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大业六年,炀帝又欲南幸江都,因为洛阳宫苑,草木俱凋,无可留玩,偶然忆及江都富丽,且有琼花一株,非常鲜艳,前次曾经看过,此时不知如何景色,所以更欲一观。惟萧后以下,不耐跋涉,好好的婉言劝阻,偏炀帝执意不从,且对后妃等说道:“卿等俱到过江都,应亦领略风景,与此处不同,不要说山川秀美,就是一花一木,也比此地格外鲜妍。并有琼花一株,是绝无仅有的珍品,今虽草木零落,当不似此间寂寞,所以朕更欲一游,聊抒愁闷。”
说至此,有一美人接入道:“陛下要不致寂寞,亦没有难事,限妾三日,管教这芳华苑中,百花开放。”
炀帝瞧着,乃是清修院内的秦夫人,不禁冷笑道:“卿有甚么神术,能使万象回春?”
秦夫人嫣然道:“妾怎敢在天子前,谬作诳言?待三日后,自见分晓。”
炀帝将信将疑,好容易过了三日,便至苑中探验真伪,一入苑门,果然花木盛开,芳菲斗艳,就是池沼中荷芰菱芡等类,亦皆翠叶纷披,澄鲜可爱。当下惊喜得很,极口称奇。那十六院夫人,已带了许多宫女,出来迎驾。秦夫人先笑问道:“苑中花木,比江都何如?”
炀帝迟疑道:“朕且问卿这般幻术,从何处学来?否则现在天气,哪里有这样繁盛?”
众夫人听了此语,不禁哑然失笑,惹得炀帝越觉动疑。再三穷诘,方由大众奏明,乃是翦彩为花,制锦作叶,费了三日三夜的工夫,才布置得簇簇新新。炀帝仔细审视,方能辨明塜鼎,确是一个糊涂虫。又向秦夫人说道:“似卿这么慧想,也好算巧夺天工了。”
遂与众夫人到处游玩,但见红一团,绿一簇,仿佛与春间无二。待至游兴已阑,便往清修院中,小作勾留。秦夫人早已备好肴馔,请炀帝上坐,自与众夫人递相劝酬,把炀帝灌得烂醉,便在院中倦卧。到了酒销醉醒,已是昏黄,众夫人俱已散去,但有秦夫人侍坐榻前,瞧见炀帝醒来,当然递过香茗,畀他解渴。
炀帝见秦夫人晚妆如画,别饶丰韵,不由的引起欲火,索性叫她卸衣侍寝。秦夫人乐得承恩,先替炀帝脱去龙袍,然后自己亦解衣入帏,云雨巫山,销魂真个,这也是数见不鲜,不容描摹了。
且说秦夫人翦彩为花,制锦作叶,又把炀帝留住游赏,安居一二旬,但假花假叶,色易黯敝,虽经宫人时常掉换,终究是鱼目混珠,艳而不芳。炀帝复觉生厌,仍决计往江都一行。后妃等不好拦阻,听他启銮,惟萧后未曾随往,十六院夫人,也不过去了一小半。外如宫娥彩女,随意拣选数百名,随着炀帝,仍坐龙舟南驶。沿途自有卫士拥护,不过比第一次南下时,已觉得轻车减从,许多简便,途中观山览水,随意消遣,不多日已抵江都。
江都宫监王世充,已将宫室赶筑,大致告成,并选得若干美女,入宫执役,一闻驾到,便出郊迎谒,导引炀帝入城。炀帝至宫中巡视,凡一切布置,尽皆合意,又见诸宫女统来叩谒,无一非仪容俊雅,眉目轻盈。炀帝顾着世充,很是嘉奖。世充口才,本来便佞,又经炀帝奖赏,更觉极口献谀,炀帝便将所携金帛,赏给若干,世充当然拜谢。且知炀帝嗜好,惟酒与色,便即呈上美酒盛馔,并令在宫女役,各携乐器,弹唱歌舞。
那吴女一副歌喉,乃是天生成的娇脆,不比那北里胭脂,细中带粗,炀帝听了,只觉得靡靡动人,沁及心脾。惟所歌的多是本乡小调,不甚合宜,乃命世充录述《清夜游》曲,指导宫女,这《清夜游》曲系炀帝自撰,东都宫女,都能口诵,经世充录示诸女,到底吴中丽质,聪慧过人,有一半粗通文墨,用心默记,便能一一背诵,随口成腔;于是一半儿唱歌,一半儿鼓乐,炀帝且饮且听,但闻清声摇曳,歌云:
洛阳城里清夜矣,见碧云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一轮金镜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良夜情不已,数千万乘骑,纵游西苑,天街御道平如砥,马上乐竹媚丝姣,舆中宴金甘玉旨。试凭三吊五,能几人不愧圣德穷华靡,须记取隋家潇洒王妃,风流天子。
(这是补录《清夜游》曲,故借此叙入,看官莫被瞒过!)
炀帝见吴女绣口锦心,乐不可支,等到酒阑歌罢,便就吴女中拣选数名,留之旁侍。世充已知炀帝微意,即请炀帝安寝,拜辞出宫。炀帝挈领数名侍女,退入寝室,大约是轮流供御,从心所欲便了。但琼花已是凋谢,须待明春再开,炀帝就羁留江都,且思东游会稽,便命凿通江南河,自京口直达余杭,共计八百余里,使得通行龙舟。怎奈一时不能告成,只好耐心待着。
会接虎贲郎将陈棱捷报,乃是发兵航海,袭破琉球,击毙国王遏刺兜,虏归男女数千人,因此报功。原来琉球为东海岛国,风俗略似倭人,倭人即日本国,比琉球为大,大业四年,倭王阿每多利思北孤,日史称推古帝。曾贻隋书,有云:“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炀帝览书不悦,传旨鸿胪卿,谓蛮夷书如或无礼,勿再上闻。越年,乃遣文林郎裴清使倭国,倭王却优礼相待,并遣使人随贡方物。炀帝面问倭使,方知倭国东南,尚有琉球,因遣羽骑尉朱宽入海,赍诏宣抚。偏琉球国王不肯奉诏,宽当即还报,始令陈棱袭击。棱既得破灭琉球,炀帝更欲从事高丽,征高丽王高元入朝。
看官阅过上文,应知炀帝在突厥时,已谕令高丽使臣,饬令朝贡。(见九十二回。)此时已越两年,高丽王并未应命,再行遣使征召,仍然不至。炀帝不禁动怒,拟即发兵亲征,课令天下富民,买马给役,每匹贵至十万钱,并饬戍官镇将,简阅器仗,务求精新,如或滥恶,立诛无贷。为这一役,又不免骚动中原。(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到了大业七年的仲春,炀帝自江都出发,带了许多宫女,仍驾龙舟,经过永济渠,北向涿郡,途次颁诏四方,不论远近将士,概令会齐涿郡,东讨高丽。又敕幽州总管元弘嗣,速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弘嗣不敢违慢,带同属吏,昼夜督造,工役日立水中,未尝少休,自腰以下,均皆生蛆,几乎十死三四。炀帝轻视民命,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万人,弩手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并饬河南、淮南、江南三处,造戎车五万乘,送至高阳,供载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赴军,再调两河民夫,供给军需。
嗣又拨派江、淮民船,输运黎阳及洛口诸仓米,并至涿郡。舳舻千里,往返常数十万人,日夕不停,死亡相继。炀帝行抵涿郡,驻驾临朔宫,所有文武从官,俱令给宅安居,自在宫中迷恋酒色,不减平时。惟朝征粮,暮征兵,三令五申,不管兵民死活。可奈道途多阻,转运维艰,一时不能会集,没奈何捱延过去。自大业七年初夏开始,直至次年孟春,天下兵民,方趋集涿郡。
炀帝召入合水令庾质,当面询问道:“高丽兵民,不能当我一郡,今朕悉众往讨,卿以为必克否?”
庾质答道:“以众临寡,何患不克?但不愿陛下亲行。”
炀帝变色道:“朕统兵至此,怎可未战先退,自挫锐气?”
质又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战若未克,反损威灵,不如车驾留此,但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敌不意,方可必克。兵贵神速,迂缓便恐无功了。”
炀帝不从,反叱责道:“汝既惮行,尽可留此。”
遂诏分全军为左右两翼,左十二军出镂方、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粘蝉、襄平等道,络绎登程,总集平壤,共得一百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馈运饷糈,人数加倍。炀帝瘖纛启行,亲授节度,每军置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队各百人,十队为团,步兵八十队,分作四团,团各有偏将一人,铠胄缨拂旗恟,每团异色,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令步兵夹进,进止立营,各有次序。前军先行,后军继进,相距约四十里。御营六军,最后出发。历四十日,方才尽出涿城,首尾衔接。鼓角相闻,旌旗绵亘九百六十里,直是近古以来,少见少闻的军仪。不是行军,实同儿戏。途次,复令段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文振在道中婴疾,上表行在,略云:
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多诈,须随时加防,即日陈降款,亦不宜遭受。惟虑水潦方降,毋或淹迟,伏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余城自克。如不及早裁定,待遇秋霖,必多艰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