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国青年文学创作者会议上的发言
培养作家队伍的新生力量是我们今天迫不及待的要事。前几天,茅盾同志已在中国作家协会理事会上作了有关这个重大问题的报告。在这里,我不想重复他的恳切的详尽的指示。我只说些关于青年作家本身的问题。
我从事文艺写作已有三十年。不管成就如何,我的确知道些作家的甘苦。经验告诉我,文艺创作的确是极其艰苦的工作。好吧,就让我们以此为题,开始我们的报告吧:一勤学苦练,始终不懈文艺创作也和别种工作一样,是要全力以赴,干一辈子的,活到老学到老的。不过,致力于别种工作的也许学到了一定年限,就能掌握技术,成为专家;从事文艺创作的可不一定能够这样顺利。文艺创作并没有一成不变的方法。作家的生活又各有不同。这就使《小说作法》和《话剧入门》等等往往不起作用,使阅读它们的人大失所望。它们也许精辟地说明了何谓结构,什么叫风格,但是它们无法使人明白什么叫创造,怎么创造,和认识人生。作家必须自己去深入生活,去认识人们的精神面貌,从而创造出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人物来。作家必须读书,但是他还必须苦读那本未曾编辑过的活书——人生。他所要描绘的对象是人,他所要教育的对象也是人,所以他一旦成功,才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这样的工程师的学习过程与创作过程一定非常艰苦是可想而知的。那么,假若有人以写作为敲门砖,以期轻而易举,名利双收,那就只是实践资产阶级的思想,与人民的文艺创作事业必然风马牛不相及。
在文学史中,一本书的作家的例子并不难找到。他们之中有的只写了那么一本著作,有的写了并不少,可是好的只有一本。而且,这本好书也许是那本处女作,他们后来所写的那些,没有一本能够超过最初的水平的。这原因何在呢?
我想谈谈这一点,因为我知道,在青年文艺作者之中已经有这样的事实:第一篇写得很不错,可是第二篇第三篇就每况愈下了。也有的人在发表了一两篇作品以后,就停笔不再写。这是非常可惜的事。想想看,一个青年在语言文字上,在生活上,都有了足以写成一篇作品的基础,为什么不继续努力前进,而甘于越写越不好,或竟自退伍了呢?
在这里,我们必须强调:从事文艺创作必须勤学苦练,始终不懈。同时,我们也必须尖锐地指出:骄傲自满就是勤学苦练、始终不懈的死敌。一本书(或即使只是一篇短文)的作者已经有了很好的工作开端,为什么把开端变作结束呢?当然,一本真正优秀的作品的确是个有价值的贡献,尽管一生只写过这么一本,功绩也无可抹杀。但是,作家自己却不该因此而抱定“一本书主义”,沾沾自喜。古今许多伟大的作家是著作等身,死而后已的。他们不止喜爱文艺,而是拿创作当作一种神圣的使命,终身的事业。所以我们也该向他们看齐,写了一篇好作品,就该更严格地要求自己,再写,写得更好;不该适可而止,在已得到的荣誉里隐藏起自己来。
况且,一本书的作家的那一本书未必是优秀的作品呢。这就更不该引以自满,堵住自己前进的路径。我的确知道,青年们看见自己的作品在报纸或刊物上发表出来是多么兴奋的事。可是,这应该是投入文艺创作事业的开始,而不该是骄傲自满的开端。骄傲自满是作家们、特别是青年作家们,最容易犯的毛病。这个毛病不加克服,任其发展,会是文艺事业的致命伤。
骄傲自满若任其发展,便会产生狂妄无知。这就成了道德品质的问题了。“文人无行”这句相传已久的谴责,到今天还没被我们洗刷干净,而文人之所以无行,或者主要地发端于骄傲自满,因为骄傲自满会发展到目空一切,无所不为的。在历史上,在目前,我们都能找出这样的实例来。这是多么可怕呢!这不但可能结束了一个作家的文艺生活,而且可能毁灭了作家自己的生命。同志们,骄傲自满是我们的一座可怕的陷阱;而且,这个陷阱是我们自己亲手挖掘的。
后写的作品比不上第一篇的原因,我的确知道,并不都因为骄傲自满。我知道:第一篇是集中所有的精力与生活经验写出来的,所以值得发表而被发表了。第一篇作品发表以后,约稿者闻名而至,纷纷邀请撰稿。于是,作者的准备时间既不充足,生活经验也欠充实,而勉强成篇,无暇多改,所以第二篇就不如第一篇好。即使勇于改正,屡屡加工,怎奈内容原欠充实,先天不足,改来改去也终无大用。我自己就犯过,而且还在犯这个毛病。我们必须更加严肃,不要以为第一篇既已成功,第二篇就可以一挥而就,于是对约稿者有求必应,来者不拒。不,不该这样。我们必须更严肃认真,不轻易答应约稿者的要求。我们须看清楚,一篇作品的成功并不能保证第二篇也照样美好。顺便地说,约稿者也该更严肃些,不要为夸示拉稿的能力而把新作家搞垮。为鼓舞青年们创作,我们应当以量求质,不宜要求太严。但是由青年作家自己来说,文艺的增产似乎不应包括“降低成本”。不,我们应该要求自己每篇作品都不惜工本,保证质量。一般地来说,老作家或者比青年作家更容易犯有求必应、随便发表作品的毛病,犯这个毛病最多的就是我自己。我指出这个毛病,为是我们互相批评劝勉,一齐提高质量。
那么,是不是写了一篇就矜持起来,不再写了呢?也不是。我们的笔是我们的武器。武器永远不该离手。我们必须经常练习。练习与发表是两回事。什么体裁都该练习,但不必篇篇发表。保持这个态度,我们就会避免粗制滥造,又足以养成良好的劳动纪律。我们的劳动纪律既要严格,发表作品的态度又要严肃。我想,这是我们每个作家应有的修养。这样坚持多少年,以至终生,我们是会有很好的成绩的:即使我们还不能成为伟大的作家,至少我们会作个勤劳端正的、具有社会主义道德品质的文艺战士。
我们必须勤学苦练,坚持不懈。我们必须戒骄戒躁,克服自满。我们的修养不仅在有渊博的文艺知识,它也包括端好的道德品质。我们坚决反对“文人无行”!
二多学多练,逐步提高在我十多岁的时候,我学过写旧体诗。在那时期,我写过许多首五言诗和七言诗。可是,至今我还没有成为诗人。那些功夫岂不是白费了么?不是!我虽然到如今还没写好旧诗,可是那些平仄、韵律的练习却使我写散文的时候得到好处,使我写通俗韵文的时候得到好处。它使我的散文写得相当紧炼。我每每把旧诗的逐字推敲和平仄相衬的方法运用到散文里去。通俗韵文是与旧体诗有血统关系的,因而我写的通俗韵文在文字上还大致合乎格律。
上边举的例子说明一个事实:在写作技巧上,我们应当孳孳不息地学习。掌握的技巧越多种多样,我们的笔才越得心应手。我们不一定每个人都成为全能的作家,作到“文武昆乱不挡”。但是各种体裁的练习是对我们很有益处的。诗的语言比散文的更精炼,更有创造性。那么,练习写诗必能有利于写散文。戏剧需要最精密的结构和精彩的对话;那么,练习编剧必有利于写小说。就是练习旧体诗词,也不无好处。习作不一定能成为作品,但为习作所花费的时间并非浪费。多学多练不会叫我们吃亏。
这可并不是说我们应当见异思迁,看哪门发财就换到哪门去。我们长于写小说就写小说,不要看戏剧发财就改写剧本。发财致富与投机取巧的思想与我们的事业实在无法结合在一起,也不该结合在一起。我们要学的多,写的专。学的多了,十八般武艺件件都通了,我们的确可以既写小说,也写剧本;既写诗歌,也写童话。多才多艺是我们应有的愿望。这个望愿的实现仗着多学多练,下苦工夫。以名利观点去决定体裁的选择,结果是名不必成,利不必至,反会遭受失败。
在资本主义国家里,文艺事业是商业化了的。作品介绍所和书店编辑会告诉作家,什么题材与形式最有市场。于是,刊物上的文艺作品在一个时期内都写同一事物。假若《我与鸡蛋》这本小说有了很大的销路,接踵而起的便是《我与鸭蛋》、《我与鹅蛋》……。这种辗转摹仿,目的完全在营利。这就葬送了文艺。
根据调查,我们的青年文艺爱好者也往往把别人的一篇好作品当作蓝本,照猫画虎地进行写作。这是摹仿。用彩纸剪成的花朵,不管色彩怎样鲜艳,总不会有生命。摹仿的作品也是这样。在开始学习写作的时候,摹仿或者是不可免的,而且是不无好处的。可是,这只是习作的一个过程,正像我们幼年练习写字先描红模子那样。我们不该把这种习作看成作品。作品必须是个人自己的创作。因为青年们的写作经验还欠丰富,我们对他们的作品不应求全责备,但是我们也看得出,越敢大胆创造的青年作家才越有出息。一个青年作家的出现须带来一些清新的气息。创作必须含有突破陈规、出奇制胜的企图。在我面前的青年朋友们,在不同的程度上,的确都给文坛带来一些清新的气息,都多少写出一些前所未有的新人新事,我祝贺你们的成功!和你们在一起,使我感到骄傲!朋友们,保持住这清新的气息,继续不断地加强创造精神,你们的前途是无可限量的!
那么,一鸣惊人理当是我们每个人应有的愿望喽。不过,一鸣惊人并不只仗着有此愿望,而是仗着勤学苦练,多学多练。我们下多少工夫,便得多少成绩。没练习过游泳的而忽然成为全国选手,只能是作梦。我们若是一开始就想写出一部《神曲》或《战争与和平》,一定会使自己失望。《神曲》差不多写了一辈子!多少成名的作家,到了老年还修改他最初写的作品,或把最初的作品从全集中删去。我们多活一天,便多积累一些知识、技巧、思想和生活经验。它们不能忽然一齐自天而降,使我们忽然豁然贯通,忽然一鸣惊人。“业精于勤”,始终不懈,逐步提高,才是可靠的办法。创作是极其艰苦的工作。一鸣惊人的幻想是来自不要付出多少代价,就那么轻而易举地享了大名的虚荣心。
作品的价值并不决定于字数的多少。世界上有不少和《红楼梦》一般长,或更长的作品,可是有几部的价值和《红楼梦》的相等呢?很少!显然地,字数多只在计算稿费的时候占些便宜,而并不一定真有什么艺术价值。杜甫和李白的短诗,字数很少,却传诵至今,公认为民族的珍宝。
我们首先应当考虑的不是字数的多少与篇幅的短长,而是怎样把一篇作品写好,不管它是一首短诗,还是一段相声。一首短诗和一段相声都是非常难以写得好的。我们要求的是生活的和艺术的深度,不是面积。万顷荒沙还不如良田五亩。我们的生活经验也许不够支持一部长篇小说的,但是就着我们所有的那一点生活经验,我们的确能够写出具有深度的短诗或短篇小说。这在出席这次大会代表们的作品中已经证实了。生活经验须慢慢积累,我们须按照各人的经验限度量力而为,不该勉强铺张,随便敷衍。艺术提炼生活,而不是冗长地琐碎地散漫地叙述生活。
我们要求写出自己的风格来。这必须多写、多读。个人的风格,正如个人的生命,是逐渐成长起来的。在经常不断的劳动中,我们才有希望创出自己的风格来。一曝十寒,必不会作到得心应手。文艺作品不是泛泛的、人云亦云的叙述,而是以作家自己的特殊风格去歌颂或批评。没有个人的独特风格,便没有文艺作品所应有的光彩与力量。我们说的什么,可能别人也知道;我们怎么说,却一定是自己独有的。这独立不倚的说法便是风格。通过这风格,读者认识了作家,喜爱作家,看出作家处理人物与故事的艺术方法与严肃态度。
我们要用自己的风格去发扬民族风格。因此,我们必须学习古典文艺,继承我们的优良传统。所谓民族风格,主要地是表现在语言文字上。我们的语言文字之美是我们特有的,无可代替的。我们有责任保持并发扬这特有的语言之美;通过语言之美使人看到思想与感情之美。文艺继续不断地发展,但是前后承接,绵绵不已。它不会忽然完全离开传统,另起炉灶。青年是勇敢的,所以往往以为文艺创作可以自我作古,平地凸起一座山来。这作不到!我们应该多学多练,学习古典文艺应当列入学习计划之中。
有的青年文艺爱好者喜欢学习世界文艺名著,而轻视自己民族的遗产,甚至连“五四”以来的作品也不大看。是的,世界文艺名著是必须学习的,但是因此而轻视自己民族的遗产便是偏差。我们应当吸收世界上一切的好东西,以便创作出优秀的作品。可是,一谈到创作,我们就必须承认,我们首先是为我们自己的人民服务;那么,继承我们自己的文学遗产必是责无旁贷的。我们的创作热情与爱国热情应当是分不开的。热爱我们自己的遗产并不排斥从世界各国文学吸收营养,但是偏爱外国的而轻视自己的文学遗产便有损于我们的创作。没有民族风格的作品是没有根的花草,它不但在本乡本土活不下去,而且无论在哪里也活不下去。
这么说,我们应该学习的东西不是太多了么?的确是不少!要不然,作家为什么那么不容易作呢?想想看,哪一个伟大的作家不是学问渊博、积极劳动的人呢?伟大的鲁迅就是我们的光辉典范。
写剧本的而完全不懂舞台技术,写诗歌的而一点不懂音乐,写电影剧本的而不懂些电影技术,写说唱文学的而不懂说唱形式的说法唱法,必定使他们的创作吃亏。这难道不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么?我学习写剧本已有好几年,但是我始终不懂舞台是怎么一回事。且不谈我在生活与思想等等上的贫乏,只就舞台技术这一项说,我已经吃亏不少。我们要掌握语言,独创风格,我们还需要许多许多本事,才能使我们的歌词能唱,话剧能演,电影剧本能摄制,通俗文艺能说能唱。为提高写作技巧,这些本领都是必要的。
当然,我们没法子在很短的时间内能学会一切。我们应当按照个人所需制订计划,先学什么,后学什么,逐渐充实自己,稳步前进。若只满足于一技之长,满意于一篇作品的成就,“敝帚千金”这句老话便还是对我们的很恰当的讽刺!
多学就必须多所接触,多接触是最可宝贵的。我们去学舞台技术、说唱方法,必然而然地会多接触一些人与事,丰富自己对人与事的认识与了解。这难道不是可贵的么?作个作家最怕关起门来,六亲不认!古代文人往往以“孤高自赏”表示处世的态度。在他们的时代,他们或者不得不那么作。可是,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应当没有避世绝俗的隐士。今天的作家应该向大家学习,好去写出内容丰富的作品交给大家,丰富大家的文化生活。
纯粹由技术观点来理解文艺是不对的。可是,技巧还是必需的。一位还不会设色的人而能画出彩色鲜丽的图画来,一位不懂怎么去安排矛盾与冲突的人而能写出结构精密的剧本来,都是不可想象的。我们不该轻视技巧。
专靠技巧去进行创作当然是不行的,那么,就让我们换个题目来谈吧。
三深入生活,了解全面作家必须深入生活是无须多加解释的。
在青年作家中,许多是在业余时间从事创作的。这似乎就有了问题。他们是不是应该及速转业,去专心进行写作呢?这个要求首先是由于在工作岗位上所见不多,所闻不广,不易丰富生活经验。我以为不该这样理解问题。事实证明:参加这次大会的代表们大多数是有工作岗位的业余作家。他们的作品内容多数是在他们的工作岗位上接触到的,吸收来的。他们一方面是各种工作岗位上很好的工作者,另一方面又在业余时间写出来作品。这说明:在工作岗位上的确能够深入那一单位的生活。而且这样的生活是比偶尔下乡三月或入厂半年更扎实可靠的。一位小学教师写儿童文学总比只到小学参观几次的作家写得好的可能更大些。他和儿童们生活在一起,去参观的作家只是走马观花。况且,我们今天是在建设社会主义,我们的工作岗位必然是社会主义建设的工作岗位。我们热情地工作,就必须遇到随时出现的矛盾与困难,随时参加斗争。这就是写作的好材料。
我们的一位店员所知道的关于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的政策或者和一位作家所知道的一边多,但是他比一位作家更熟悉店员们的生活。假若这位店员能够执笔,他会比作家写得更亲切生动。我们的文艺高潮的到来不能专靠着现有的作家们去到各处生活,写出几部作品来,而是靠着所有的工作岗位上的青年业余作家们各尽其才,各就所知,大量地写出多种多样的作品来。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青年业余作家们都集中到一处,深造三年五载。即使可能,那也不见得一定妥当。我们的社会就是个大学校,在各个工作岗位上的青年都在尽力于社会主义建设,参加革命斗争。有了相当的文艺修养之后,他们是会以各种文艺形式,写出社会主义建设的生活课本来的。我们的各守岗位,深入生活,在业余时间进行创作,正是极其艰苦的锻炼——革命的锻炼,写作革命文学的锻炼。
反之,我们若在发表了一两篇作品之后,即离弃工作岗位,去作职业作家,就不一定能够成功。离开工作岗位即是离开深入生活的据点。这已经是个损失。同时,我们去到生疏的地方,从新生活,困难既多,也旷费时日。假若我们东走走西看看,而无所得,便始而丧气,终于一事无成。这样,我们就既耽误了文艺创作,又半途而废地抛弃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光荣任务,真是一举两失。作个写不出作品的有名无实的作家,是最痛苦的事!以我自己来说,我承认自己的劳动纪律相当强。可是,我写出什么好作品没有呢?没有!这时时使我心痛。一个职业作家是不容易作的!
那么,是不是我们终身都作业余作家,永无专业的希望呢?我们的希望很大,因为我们的社会制度是不埋没任何人才的,是重视文艺工作的。事实证明,今天出席的代表们便是经过党、团,或文艺团体,或刊物编辑部,或组织上的鼓励与培养,才有今天的成就的。在旧社会里,我们这种大会是无从开起的。今后,培养文艺新军的社会力量必然日益加强,图书的获得日益方便,文艺创作的空气日益浓厚,发表作品的机会日益加多,这都给我们创造下更好的条件,只要我们肯努力钻研与实践,我们的成就必会无可限量。我相信,在座的青年,在十年八年后,会有不少成为有名的作家的。我预祝你们的成功!
深入生活好比挖井,虽然直径不大,可是能够穿透许多层土壤。在一个工作岗位上坚持工作的好处就是在一个地方钻探下去,正像打井,一直到发现了水源。这些源源而来的活水使我们终生享受不尽。在文学史上,许多有才能的作家总是写他亲手掘成的那口“井”,并不好高骛远地去写他们没见过的海与大洋。同时,我们在一个岗位上越久,我们接触到的这一部门的人物与事情也越多。假若我们能够全面地了解一个银行,或一个农业合作社,我们所接触到的该有多少人,多少事啊!因此,我们在一个固定的岗位上坚持下去,我们就会全面地去了解这一个单位的一切,就有用不完的写作资料。请细细考虑一下吧,是这么深入了解一个单位的全面生活好呢,还是今天到这里,明天到那里,浮光掠影地去体验生活好呢?
这并不是说,我们应该永远死守据点,不离家门一步。绝对不是!我们需要看看祖国的高山大川,祖国百废俱兴的建设,领导祖国建设的伟大人物,使我们更认识祖国,更热爱祖国,以期把我们所写的一个地方的事物和祖国建设的整体联系起来,从一个地方的一个人物或一件事情看出社会主义建设的幸福远景。深入一种生活并非与世离绝,孤立起来,像鲁宾逊那样。事实上,鲁宾逊的孤立不倚,克服困难,正是那一时期的侵略征服、称王称霸的那种野心的正确反映。参观、游览等等,在我们的社会里是没有多大困难的。我们的日益增多的出版物,随时布置的政治、学术和时事的报告等等,也都给我们许多吸收知识的方便与机会。我们应当尽量利用这些方便与机会。我们一方面要固守据点,深入生活;另一方面也要博闻广见,知道世界大势,了解时代精神。我们所写的一段小故事,不但足以教育中国人民,而且也能启发世界人民,教他们看出我们的生活改变是符合真理与人民利益的。
政治热情是文艺创作的最大的鼓舞力量。我们必须时刻关心国事,用我们的笔配合祖国建设日新月异的进步与发展。在我们的社会里,不关心政治的人必然会落后。进步的应当表扬,落后的应当批判。假若我们自己不关心政治,不参加革命斗争,我们就无从歌颂,也无从批判,我们的作品便可有可无。我们不需要可有可无的作品。政治与艺术的结合,只有在我们的社会里才极其密切。这是我们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艺的一个特征。这种密切结合很难从古典主义作品里找到最好的范本。这须由我们去创造。这是我们的光荣!在今天还主张为艺术而艺术的人是没有创造勇气、设法逃避现实的懦夫。
不是为艺术而艺术,而是热爱生活,才能使我们的笔端迸出生命的火花,燃起革命的火焰。生活是五光十色,万紫千红的。设若我们只了解某一方面的生活,而不把它与时代潮流结合起来,我们的作品就必然不会光芒四射。不热爱生活,生活便受了局限,作品内容也便受了局限。就是专从文学技巧上说,也只有热爱生活,我们才能够使语言不至于干巴巴的,令人难过。语言的丰富源于生活的丰富。尽管我们要写一个很简单的故事,我们也需要多少多少生活知识;这才能够作到:虽然花样不多,而朵朵都是玫瑰!在适当的地方,我们的文字中需要精辟的比喻,不能长篇大套都是干巴巴的叙述。比喻是生活知识的精巧的联想。在生活中没有仔细的观察,广泛的注意,这种联想便无从得来。“云想衣裳花想容”和“露似珍珠月似弓”等等比喻,虽然已不新颖,可是至今还留在我们的口中,这便证明我们喜爱这种联想。它证实了作家有很高的观察力与想象力,它使我们看见了永难忘记的形象。因此,一个作家而对美术、音乐、舞蹈、足球和“草木之名”等等发生兴趣,绝不是多此一举。我们应当生龙活虎地活着,不该呆如木鸡。热爱生活,多才多艺,我们才能有丰富的生活知识,使我们的作品内容,以及文字,都充实生动,不至于显出声嘶力竭的窘态来。
四提高思想,注意理论在我们的社会里,人人需要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和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与中国革命实践相结合的思想,毛泽东同志的著作。
作家们需要比别人学习的更多,因为一来是:假若我们没有这个思想基础,我们就不会科学地去分析眼前的错综复杂的现象,找不到真理;二来是假若我们找不到真理,我们便没法通过具体的形象和生动的故事,传播真理。追求真理与传播真理是作家责无旁贷的任务。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是我们的光荣!
假若我们放弃追求真理、传播真理的责任,而只以技巧支持着文艺,尽管呕尽心血,我们也不过只能写出有技巧的八股而已——读起来很好听,里边却没有任何思想内容。技巧与思想相得益彰,而不是对立的。
思想不是我们自己生活上的点缀,也不是我们作品中的点缀。学习一点就差不多了的想法是自欺欺人的。过去编写民间戏曲的有个“窍门”:“戏不够,神仙凑。”公子落难实在无法救出来,便忽然来一阵仙风,把他救走。我们今天难道也还那么偷懒取巧么?即使我们利用的不是神仙,而是掌握原则的老干部也不行啊!可是,这个现象的确存在。看吧,颇有一些话剧,到正面人物一出来,观众们便戴上帽子了。观众们知道,老干部一出来,说几句有原则的话语,一切问题便都解决了。这样的点缀点缀一定算不了有思想性!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是坚定我们自己,与敌人作斗争的武器!
上述的例子还可以说明:言行必须一致。我们应当怎么认识,怎么行动。革命思想的实践成为革命行动。没有这种实践,思想便只是点缀,而“戏不够”就须“干部凑”了。我们学习到的思想若是无补于我们的行动,那些思想便不能化为血液,贯串全身,使崇高的思想变为崇高的品质。这样,我们学习到的思想便永远是点缀,无益于我们自己,也无益于我们的作品。反之,思想由实践而表现到行动上去,我们才能有高度的政治热情,的确以追求真理,传播真理为己任,才能创造出具有高度思想性的作品。我们应该是拥护真理,从斗争中寻求真理的百折不挠的战士,以文艺作品鼓动人民的革命斗争热情,而不是为个人的名利,仗着一些技巧,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我们在日常行动上若是敌我分清,有憎有爱,我们才能写出划清敌我界限,明辨是非的作品。
谈到文艺理论,它也不是和创作对立的。理论指导创作,使我们提高。在我年轻的时候,我看不起文艺理论。我以为只要写出作品,便尽到作家的责任,理论与我有什么相干呢?结果,我写了不少,可是都立不住脚,都相差无几,没有显然的进步。我盲目生产!创作应该是最清醒的,闭着眼乱写怎能成功呢?
我既不注意理论,也就不大知道时代的文艺趋向。随便拿到一本古典作品便视如珍宝,也想照样写那么一本。我心里说,只要我写出可以媲美古人的东西,就可以传之不朽。这样心理便使我盲目崇拜古人,而忘了我是生在今天,我的作品应当为今天服务。我落在了现实的后边。时代是前进的,而我的作品,因为忽略了当前的文艺方向,却往往扯住时代的腿。在思想上,作家应当是先知先觉,我却有些不知不觉,麻木不仁了。
因为对文艺理论不感兴趣,我也不大接受批评。我的最厉害的法宝是:“我写的不好啊?你来写!”事实上呢,批评者并没因此而败下阵去,吃亏的反倒是我自己。一个严肃的,以传达真理为己任的作家,一定乐于接受批评,鞭策自己不断进步。
今天,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理论,给一切进步作家指出明确的方向与创作方法。在这理论的指导与鼓舞下,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看到了一种新兴文艺,使他们看到社会主义建设的新英雄人物,与倡导保卫世界和平、争取人类平等自由的诗歌与其他作品。这些作品给全世界爱好和平的人民指出并证实:社会主义的确是人类的良心。在这种理论指导下,连文艺体裁也须焕然一新。我们今天的抒情诗、讽刺剧与传记等体裁,都须有别于古典的写法。这使我们多么兴奋啊!我们须创造新的形式与新的技巧,前无古人。我们向古典文艺学习的是如何深入生活,洞察世态,是热爱人民,热爱祖国,大胆地揭发丑恶,热情地歌颂光明。至于形式,因为我们有了社会主义的内容就不便机械地因循摹仿。我们继承民族传统,不是因袭,而是使它发展。
我们不但连文艺形式都须有所创造,我们还该大胆地树立自己的风格手法,自成流派!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创作在内容上,在形式与风格上,都是要丰富多采的。
同志们,能在这里作这个报告,使我感到骄傲!在我面前的是几百位文艺青年生力军,这证明作家队伍的壮大已是事实。继续努力吧,同志们,让我们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都以最多的劳动,最艰苦的学习,最谦诚的态度,去创作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优秀作品,丰富建设社会主义的六亿人民的文化生活吧!让我们的老作家与青年作家亲密地携手前进,互相学习,互相帮助,互相批评,使我们的文艺战线日益坚强,一齐创作出无愧于毛泽东时代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