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前场后二日,晚间。
地点 沈维义家里。
人物 沈维义 王新英 平海燕
〔幕启:沈维义独自在屋里看书,有点焦急不安,时时往外望一望。
沈维义 新英这个家伙,说来还不来,是有点古怪!可也别怪他……正因为他古怪,才得多帮助他!(院中有人声)是你吗?新英!快进来!(迎上前去)
王新英 (颓丧地进来)我说不到派出所去,你偏叫我去!
沈维义 难道有什么坏处?他们已经说没法儿办啦?
王新英 刚才接到他们的电话,叫我耐心一点,别太着急!
沈维义 本来是该耐心一点,这是民警关切你!
王新英 我看希望不大了!前天你陪我到派出所去的时候,我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及至接到这个电话呀,血都一下子降到零度,结成了冰!
沈维义 新英,别这么激动!你看,你只知道姐姐叫招弟儿,姐姐大概也只知道你叫小马儿,哪能那么容易一下子就找到,你也得给人民警察容出点工夫来呀!王新英要是根本没去过,我心里倒仿佛老有点希望;这么一来呀,一点希望也没有喽!
沈维义 你说的不近情理!有不去找就会找到人的事吗?我相信警察必有办法!
王新英 不说这个,说点儿别的,(从书包里找出纪念册子,笑着)嗬!维义,给你!
沈维义 什么呀?
王新英 你自己看嘛!
沈维义 (接着)滑翔机模型设计图?
王新英 嗯!你爱那个嘛,我能不动脑筋,想想主意吗?
沈维义 你行,你的确有聪明!
王新英 往下看!
沈维义 毛主席语录。
王新英 对,我自己留了一仿,给你抄了一仿儿。
沈维义 写的这么好,还是用红墨水写的!
王新英 毛主席的话,就是咱们的阳光,应该用红笔写。你天天早晨起来,把看这些话当作第一件事,好不好?
沈维义 好,好!我必定那么办。新英,你也得向我保证:以后不再愁眉苦脸,你应当比别人更高兴。想想看,要不是北京解放了,你自己说的,你不是要了饭,就是个小偷儿。
王新英 对,我常把心分成两层儿,一层儿想妈妈、姐姐,一层儿想做个国家的好孩子。
沈维义 我想不久那两层就会变成一层儿,专做国家的好孩子,因为人民警察会找到妈妈、姐姐呀!
王新英 对,我有干劲!不信(去掀册子)你看看这儿。
沈维义 还做了诗,待我朗诵便了,“维义与新英,两个好弟兄,干劲冲云霄,红专放卫星。”有劲,有劲!我给添两句,“立志争先进,心别分两层。”哈哈哈哈……
王新英 哈哈哈……我说,咱们老实点吧!这么大喊大叫,不怕老太太不乐意吗?
沈维义 放心吧,家里没人儿。
王新英 都到哪儿去了?
沈维义 大大小小都到街坊家看电视去了,我因为等你没去。
王新英 你是个好团员,为照顾我牺牲了看电视。
沈维义 什么牺牲!怎样,咱们是温课,还是先下一盘棋?
沈维义 温课,温课!我叫你看明白,我受得住折磨,不管怎么样也还能念书。
〔门铃响。
沈维义 我看看去。
王新英 我走吧?万一是你的亲戚朋友来了,我搭不上话,怪僵得慌!
沈维义 坐下,少说废话!(下)
王新英 分离了十四五年,的确不容易找!民警同志们,我没怪你们,只怪我自己是个倒霉蛋儿!
〔沈维义同平海燕上。
沈维义 同志,这就是我的同学王新英。
平海燕 你好哇?我叫平海燕,来看看你!
王新英 谢谢!怎么维义同我到派出所去,没看见你?
平海燕 我不是你们这个派出所的。
沈维义 同志,你请坐!
王新英 同志,你找我干什么?
平海燕 你不是正找妈妈和姐姐吗?
王新英 你怎么知道的?
平海燕 你看,许你上派出所提出要求,就不许我去打听吗?(笑)
王新英 对呀,看我这个胡涂劲儿!
沈维义 他呀,这两天有点紧张!
平海燕 别那么紧张,光着急办不了事呀!告诉我点你的事好不好?
王新英 你问吧,同志!
平海燕 你的父亲叫王仁利,十五年前死在外边了?
王新英 对?
平海燕 你的祖母把你留下,可把你妈妈跟姐姐都轰了出去?
王新英 也对!当时的情形我记不清了,后来听大家都这么说,大概不会错。祖母跟妈妈婆媳不和,祖母厉害透了!不久,祖母死啦,我就不是在孤儿院,就是到处去流浪;不论在哪儿吧,反正我睁开眼看不见一个亲人,(勉强地笑)够我受的!
平海燕 是够受的!光是那时候的警察就够咱们受的!
王新英 你怎么知道?同志!
平海燕 我小时候也是苦孩子,拣过煤核儿!
王新英 真的吗?
平海燕 怎么不是真的呢?在垃圾堆上跟一群群的野狗挤来挤去!
王新英 对!对!一听见警察的皮鞋响,咱们就得拚命地跑,叫他们逮住就挨一顿揍!
平海燕 是呀,还有那些推垃圾车的,一个个都那么神气!咱们拣着点好东西,得送给他们!要不然,他们就不许咱们靠近了车身儿!
王新英 越说越对!那时候,我一看见人家妈妈带着孩子拣垃圾呀,就羡慕的不得了!孩子们一叫妈妈,我就躲开,我没有妈妈可叫啊!
平海燕 你妈妈叫王桂珍,是吧?
王新英 对!有人说叫这个名字的多得很,不好找。你看呢?
平海燕 那也没什么。你今年……
王新英 二十岁。自幼失学,所以到现在还在中学里。
平海燕 你看,你二十,妈妈必定是四十以上的人,这就可以把许多许多王桂珍减下去了,太老太小都不合格呀,不是吗?
沈维义 新英,你看,他们多么有办法!
平海燕 妈妈是北京人?
王新英 对!
平海燕 好!这又可以把从外乡来的王桂珍都减了去!
王新英 这么说,有希望?有希望?
沈维义 动脑筋,有热情,什么事都有成功的希望!
平海燕 是呀,我们要用你的感情去作这个工作,就好比我正找自己的妈妈、姐姐!
王新英 我相信你!可是,告诉我一句话,到底能找到不能?别让我老这么冷一阵热一阵的!
沈维义 新英,你又忘了控制自己!
平海燕 没关系!谁找不到妈妈、姐姐,不着急呢?
王新英 同志,你真好,你了解人!
平海燕 你姐姐叫什么?
王新英 光记得小名儿,叫招弟儿。
平海燕 真巧,我的小名儿也叫招弟儿!姐姐比你大几岁?
王新英 大五岁。
平海燕 假若有她的相片,你认得出她来吗?
王新英 大概认不出来。当我想念姐姐的时候,她很具体;赶到一细问我呀,我就,就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平海燕 你连她一点什么也不记得吗?
王新英 我仿佛还记得点姐姐的声音。在梦里,姐姐叫我,姐姐唱“小小子,坐门墩儿”,总是那个声音。这也许完全是想象,并不是事实。平同志,你问了我这么些事,是不是你心里已经有了点底,知道了我姐姐在哪儿了吗?
平海燕 是这么一回事:我们那儿接到了一封信……
王新英 托你们找人的信?
平海燕 对!
王新英 这怎么跟我拉到了一块儿?
平海燕 写信的人呀,小名叫招弟儿。
王新英 是这么一回事?招弟儿?招弟儿?那一定是我的姐姐!
沈维义 先不忙下结论,新英!在北京,叫招弟儿的大概不止一万个!连这位平同志不也叫招弟儿吗?
平海燕 将来会少起来的,大家不再重男轻女了啊!
王新英 这个招弟儿是干什么的?
平海燕 是个女工人。
王新英 女工人?有个工人姐姐多么好!她在哪个工厂?告诉我,我马上找她去!
平海燕 先别这么忙!我们现在还不能肯定什么呢!
王新英 她是不是找妈妈和弟弟了?
平海燕 是!
王新英 那一定是我的姐姐了。哪能就那么巧,我找妈妈和姐姐,她就找妈妈和弟弟?
平海燕 新英,沉住了气!这是一种细致的工作,不能听见风就是雨!就拿你来说吧,你说好象跟祖母在石大人胡同住过,我们就到那里详细地问过,居然还有老街坊记得你的祖母。
王新英 真的呀?
平海燕 真的!据说你入过孤儿院和教养院,我们也都查阅过文件,可惜孤儿院的文件已经找不到了!
王新英 教养院的查到了?
平海燕 查到了!我们这才又到学校去了解,才找到这儿来。
你看,你很小就丢了妈妈,过去的事有好些记不清的;我们得由四面八方证明你说的不错,或接近事实,才好去找你的亲人呀。
王新英 对!对!对!平同志,为了我,你这两天跑了几十里路,访问过许多许多人了吧?我,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平海燕 要说感谢呀,你到过的那个派出所的同志们比我跑的路多!
王新英 我也得给他们道谢去,待会儿就去!平同志,你看这件事会快解决了吧?
平海燕 我看有希望!不过我还不敢保证刚才谈到的那个招弟儿就是你的姐姐。好吧,咱们今天就谈到这儿吧。我还会来麻烦你呢!
王新英 来麻烦我?是我给你们添了麻烦!
平海燕 不管谁麻烦谁吧,只要我细心,你安心,咱们就好协作了!维义,你帮帮他,别叫他过度紧张!
沈维义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地看着他!
平海燕 那么,我就走啦!
王新英 维义,咱们送她回去!哟,你还得看家呢!好,我去送,你看家!
平海燕 谁也不必送我,我骑着车呢!新英,这是我的电话号数,你万一又想起一点什么来,随时告诉我!
王新英 一定!不管多么小的小事,只要想起来就告诉你!
平海燕 对!小事儿往往解决大问题!
王新英 还有什么嘱咐我的?
平海燕 你要叫亲人哪看见个结结实实、活活泼泼的小伙子!
别老不好好地吃饭、睡觉!维义,你看我说的对吧?
沈维义 对!他聪明,又肯用功,就是心里老不开展!
王新英 你们等着看吧!找到了我的亲人,我一定不再忧郁,每天睁开眼就嘎嘎地笑!同志,我去把你的车推出去!这院里的拐弯抹角我都摸熟了!(下)
沈维义 (低声地)有点眉目了吧?
平海燕 有点底儿了,我赶紧回去跟所长再研究一下。
沈维义 我还应该干点什么?
平海燕 给新英个精神准备。比方说,他的亲人可能在旧社会里受过污辱什么的,要是没点精神准备,他也许又苦痛!
沈线义 你能说具体一点不能?
平海燕 那用不着!旧社会里什么惨事没有啊!我快走吧,别叫他多心,他非常敏感!
王新英 (在外面喊)怎么还不快来呀?你们嘀咕什么呢?
平海燕 来喽!(跑下,维义跟着)
(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