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南宫丑的下落,正如没有人能知道春的去处。
但春天还会再来,南宫丑却一去无消息。
现在,春已将去。
院子里的花虽开得更艳,只可惜无论多美的花,也不能将春留住。
天气已渐渐热了起来。
王动的伤势虽已好了,但人却变得更懒,整天躺在竹椅上,几乎连动都不动。
除了他们为那黑衣人下葬的那一天……
那一天虽近清明,却没有令人断魂的雨。
天气好得很,他们从墓地上回来,王动又像往常一样,走在最后。
红娘子没有来。
她的伤虽也已快好了,却还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现在不是王动在躲着她,她反而好像总是在躲着王动。
女人的心,总是令人捉摸不透的。
这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郭大路最近好像也总是在躲着燕七。
燕七和林太平在前面走,他就懒洋洋的在后面跟着王动。
半路上,王动找了个有树阴的地方坐下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
他也跟着坐下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两个呵欠。
王动笑了,看着他微笑道:“最近你好像变得比我还懒。”
郭大路道:“谁规定只有你才能最懒的?我能不能比你懒一点?”
王动道:“不能。”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能?”
王动道:“因为你最近本该比谁都有劲。”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燕七说你的话?”
郭大路道:“不记得。他说的话我为什么一定要记得?”
这人就好像刚吞下三吨火药,一肚子都装满了火药气。
王动并不在意,还是微笑着道:“他说,我们这四个人之中,本来以你的武功最差的。”
郭大路道:“你们都有好师傅,我没有。”
王动道:“可是自从那天你跟黑衣人交过手之后,他才发现,我们的武功虽然比你高,但若真和你打起来,也许全都不是你的对手。”
郭大路冷冷道:“他说的话,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王动道:“但我相信,因为我的看法也跟他一样。”
郭大路道:“哦?”
王动道:“你武功虽然不如我们,但是和人交手时,却能随机应变,制敌机先,若套句老话来说,你正是个天赋异禀,百载难遇的练武好材料,所以……”
郭大路道:“所以我们应该打一架来试试看,对不对?”
他的火药味还很重,王动还是不理他,微笑着道:“所以你应该振作起精神来,再好好的练练功夫,若能够找个好师傅,以后说不定就是天下武林的第一高手。”
郭大路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倒并不想找个好师傅,只想找个好大夫。”
王动道:“为什么?”
郭大路咬着自己的手指甲,道:“因为……因为我有病。”
王动动容道:“你有病?什么病?”
郭大路道:“一种奇怪的病。”
王动道:“你以前为什么没有说起过?”
郭大路道:“因为我……我不能说。”
他的确满脸都是痛苦之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王动居然也没有再问。
因为他知道问得越急,郭大路越不会说的。
他既然不问,郭大路反而憋不住了,反而问他:“你难道没有发现最近我有点变了?”
王动皱着眉,沉吟着说道:“嗯,好像有那么一点。”
郭大路叹道:“那就因为我有病。”
王动试探着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
郭大路指着自己的心口,道:“就在这里。”
王动皱眉道:“你得的是心病?”
郭大路的脸色更痛苦。
王动道:“心病也有很多种,据我所知,最厉害的一种就是相思病——你难道得了相思病?”
郭大路不停的叹气。
王动却笑了,道:“相思病并不丢人的,你为什么不肯说出来?说不定我还可以替你去作媒呢。”
郭大路用力咬着牙,又过了很久,忽然一把抓住王动的肩,道:“你是不是我的好朋友?”
王动道:“当然是。”
郭大路道:“好朋友是不是应该互相保守秘密?”
王动道:“当然应该。”
郭大路道:“我有个秘密,已憋了很久,再不说出来,只怕就要发疯了,可是……可是我想说出来,又怕你笑我。”
王动道:“你……你得的难道是……是花柳病?”
郭大路道:“不是。”
王动松了口气,道:“那就没关系了,你尽管说出来,我绝不笑你。”
郭大路又犹豫半天,才苦着脸道:“相思病也不只一种,我得的却是最见不得人的那一种。”
王动道:“为什么见不得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那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什么丢人?”
郭大路道:“可是……可是……我这相思病,并不是为女人得的。”
王动也怔住了,怔了半天,才试探着问道:“你相思的难道是个男人?”
郭大路点点头,简直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
王动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故意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不会是我吧?”
郭大路看着他,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只有板着脸道:“我的病还没有那么重。”
王动却似又松了口气,笑道:“只要不是我,就没有关系了。”
他忽又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小林?”
郭大路道:“你见了活鬼。”
王动又皱眉想了半天,才展颜笑道:“我明白了,你喜欢的是燕七。”
郭大路不说话了。
王动悠然道:“其实我早就已看了出来,你老是喜欢跟他在一起。”
郭大路苦着脸:道:“以前我还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还以为那只不过因为我们是好朋友,但后来……后来……”
王动眨了眨眼,道:“后来怎么样?”
郭大路道:“后来……后来就不对了。”
王动道:“什么地方不对?”
郭大路道:“我也说不出来究竟什么地方不对,反正只要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心情就特别不一样。”
王动道:“有何不一样?”
他倒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连一点都不肯放松。
郭大路道:“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样。”
他说了也等于没说。
王动好像已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但总算还是忍住,正色道:“其实这也不能算丢人的事。”
郭大路道:“还不丢人?像我这样一个男子汉,居然……”
王动道:“有这种毛病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断袖分桃,连皇帝老子都有这种嗜好,而且千古传为佳话,我看倒不如索性跟他……”
郭大路跳了起来,瞪着他,怒道:“原来你不是我的朋友,我看错了你。”
他扭头就想走了。
王动却拉住了他,道:“别生气,别生气,我这只不过是在试探你的,其实我也早已看出来,燕七这个人有点不对了。”
郭大路怔了怔,道:“他有什么不对?”
王动好容易才总算没有笑出来,板着脸道:“你难道没有看出他这人有点邪气?”
郭大路道:“邪气?什么邪气?”
王动道:“我们虽然是这么好的朋友,但他却还是像防偷似的防着我们,睡觉的时候,一定先把门窗都拴上,对不对?”
郭大路道:“对。”
王动道:“他每次出去的时候,总是偷偷的溜走,好像生怕我们会跟着他似的,对不对?”
郭大路道:“对。”
王动道:“他好像从来没洗过澡,但身上却并不太臭,穿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屋子里却比谁都干净……你说这些地方是不是都有点邪气?”
郭大路脸色似乎有些发白,迟疑着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他……”
王动道:“我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说他是魔教的人。”
他忽然大声咳嗽,因为若再不咳嗽,只怕就要笑出来了。
郭大路的脸色却更发白,嘴里翻来覆去的念着两个字:“魔教……魔教……”
王动咳嗽了半天,才总算忍住了笑声,又道:“我只不过听说魔教中有几对夫妻很奇怪。”
郭大路道:“什么地方奇怪?”
王动道:“这几对夫妻,丈夫是男人,太太也是男人。”
郭大路就像是忽然中了一根冷箭似的,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王动,嗄声道:“你……一定要帮我个忙。”
王动道:“怎么帮法?”
郭大路道:“想法子大吵一架。”
王动道:“大吵一架?怎么吵法?”
郭大路道:“随便怎么吵都没关系,吵得越厉害越好。”
王动道:“为什么要吵?”
郭大路道:“因为吵过之后我就可以一走了之。”
王动的脸色也变了变,似乎觉得自己这玩笑开得太大了,过了半晌,才勉强笑道:“其实你也不必要走,其实他……”
他好像要说出什么秘密,但郭大路却打断了他的话,抢着道:“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走,只不过暂时离开这里一阵子。”
王动道:“然后呢?”
郭大路道:“然后我就在山下等着他,只要他出去,我就可以暗中跟踪,看看他究竟到些什么地方去,跟些什么人见面。”
他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查出他究竟有什么秘密。”
王动沉吟着,道:“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等?”
郭大路道:“因为我若就这样跟踪他,一定会被他发觉的。”
王动道:“难道你想到山下去易容改扮?”
郭大路道:“嗯。”
王动道:“你懂得易容术?”
郭大路道:“不懂,但我却有我的法子。”
王动歪着头,考虑了半天,缓缓道:“你既然已决心要这么做,也未尝不可,只不过……”
郭大路道:“只不过怎么样?”
王动道:“我们要吵,就得吵得像个样子,否则他绝不会相信的。”
郭大路道:“不错。”
王动道:“所以我们就要等机会,绝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的吵起来。”
郭大路道:“要等什么样的机会呢?”
王动笑了笑,道:“我虽然不太喜欢跟别人吵架,但要找个吵架的机会,倒并不太困难。”
郭大路道:“为什么?”
王动道:“因为你本来就常常不说人话。”
郭大路也笑了,道:“若是燕七在这里,我现在就可以跟你吵起来。”
王动道:“现在我只担心一件事。”
郭大路道:“担心什么?”
王动道:“我只怕他帮着你跟我吵,吵完了跟着你一起走。”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这点你倒用不着担心。”
王动道:“哦?”
郭大路道:“我既然能跟你吵,难道就不能跟他吵么?”
王动又笑了,道:“当然能。有时你说的话,足足可以气死一城的人,无论谁跟你吵起来,我都不会觉得很奇怪的。”
郭大路还没有开口,突然听到一声惊呼,从那边的树林中传了出来。
一个少女的声音在放声大叫:“救命呀……救命!”
男人听到女孩子叫“救命”,大多数都会立刻赶过去。
就算他并没有真的准备去救她,至少也会赶过去看看。
每个男人一生中,多多少少总会幻想过一两次“英雄救美”这种事的,只可惜事实上这种机会并不太多而已。
现在机会来了,郭大路怎么肯错过。
郭大路不等王动有所行动,就已经跳了起来,直冲过去。
只可惜他好像还是迟了一步。
他身子刚跳起来,就看到一个人箭也似的冲入了树林。
叫“救命”的女孩,大多数都不会长得太丑,但像现在叫救命的这个女孩子这么样漂亮的,倒也并不太多。
这女孩子年纪不大,最多也只不过十七八岁,梳着两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更显得俏皮伶俐。
她手里提着花篮,一张白生生的瓜子脸吓得面无人色,正围着一棵树在打转。
一个满脸胡子的彪形大汉,脸上带着狞笑,围着树追。
他追得并不急,因为他知道这女孩子已经是他口中的食物,已经休想逃出他的掌心。
他再也想不到半路上竟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幸好来的这程咬金,只不过是年轻小伙子,长得也跟大姑娘差不多。
所以,不等林太平开口,他反而先吼了起来,大声道:“你这兔崽子,谁叫你来的?若是撞走了老子的好事,当心老子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
林太平沉着脸,道:“什么好事?”
大汉狞笑道:“老子在干的什么事,你小子难道看不出?”
那小姑娘已躲到林太平背后,喘着气,颤声道:“他不是好人,他……他要欺负我。”
林太平淡淡道:“你放心,现在已经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大汉怒吼道:“难道你这个兔崽子还想多管闲事不成?”
林太平道:“好像是的。”
大汉狂吼一声,饿虎扑羊般,向林太平狠狠扑了过来。
看来他也是练过几天功夫的,不但下盘很稳,而且出手也很快。
只可惜他遇着的是林太平。
林太平一挥手,他就已像野狗被踢了一腿,“骨碌碌”滚了出去。
他又惊又怒,嘴里大骂着,看样子还想爬起来,再拼一拼。
谁知后面已有个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
这人不但力气大,身材也不比他矮,只用一只手拎住他,他居然连一点反抗的法子都没有。
郭大路总算赶来了,拎着他走到林太平面前,微笑道:“你说应该怎么打发这小子?”
林太平道:“那就得看这位姑娘的意思了。”
那小姑娘惊魂未定,身子还在发抖。
郭大路冲着她挤了挤眼,笑道:“这人欺负了你,我们把他宰了喂狗,你说好不好?”
小姑娘惊呼一声,吓得人都要晕了过去,一下子倒在林太平身上。
郭大路大笑,道:“我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像这种臭小子,连野狗都不肯嗅一嗅的。”
他一挥手,喝道:“滚吧,滚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用不着他说,这大汉早已连滚带爬的跑了。
小姑娘这时才松了口大气,红着脸站了起来,盈盈拜倒,道:“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否则……否则……”
她眼圈又开始发红,连话都说不出了,像是恨不得抱住林太平的脚,来表示自己心里有多么感激。
林太平的脸也红了。
郭大路笑道:“救你的又不是这位公子一个人,我也有份,你为什么不来谢谢我?”
小姑娘的脸更红,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幸好这时燕七已赶来,瞪着郭大路,道:“人家已经受了罪,你还要欺负她?”
他将这小姑娘从地上拉起来,道:“他这人也有点毛病,你用不着理他。”
小姑娘垂着头,道:“多……多谢。”
燕七道:“你一个小姑娘家,怎么会跟那种人到这种地方来的?”
小姑娘头垂得更低,嗫嚅着道:“我是个卖花的,他说这地方有人要把我这一篮子花都买下来,所以……所以我就跟着他来了。”
燕七叹了口气,道:“这世上男人坏的比好的多,下次你千万要小心。”
林太平忽然开口问道:“你这一篮子花,共值多少钱?”
卖花姑娘道:“三……三……”
林太平道:“好,我就给你三两银子,这一篮花我全买下来。”
卖花女抬起头,看着他,温柔的目光中,充满了感激。
林太平却又红着脸,扭过头去,反而好像不敢面对着她。
郭大路看看林太平,又看看这卖花女,忽然问道:“小姑娘你贵姓?”
卖花姑娘却好像很怕他的样子,他一开口,这小姑娘就吓得退了两步。
郭大路道:“你是不是住在山下?是不是最近才搬来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卖花姑娘红着脸,垂着头,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
郭大路笑笑,道:“你怎么不说话呀?难道是个哑巴?”
卖花姑娘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忽然扭头就跑。
只见她两条大辫子背后甩来甩去,跑出去很远,忽又回过头来,瞟了林太平一眼,把篮子里的花全都拿出来,放在地上,道:“这些花全都送给你。”
话还没有说完,脸更红,跑得更快,好像生怕别人会追过去似的。
郭大路笑道:“这小姑娘胆子真小。”
燕七冷冷道:“看见你那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胆子再大的女人,也一样会被你吓跑。”
郭大路道:“我只不过问了她两句话而已,又没有怎么样。”
燕七道:“人家姓什么,叫什么,住在什么地方,又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好问的?”
郭大路笑道:“我又不是自己要问。”
燕七道:“你替谁问?”
郭大路向林太平呶了呶嘴,笑道:“你难道没看见我们这位多情公子的样子?”
林太平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眼睛还盯在小姑娘身影消失的地方,竟似有些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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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还没有去远,早上的风里,还带着春寒。
郭大路推开门,深深吸了口气,一院子春风就似已全都扑入他怀里。
每天起得最早的人,一定是他,因为他觉得将大好时光消磨在床上,实在是件很浪费的事。
但今天他推开门的时候,却发现林太平已经站在院子里。
站在院子里发怔。
郭大路轻轻咳嗽了几声,他没听见,郭大路又敲了敲栏杆,他也没听见。
他眼睛直勾勾的盯在墙角的一丛芍药上,心里却不知在想什么?
郭大路轻轻走过去,突然大声道:“早。”
林太平这回终于听见了,同时也吓了一跳,回头看见郭大路,才勉强笑道:“早。”
郭大路盯着他的脸,道:“看你眼睛红红的,是不是昨天晚上没睡好?”
林太平支吾着,道:“嗯。”
郭大路又道:“你看来好像有点心事,究竟在想什么?”
林太平道:“我在想……春天好像已经过去了。”
郭大路道:“不错,春天已经过去了,昨天刚过去的。”
林太平道:“昨天过去的?”
郭大路微笑道:“你难道不知道么?昨天那位小姑娘跑走的时候,春天岂非也已跟着她一起走了么?”
林太平的脸红了,郭大路故意叹了口气,喃喃道:“春天到哪里去了呢?谁知道?……若有人知春的去处,又何妨唤归来同住。”
林太平红着脸道:“你能不能少说几句缺德话?”
郭大路笑道:“我这话难道就错了么?你难道不想将春天留住?”
林太平道:“我……”
他忽然停住了口,因为这时春风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儿,上市场。
穿过大街,走过小巷,
卖花,卖花,声声嚷。
花儿虽美,花儿虽香,
没有人买怎么样?
提着花篮儿,空着钱袋。
怎么回去见爹娘?”
歌声又甜又美,又有些酸酸的,不但林太平听痴了,就连郭大路都已听得出神。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看来春天并没有去远,现在又回来了。”
他忽然用力一推林太平,笑道:“你还不出去,还怔在这里干什么?”
林太平红着脸道:“出去干什么?”
郭大路眨了眨眼,道:“人家昨天送了你那么多花,今天你至少也该对人家表示点意思呀。”
林太平还在犹豫着,却终于还是半推半就的,被郭大路推了出去。
雾已散,阳光满地。
一个手提着花篮的小姑娘,正踩着满地阳光,慢慢地走过来。
她抬起头,忽然看见林太平,满地阳光忽然全都到了她脸上。
也许还有一半在林太平脸上。
郭大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小姑娘,悄悄地退了回去。
掩上门,将他们留在门外。
春风温柔的就像是情人的眼波。
郭大路微笑着,心里觉得愉快极了,背负起双手,在院子里慢慢地踱着步。
他本来并不想找燕七去的,但抬起头来时,忽然发觉已到了燕七门外。
如此美的春光,怎能不让朋友来同享?
郭大路终于伸出手,轻轻地敲门。
没有回应。
敲门声再大,还是没有回应。
燕七怎会睡得这么死?
郭大路大声唤道:“太阳已经晒在头上了,还不起来?”
门里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背后却有了声音,是王动的声音。
王动道:“他不在后面院子,也不在厨房。”
郭大路的脸色已有些变了,忍不住用力去推门。
门根本是虚掩着的。
郭大路一推开门,一院子春光好像已被他推了出去。
屋子里没有人。
床上的被褥,还整整齐齐的摆在那里,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
非但燕七的人不在屋里,他的一些零星东西也全都不见了。
郭大路站在那里,手脚冰冷。
王动的眉也皱了起来,喃喃道:“看样子他好像是昨天晚上走的。”
郭大路道:“嗯。”
王动道:“这次他为什么把东西也带走了呢?为什么连一点话都没有留下来?”
郭大路突然转身,用力抓住了王动的肩,道:“昨天晚上,你有没有告诉他什么?”
王动道:“你想我会告诉他什么?”
郭大路道:“我跟你说的那些话。”
王动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人?”
郭大路道:“你真的什么都没有说?”
王动叹了口气接道:“现在我们已用不着吵架了,否则就凭着这句话,我已经可以跟你吵起来。”
郭大路怔了半晌,终于也长长叹了口气,慢慢地松开手。
王动勉强笑了笑,道:“其实你也用不着急,以前他也溜出去过,过几天就会回来的。”
郭大路摇摇头,苦笑道:“你自己刚才也说过,这次不同。”
王动道:“可是他根本没有原因要不辞而别。”
郭大路低下头,道:“也许……也许他也跟我一样,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所以……所以,还是不如走了的好。”
王动犹豫着,道:“其实你们根本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郭大路苦笑道:“还没有?”
王动道:“其实他……他……”
郭大路道:“他怎么样?”
王动凝视他,过了半晌,忽又摇了摇头,道:“没怎么样,没怎么样……”
他不等说完话,就掉头走了。
郭大路道:“你到哪里去?”
王动道:“去找杯酒喝喝。”
其实王动也并不是个能将话藏在心里的人,—只不过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因为他觉得,有些事郭大路也是不知道的好,知道得多了,反而更烦恼。
只可惜不知道也同样烦恼。
现在春天才真的去远了。
春去何处?从来没有人知道。
“小小姑娘,清早起床。
提着花篮儿,上市场……”
甜美的歌声,每天清晨都能听得到。
只要听到这歌声,林太平就觉得春天已回来了。
但郭大路的春天却已一去不返。
燕七的人也和春风一样,一去就无踪影,一去就无消息。
“他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一句话都不留下?”
郭大路决心要将这原因找出来。
所以他也走了。
走的时候只留下了一句话:“不找到他,我绝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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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贵山庄中的笑声少了,天气虽一天比一天热,但在王动的感觉中,这地方却似一天比一天冷。
没有郭大路的消息,没有燕七的消息,也没有春天的消息。
只有那甜美的歌声,还是每天都可以听到。
除此之外,惟一令人稍觉愉快的,就是红娘子的伤也已痊愈。
有一天,她和林太平陪着王动,坐在屋檐下。
苍穹本来一碧如洗,但忽然间,乌云已连天而起。
接着,夏日的雷雨就已倾盆而落。
雨水重帘般从屋檐上倒挂而下,墙角的残花也已不知被雨水冲向何处。
王动看着檐上的雨帘,忽然长叹了一声,喃喃道:“春天真的已经过去了。”
红娘子柔声道:“现在虽已过去了,但很快就会再来的。”
林太平道:“不错,春天无论去多远,都一定会回来的。”
王动道:“一定?”
林太平道:“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