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隋左卫大将军杨惠,佐命有功,易名为雄,初封邗国公,旋且晋封广平王,(见八十一回。)职掌禁旅,宠绝一时。长安人士,号为四贵中第一人。四贵除杨雄外,就是苏威、高颎、虞庆则。雄又宽容下士,甚得众心。隋主坚因此加忌,改拜雄为司空。雄知隋主夺他兵柄,虚示推崇,乃杜门谢客,不闻政事。寻改封为清漳王,未几又改封为安德王。(还算明哲保身。)
滕王杨慧(亦见八十一回。)曾尚周武帝邕妹顺阳公主,美秀而文,时人号为杨三郎。隋主命为雍州牧,且常引与同坐,呼为阿三,嗣复易名为瓒。
瓒虽为隋主同母弟,但因隋主篡周,屠灭宇文氏,未免目为残忍。顺阳公主,轸念宗亲,更觉得日夕悲伤,阴生咒诅;且与独孤后素不相容,益增怅触。
独孤后家世贵盛,姿禀聪明,书史无所不晓,隋主甚加宠爱。每当隋主临朝,后輙与并辇而进,至阁方止。密遣宦官伺察朝政,稍有所失,便即记忆,俟隋主退朝,同返燕寝,婉言规谏,十从八九,宫中号为二圣。又尝与隋主密誓,不得有异生子。(悍妒可知。)
看官!试想独孤后如此专宠,怎能不恨及顺阳公主,从中构煽呢?果然隋主听信后言,劝瓒离婚。瓒暱情伉俪,不忍相离,再三乞请,始蒙隋主俞允,但从此恩礼益衰。开皇十一年,瓒从事栗园,侍宴方终,忽然腹痛异常,片刻即毙。隋主坚并未加赠,且徙出顺阳公主,除去属籍。看官不必细猜,便可知瓒被毒死了。是夕,上柱国郑译病死,却遗书吊祭,赐谥曰达。朝臣因瓒不得谥,代为申请,才勉强谥一“穆”字。
太子通事舍人苏夔,系尚书右仆射苏威子,少年能文,尤长音律,本名伯尼,因以知乐著名,威特令改名为夔。越公杨素,每加器重,尝戏语威道:“杨素无儿,苏夔无父。”
是时夔与国子博士何妥等,共议正乐,互有龃龉,相持不决,并使百僚会议。大众多阿附苏威,不敢黜夔。于是赞同夔议,十得八九。妥愤愤道:“我席间函丈四十余年,为后生小子所屈辱么?”
遂上书劾威父子,并及礼部尚书卢恺、吏部侍郎薛道衡、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说他朋比为奸,滥用私人。隋主令第四子蜀王秀(秀本封越王,见八十一回,后复改封蜀王。)及上柱国虞庆则等,推按得实,乃免威官爵,令以开封就第。卢恺私受威嘱,用王孝逸为书学博士,因坐罪除名。薛道衡等但加薄谴,未曾免官,遂任杨素为右仆射,与高颎共掌朝政。素风度比颎为优,器量远不如颎,朝贵如苏威以下,多被陵蔑,遂致侧目。
大将军宋国公贺若弼,尤为不服,且自思功出素右,理当为相,至此反为素所夺,越觉不平;有时入朝晋谒,语多不逊,隋主坚与语道:“我用高颎、杨素为宰相,汝尝谓此二人只能噉饭,究是何意?”
若弼应声道:“颎与臣故交,素系臣舅子,臣素知二人材具,原有此语。”
(骄矜已极。)
隋主不禁变色。公卿等仰承风旨,遂劾若弼意存怨望,罪当处死。隋主即谕令系狱,未几又召问道:“臣下守法不移,公可自思,有无生理?”
若弼道:“臣将八千兵擒陈叔宝,愿因此事望活。”
叔宝为韩擒虎所絷,若弼仍引为己功,始终不脱一矜字。隋主道:“这事已格外重赏。”
若弼道:“臣今还格外望活。”
隋主踌躇良久,始贷免死罪,革职为民。过了年余,乃仍赐还爵位。苏威亦复爵邳公,仍为纳言。上柱国韩擒虎与若弼互争短长,也是个矜才使气的人物,幸亏享年不永,尚得善终。
相传开皇十六年十一月,擒虎在家,邻母见擒虎门前,仪卫甚盛,因不禁诧问。卫吏答道:“我等特来迎王。”
言讫不见。已而邻人暴疾,忽惊走入擒虎门,为门吏所阻,病人大言道:“我来谒王。”
门吏问为何王?病人答称阎罗王。两下里喧噪起来,为擒虎子弟所闻,出探得实,欲挞病人。擒虎亦闻声出阻,遣归病人,且语子弟道:“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我愿亦足了。”
是夕便即罹疾,未几即逝,享年五十有五。究竟擒虎是否作阎罗王,此事无从确证,但不过付诸疑案罢了。
越年二月,隋主命杨素至岐州北,督造仁寿宫。素奏举宇文恺、封德彝为土木监,恺与德彝,专知谀媚,一经委任,格外效力监工,于是夷山堙谷,创立宫殿,崇台累榭,相属不绝。可怜这班丁夫工匠,昼不得安,夜不得休,害得身疲力乏,也没有医生疗治,到了奄奄就毙,便把尸骸推入坑谷,尸上填尸,差不多似小山一般。当下充作基址,筑成平地,好容易过了两年有余,才把仁寿宫造成。端的是规模闳丽,金碧辉煌,只人数却死了万余,模模糊糊的上了一个总帐。完全是膏血涂成,怎得称为仁寿?
隋主坚令仆射高颎,前往探视,还称奢华过甚,徒伤人丁。隋主本来节俭,得颎复奏,当然恨及杨素。素颇加忧惧,急遣人密启独孤后,谓:“历代帝王,统有离宫别馆,今天下太平,仅造一宫,何足言费?”
独孤后即日复报,叫素不必耽忧,自然有法转圜。
既而隋主坚亲往仁寿宫,巡视一周,果嫌太侈,便召素面诘道:“朕叫汝督造此宫,原因汝老成勤慎,酌量丰俭,能体我意,为何造得这般绮丽,使我结怨天下?”
素无言可答,不得不叩头谢罪。隋主坚全不理睬,自往便殿小憩。素忐忑不安,恐遭严谴,封德彝密语道:“公勿过忧!俟皇后到来,必有恩诏。”
话才说毕,已有人报称皇后驾到。素忙上前迎谒,由独孤后面加慰劳,随即入见隋主。素尚不敢随入,过了半晌,已有旨宣素入对。隋主上坐,尚未开言,独孤后便从旁婉谕道:“公知我夫妇年老,无以自娱,故盛饰此宫,使我夫妇安享天年,公真可谓忠孝了。”
(我夫妇二字,便已见得独孤权宠。)
隋主虽未加劳,面色已是温和,绝不似先前严厉。素当即拜谢。独孤后又代为申请,赐素钱百万缗,绢三千匹。素复启独孤后道:“老臣无功可言,监役勤劳,要推封德彝为首。”
(佞人入朝,素实罪魁。)
独孤后点首道:“德彝自当另赏,公不必让赐。”
素因谢赐而退。未几,即有诏擢德彝为内史舍人。嗣是隋主尝幸仁寿宫,每出必与后同行,且拨遣宫女,使在仁寿宫中常住,充当盥馈洒扫诸役。宫中不足,随时选入,隋主坚也心为物役,渐渐的爱恋声色了。习俗移人,中主不免。先是隋平江南,得陈叔宝屏风,颁赐突厥大义公主。(即千金公主,见八十三回。)大义公主已做了都蓝可汗的可贺敦,前虽改姓杨氏,终非所愿,不过暂救目前,勉强承认。及屏风赐至,复触动旧感,特借阵亡作诗,书入屏中。诗云: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荣华实难守,池台终自平。富贵今安在?空事写丹青。杯酒恒无乐,弦歌讵有声?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虏庭。一朝睹成败,怀抱忽纵横。古来共如此,非我独申名。唯有昭君在,偏伤远嫁情。
这首诗传入隋廷,隋主知她诗中寓意,不免怀恨,自是礼赐寝薄。那大义公主,却也无义,既已三次改醮,复与胡人安遂迦暗地私通,适有流人杨钦,亡入突厥,谬云:“彭国公刘昶,已与妻族宇文氏联络,指日起事,请突厥发兵外应,定可灭隋”云云。大义公主以为有隙可乘,遂煽动都蓝可汗,不修职贡,潜出扰边。隋主复使车骑将军长孙晟,驰往突厥,传敕诘问。晟见大义公主,颇有微辞,公主语亦不屈。晟不与多辩,但在突厥住了旬日,侦察机密,已知都蓝叛隋,衅由杨钦及公主,且将公主私事,亦詗得大略,当即起程归朝,详报隋主。
隋主再遣晟往索杨钦,都蓝不与,但诡称无此流人。晟密赂突厥达官,访得杨钦所在,乘夜掩捕,果得获钦,遂牵示都蓝,都蓝无词可对。晟索性直言不讳,竟将公主私通安遂迦,一并说出。都蓝可汗也不禁羞惭满面,立把安遂迦拿下,交付与晟。(番酋尚有耻心,不若千金公主之厚颜。)晟即将二人押回,并处死刑。隋主嘉晟有功,加授开府仪同三司,仍使赍敕西行,传语都蓝,废去大义公主名号。都蓝可汗尚怜爱公主,不忍废斥,隋再赐送美妓四人,饵诱都蓝。都蓝得了四个美人儿,自然把大义公主冷淡下去。
隋内史侍郎裴矩,谓必使都蓝杀死公主,方无后患。一再传谕,都蓝不从。时处罗侯子染干,自号突利可汗,镇守北方,独遣人至隋,乞许和亲。隋主使裴矩与语道:“能杀大义公主,方可许婚。”
突利闻言,便捏造谣传,谓:“公主将谋害都蓝。”
一面贻都蓝书,挑动怒意。都蓝果然中计,竟将大义公主杀死。(淫妇该死久矣。)当下报达隋廷,更上表求婚。长孙晟已早归国,独入阙献议道:“臣观雍虞闾(即都蓝可汗,见八十三回。)反复无信,不过与玷厥有隙,欲依我朝,就使许结婚姻,将来必致叛去。况今使得尚主,仰托声威,玷厥、染干,力不能拒,或且受彼驱策,更为我患,计不如招抚染干,许与通婚,使他南徙入边,为我保障,雍虞闾虽有异心,料亦无能为了。”
(始终不外反间计。)
隋主依议,即遣晟慰谕染干,许尚公主。染干喜出望外,厚待长孙晟,优礼送归。惟公主尚未指定,染干也未遽来迎,又延宕了三、四年。
这三、四年间,事迹不一,未便缕述,所有内外大事,詗詗可纪:一是史万岁征服南宁蛮酋爨震,收降三十余部落,勒石铭功;二是周法尚讨平桂州俚帅李光仕,另遣令狐整为总管,镇定华夷;三是汉王谅东伐高丽,无功而还,高丽王元亦遣使谢罪。这三件是对外的军政。还有并州总管晋王广,调镇扬州,弟秦王俊调镇并州。
俊性好奢,又多内宠,妃崔氏奇妒,置毒瓜中,俊食瓜致疾,征还免官,崔妃赐死。杨素进谏隋主,谓不应严谴秦王。隋主道:“周公尚诛管蔡,我不及周公,怎能为子废法?”后来俊病已笃,始复拜上柱国,未几即殁。(还是速死为幸。)
鲁公虞庆则,有爱妾与长史什柱相奸,什柱诬告庆则谋反,竟杀庆则,什柱得受封柱国。
宜阳公王世积,出镇凉州,与皇甫孝谐有隙,孝谐上书告变,谓世积尝令道人相面,道人谓相法大贵,并言世积妻应作皇后,世积因此生谋,请早日惩处。隋主也不辨虚实,便召还世积,置诸死刑。左卫大将军元旻,右卫大将军元胄,及左仆射高颎,曾受世积馈遗,至是并发。两元罢官,惟颎得幸免,孝谐又得拜为上大将军。(都由猜忌功臣,以致信谗戮旧。)
大都督崔长仁犯法当斩,隋主因崔与后有中表亲,意欲减免,后独慨请道:“既犯国法,怎得顾私?”长仁遂坐死。
后异母弟独孤陀,为延州刺史,有婢事猫鬼,能驱令杀人。会后与杨素妻,同时罹病,医官目为猫鬼疾,隋主疑由陀所为,令高颎等讯鞫,得了证据,有诏赐陀自尽。后三日不食,替陀请命,且泣语隋主道:“陀若盅政害民,妾不敢言。今为妾致死,妾实痛心,敢乞加恩赦宥!”
乃减陀死罪一筹。(独孤后可谓刁狡,看官莫被瞒过!)惟严禁盅毒魇魅等邪术,有犯必惩,投御四裔,这数件是治内的刑政。(略叙一斑,已见隋主晚政之多失。)
到了开皇十九年,复从事西征,特命汉王谅为元帅,使率高颎、杨素、燕荣等,分讨突厥。突厥北部突利可汗(即染干)既得隋主许婚,约越三年有余,乃遣使迎女。隋主令番使居太常寺,演习六礼,又经数旬,方遣宗女安义公主,随番使出塞和亲,并令牛弘、苏威、斛律孝卿等,相继为使,厚结突利。突利亦屡次朝贡,前后不绝。隋主依长孙晟议,谕突利南徙,使仍居都斤山,作为屏藩,突利当然遵命。
都蓝可汗闻突利得尚公主,自己反不得所求,气得无名火高起三丈,遂召语部众道:“我乃突厥大可汗,难道反不及染干么?”部众亦为不平,遂怂恿都蓝入寇。都蓝便誓绝朝贡,侵掠隋边。突利伺知动静,輙遣使奏闻,边鄙得预先戒备,不使都蓝逞志。都蓝因大修攻具,谋入寇大同城,又由突利遣人驰报。
隋主亟使左仆射高颎,率兵出朔州道,右仆射杨素,率兵出灵州道,上柱国燕荣率兵出幽州道,统归元帅汉王谅节制。谅为隋主少子,素蒙宠爱,不愿临戎,乃延期出发,贻误军情。都蓝可汗,竟与达头可汗合兵,袭击突利,突利仓猝出战,一败涂地,弃帐南奔,兄弟子侄,尽为所杀。
都蓝追击突利,渡河入蔚州,突利部落散亡。巧值长孙晟出使突利,中途相值,遂与晟一同南走,手下只有五人,沿途收得番众数百骑。突利即与密谋道:“今兵败入朝,不过一个降人,大隋天子,岂肯礼我?我与达头本无仇隙,不若投彼为是。”
晟见他附耳密谈,料知突利已有异图,遂密遣从人往伏远镇,令速举四烽。突利远远瞧着,见有四烽齐起,不禁诧问。晟随答道:“我国边防,贼少举二烽、来多举三烽、大逼举四烽。今四烽俱举,定是望见贼至,多而且近哩。”
突利为晟所绐,不得已随晟南下,驰驿入朝。隋主厚赐突利,并迁晟为左勋卫骠骑将军。
适都蓝可汗亦遣使至隋廷,隋主令与突利辩难。突利理直气壮,乃叱退都蓝使人。都蓝弟都速六,亦不直都蓝所为,弃家奔隋。隋主发出珍玩,使突利转赠都速六,都速六亦快慰异常。于是敕书分逮,催促高颎、杨素等,进军西讨。高颎出朔州,使上柱国赵仲卿,率兵三千为先锋,至族蠡山,与都蓝军相遇,交战七日,大破都蓝军,追奔至乞伏泊。都蓝大举前来,围住仲卿,仲卿摆设方阵,四面拒战,相持至五日。高颎自率军往援,合兵夹击,复破都蓝,追奔七百余里,虏得牲畜人口,以千万计,乃收军而还。
杨素出灵州,可巧遇着达头,素不设鹿角,但令诸军上马列阵。达头大喜,称为天赐,即麾精骑十余万,来突素军。上仪同三司周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