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更深。
每一个院子里都静悄悄的,看不见人,也听不见人声。
人呢?
“大厨房里每顿都要开三次饭,每次都要开十来桌。”葛新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今天晚上,我每顿都加了菜。”
“什么菜?”
“菜是普通的红烧肉,佐料却是特别为他们从辰州买回来的。”
“什么佐料?”
“瞌睡药。”
萧少英笑了:“难怪他们都睡得这么熟。”
他虽然在笑,笑容看来却很空虚。报复并没有为他带来愉快和满足,现在他反而觉得整个人都空空洞洞的,仿佛失落了什么。
第八重院子里,夜色更浓,小窗户中却有灯光露出。
一灯如豆。
床上的病人已起来了,正坐在灯下,等着。
灯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枯瘦蜡黄,的确好像是久病未澈。
可是他一双眼睛里却在发着光,比灯光更亮。
门是开着的。
他看着萧少英和葛新走近来,忽然笑了笑,道:“你们果然来了。”
萧少英道:“你知道我们会来?”
病人点点头。
萧少英冷冷道:“你为什么还不走?是不是知道已无路可走了?”
病人又笑了。
他笑的时候,脸上还是完全没有表情,笑声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的。
萧少英盯着他,冷冷道:“你脸上这张人皮面具做得并不好。”
病人道:“所以我总是不愿让人看见。”
萧少英道:“你想不到我会看出来?”
病人微笑道:“但我却知道你一定会猜出来的,我一直认为你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他忽然转过身,低下头,等他再转回来面对着萧少英时,一张枯瘦蜡黄的脸,已变得苍白而清秀。他少年时本是个风采翩翩的美男子。
李千山,果然是李千山。
萧少英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们已有两年不见了,想不到竟会在这种情况下再见。”
李千山道:“我也想不到。”
桌上居然有酒,烈酒,他倒了一杯,自斟自饮。
李千山道:“你若不怕酒里有毒,我也可以替你倒一杯。”
萧少英道:“我怕。”
葛新忽然道:“我不怕。”他居然真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萧少英看着他,忽然问道:“你记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葛新道:“昔年我本来也想投入双环门,我被仇家追得很紧。”
萧少英道:“可是有个人坚持不答应,因为他已看出你是为了避祸而来的,他不愿惹麻烦。”
葛新道:“所以我只好走了。”
萧少英道:“可是我却很同情你,所以你走了之后,我还追出很远,在暗中助你杀了三个从中原追来的仇人。”
葛新道:“所以我们就交了朋友。”
萧少英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坚持不让你入双环门的人是谁?”
葛新道:“李千山。现在你是不是想要我替你杀了他?”
萧少英叹了口气,道:“他毕竟总算还是我的同门兄弟。”
葛新道:“所以你自己不愿出手。”萧少英并没有否认。
萧少英道:“现在你已准备杀人?”
葛新点点头,道:“只不过我要杀的人并不是他。”
萧少英道:“不是他是谁?”
葛新道:“是你。”
萧少英怔住,他脸上的表情,甚至比刚才的葛停香还惊讶。
直到现在,他才了解葛停香当时的心情,但他却还是不明白葛新为什么要杀他。
李千山又笑了,大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的。”
萧少英吃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葛新,道:“你们……”
葛新冷冷道:“我们并不是好朋友,只不过他若要我杀人时,我就杀。”
萧少英道:“为什么?”
葛新道:“因为一条龙。”
“青龙……”
萧少英终于明白:“难道你们都是青龙会的人?”
李千山微笑着,朗声而吟:“本属青龙会,来作卧底奸;九月初九日,翱翔上九天。”
葛新道:“他坚持不让我人双环门,只为他要我加入青龙会。”
萧少英道:“你早已人了青龙会?”
李千山点点头,道:“所以葛停香要来勾引我,我当然不会不答应。”
萧少英道:“因为你正好乘机利用他,来消灭双环门。”
李千山道:“不错。”
萧少英道:“然后你再利用我,来消灭天香堂。”
葛新道:“所以你要我写那三封信时,也正合我的心意。”
萧少英道:“那些蒙面的刺客,也是你们找去的。”
李千山道:“所以天香堂的四位堂主都死了,双环门的七大弟子也死了三个。”
葛新道:“我们特地留下杨麟和王锐,为的就是要引你上钩。”
萧少英道:“郭玉娘当然也是你们的人,所以她才会时常到这里来。”
葛新道:“葛成也是我们的人,所以他才替郭玉娘说谎的。”
萧少英道:“但你们却让我害死了郭玉娘。”
李千山淡然道:“现在我们的任务已完成,双环门和天香堂,都已被我们连根除尽,她的死活,我们已不放在心上。”萧少英只觉得手足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萧少英慢慢地站起来,突然间,右手扬起,“叮”的一响,七点寒光暴射而出。
“七星透骨针”。
葛新身子跃起,却已迟了一步,七点寒星全都钉人他的胸膛,他凌空翻身,撞到墙上就倒下。
李千山冷冷地看着,脸上居然全无表情,淡淡道:“想不到你居然还有一筒七星透骨针。”
萧少英冷笑道:“莫忘七星透骨针留在世上的还有两对。”
李千山道:“你将一对给葛新,故意要他在背后暗算你。”
萧少英道:“那只不过是一出戏,特地演给葛停香看的。”
李千山道:“然后你就要葛新乘机将针筒塞人王桐怀里。”
萧少英道:“我也学会了栽赃。”
李千山道:“现在你又用它杀了葛新。”
萧少英道:“他也不知道我还有一对。无论做什么事,我总会为自己留一着的。”
李千山冷笑道:“只可惜这已是你最后一着。”
他忽然飞起一脚,踢翻了桌子,出手如闪电,反切萧少英的左胁。
萧少英已只剩下一只手,胸膛上还在流着血。
他已无法招架,不能闪避,可是他还有一着,真正的最后一着。
李千山竟忘记了,他的断腕上,还是可以装一筒七星透骨针的。
发那种暗器,用不着腕力和手力。
他们同时倒了下去,桌子翻倒,灯也翻倒,倒在烈酒上,烈火忽然间就已将他们吞没。
他们的恩怨、仇恨、爱情和秘密,就这样全都埋葬在火焰里,等到火焰熄灭,天已亮了……
仇恨本来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情感。
很可能就是其中力量最大的一种,有时甚至可以毁灭一切。
所以我说的第五种武器,并不是多情环,而是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