!
原来那琥珀剑的剑鞘中,衬有一层猫皮,而猫皮与琥珀磨擦,便可生电。屠龙仙子无意中发现了这情况,便练成一种可以将“电”在琥珀上保留许久,仍不发散的内力,普通刀剑触电之后,持剑人自然难免为之一震,那情况也正和被闪电所击相似。
而竹木却是“绝缘物体”,与电绝缘——这种物理科学上的微妙关系,在当时自然要被视为神话。
一时之间,四下群豪,欢声雷动。
夺命使者铁平振臂呼道:“断指朋友们,灵蛇毛臬气数已尽,你们为了些许金银,难道就真的随他同归于尽么?”
断指大汉们面面相觑,只见场中局势,已然大变——
空幻大师赵国明仍在与端木方正激斗,铁胆使者钱卓与毛文琪一前一后保护着灵蛇毛臬。除了他们之外,其余的人,似乎都不是毛臬的心腹,那些搭棚结彩的人,早已走到一边蹲下。
这情况谁都一眼便能看出,灵蛇毛臬又已完了。
要知以金钱买下的交谊,永远是不会深厚的,以金钱买来的力量,也必定不会坚固、耐久。
是以灵蛇毛臬平时看来,虽然声威显赫,但一到紧急关头,便立刻变得众叛亲离,孤独无助。
这只因他真心的朋友和党羽,都已被仇恕逐个击破,再加以他平日作恶太多,在江湖中声名太坏。
这种种原因造成的结果就是:当他得意时、成功时,有许多人会阿谀于他,共享他的成功;但当他失败时,却无人分担他失败的苦果。
断指大汉们思来想去,都觉得犯不着为了几个钱便为毛臬拼命,大家心意不约而同,一齐扔下了刀剑。
灵蛇毛臬面容如死,厉声道:“忘恩负义的奴才,你们……”
清风剑朱白羽大笑道:“谁受过你的恩惠?你倒说来听听!”
语声未了,挥拳而上,华山银鹤也随之而去,只有石磷,他仍然木立在当地,没有向他下手。
铁胆使者钱卓,迎住了清风剑朱白羽。
华山银鹤身形闪动,拦住了毛臬的去路。
毛文琪突然大喝一声:“我和你们拼了!”
纤腰一扭,向仇恕与慕容惜生扑来,慕容惜生叹道:“文琪,你……你……”
她怎能与毛文琪动手,身形不住后退,仇恕也只得随着她后退,毛文琪招式有如疯狂,嘶声道:“你们退什么,退什么……”
仇恕叹道:“我不伤你,也不杀你爹爹,你去吧!”
毛文琪有如未闻,招式更见疯狂,仇恕暗叹忖道:“难道她真的疯了么?”
思念一转之间,毛文琪疯狂的招式,突地停了下来!
她呆呆地木立地上,身子开始微微颤抖。
众人见了她如此变化,更为惊奇,只听远处突地传来一缕飘渺的笛声,凄清萧索,如慕如诉……
群豪的身手,竟不由自主地随着笛声慢了下来。
毛文琪却突地身形一闪,已掠到赵国明身前。
笛声继续着,群豪只觉心中突地丧失斗志,谁也不愿动手。
只见毛文琪突地手掌一扬,揭开了面上红巾。
赵国明目光动处,颜色惨变,失声道:“你……你……”
.毛文琪目光没有任何表情,冷冷道:“我早已自毁了容貌,你还不知道么?”原来“灵蛇”毛臬虽见到爱女容毁,却一直瞒着赵国明。
赵国明震惊之下,已骇得呆了,那乐声至今令他无法动弹,哪知毛文琪却突地自腰边拔出一柄匕首!
这就是她自毁容貌的那种匕首。
只见刀光一闪,她出手如风,竟将匕首笔直刺人赵国明胸膛里,长达尺余的匕首,只剩下数寸刀柄在外。
赵国明惨呼一声,后退数步,翻身跌倒。
群豪大惊之下,只听毛文琪长笑一声,转身飞奔而去,奔向那奇异的笛声传来之处,“灵蛇”毛臬惊呼道:“文琪……文琪……”
毛文琪脚下不停,竟似完全没有听到。
总结全书
慕容惜生面色突地大变,颤声道:“师父来了!”
仇恕变色道:“你怎会知道?”
慕容惜生道:“若非师父以‘摄魂迷魄,传音入密’的功夫相召,师妹怎会突然变了,除了师父,又有谁……”
语声未了,突见一道银光,划空飞来,来势之速,无与伦比,只见银光一闪,便已到慕容惜生胸前。
群豪又是一惊,仇恕更是色变,哪知这神奇的银光到了慕容惜生胸前,便突地落下,仿佛已有着灵性一般。
笛声突寂,远处却又有一个清亮的话声响起:“赵国明身为昆仑弟子,竟敢欺骗尊长,骗去我之信物,我已假毛文琪之手,代妙师兄清理了门户。
“毛文琪屡受刺激,神智失常,随我回山静养复原。
“‘屠龙刀’赐与慕容惜生,此刀可断去你腕间的钢环,你务须好生收藏,三年后再回来见我。
“这三年中,你可便宜行事,自行婚配亦无妨。
“海天孤燕前辈乃是我生平最最钦佩之人,仇公子回岛后,可代我问好,毛臬虽然作恶颇多,但仇公子你若能体会仁心,能饶他便饶他算了!”
语声仿佛极为遥远,又仿佛就在众人耳边。
群豪俱都耸然动容,知道这便是海内第一奇人“屠龙仙子”的声音,慕容惜生早巳跪到地上,恭声道:“弟子领命。”
远处但见白云飘渺,人影、语声,全已消失。
铁胆使者钱卓转目四望,只见丐帮群豪,已将四下团团围住,他心中暗叹一声,突地惨呼道:“师父,弟子不能保护师父,只有先走一步了””
仇恕惊呼道:“且慢!”
但钱卓已反手一刀,划向颈间,立时血溅身死。
仇恕长叹道:“钱朋友,你放心,在下必会好生理葬你的尸身。”
他转过头,凝注着已面无人色的毛臬。
灵蛇毛臬目光四望,颔下长髯,已不住颤抖。
他颤抖着后退脚步,突听一阵蹄声奔来,大喜呼道:“杜仲奇,你来丁么?快来助我一臂之力!”
只听一个苍老的语声喝道:“杜仲奇他已返回关外,永远不会再入关一步了。”
灵蛇毛臬身子一震,只听身后一人大喝道:“仇公子饶你,我却饶不得你!”
喝声之中,一柄长剑,已笔直刺入毛臬的背脊,毛臬惊震之下,竞不知闪避,狂吼一声,霍然转身,颤声道:“是你……你……为什么……”
夺命使者铁平一刀得手,嘶声道:“为什么,你还记得那灭门惨案么,我便是他们的后代,今日为我的父母兄长复仇来了!”
灵蛇毛臬身子又是一震,颤声道:“好……很好……”身子一转,扑而倒下。
群豪眼见这一代枭雄,如此惨死,也不禁为之动容。
夺命使者铁平仰天悲嘶道:“父亲、母亲,孩儿虽已为你们复了仇,但却犯下弑师的大罪,且也无颜活在世上了!”
群豪一惊,铁平却已回手一刀,自刎而死。
惊呼声中,银刀使者欧阳明飞步而来,他面上有如死人一般,已变得一片麻木,俯身抱起了铁平的尸身,望也不望众人一眼,飞步奔了出去,尉迟文、彭钧齐道一声“且慢。”两人同时放开脚步,随之而去。
刹那之间,发生了这许多惊人的惨变,群豪的目光,自不禁全被吸引,谁也没有注意,那自远处飞骑奔来,说出“七星鞭”下落的,正是九足神蛛梁上人与两个身穿青布道袍的老人——自然便是宋令公与柳复明了。
他两人劝阻了杜仲奇,与梁上人赶来此地,却恰好见到这一幕惨剧的发生与结束,青萍剑宋令公长叹道:“冤孽,冤孽……”
他双手捧着一只黑布包袱,笔直走到那犹自放着两只龙凤花烛的桌子前.郑重地将包袱放下。
群豪直到此刻,才发现他们,谁也认不出这两个老人是谁,只有穷神凌龙扶着一个弟子,挣扎走来,叹道:“二十年不见,想不到两位依然健在。”
宋令公、柳复明齐地黯然一笑,叹道:“我两人虽生犹死,但望凌兄莫要再提贱名了。”
穷神凌龙叹息颔首,目光突地凝注到桌上那黑布的包袱上,他面色立刻为之大变,颤声道:“这……这莫非便是……仇先生的灵骨么?”
仇恕心头一震,惨呼一声:“爹爹……”扑到灵桌前,放声痛哭起来!
慕容惜生自也随之跪下,宋令公仰天长叹道:“二十年的冤仇,至今方算了结,仇先生,如今我已将你的灵骨,送回到令郎手上,我……我……”
他长长叹息一声,黯然垂下头去,群豪也只觉心头沉痛,俱都垂下了头,共同分担着仇恕的悲哀!
而仇恕心中,只有悲痛,悲痛……虽然他还有一些该做的事,他却什么也不想做了……
仇恨,终于在鲜血中消失……
柳复明抬眼一望,见到了端木方正,他悲哀的面容上,不禁露出一丝轻微的笑容,只因他还记得,这今日的大侠,便是昔日杭州道上,临财不苟得的少年。
此刻远处又有一胖一瘦两条人影,闪电般飞掠而来,但他们却老远便停下脚步,齐地长叹道:“迟了……迟了……”
高悬的红灯,如意结的彩巾下,倒卧着满地尸身。
四溅的鲜血上,默立着无数悲哀的人群!
一双还未燃起的龙凤花烛前,并肩跪着一双少年男女,他们此刻虽在放声痛哭,但痛哭总有停歇的日子。
到那时,但愿他们可并肩跪在一双燃着的龙风花烛前,为这充满悲哀与仇恨的故事,添加几分喜气。
但此刻,天地间却仍然充满了悲痛,四下的结彩与红灯,更使得这情况变得有了些讽刺的意味。
抬眼望处,但见朝霞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