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侯朝宗自从别了香君来投史可法,史公见是世谊,又见他被奸人所害,遂留在营内,以为记室。闻塘报言:“流贼李自成打破神京,崇祯皇帝于三月十五日缢死煤山。”不胜惊慌、忿恨。又闻南京文武各官议论纷纷,也有宜整顿兵马赴北京报仇的,也有说圣上已经缢死,不如迎立新君,再图恢復的。立论虽多,定见无人。惟有奸臣马士英与阮大鋮同谋,倡议要迎立福王,以为功赏。朝宗一闻此言,大加惊骇,不知是真是假,专候史可法回衙探望消息。
正在忧疑之际,史公回衙,遂问道:“史老先生,此信若何?”史公长嘆一声说:“我史可法本贯河南,寄籍燕京,叨中进士,便值中原多故。今由淮安漕抚升补南京兵部,哪知到任一月,遭此大变,万死无辞!今虽持此长江天险,苟延旦夕,但一月无君,人心惶惶,每日议迎议立,全无成说。至于北信,有说北京虽失,圣上无恙,航海而南的;又有说圣上缢死,太子已间道南奔的。总不得真确,以致摇摇无主,却怎么处?”
正说之间,忽传进一纸书来,说是凤抚衙门寄来的。史公拆开一看,便皱着双眉说道:“这马瑶草又讲甚么迎立之事,我看书中意思属意福王,又说圣上确确缢死,太子逃走无踪。若果如此,纵不依他,他也竟自举行。况福王昭穆伦次也不甚差,今日答他回书,明日会稿,一同列名纔是。”
朝宗闻立福王之言,遂大声疾唿,说:“老先生差矣!福王分藩敝乡,晚生知之最悉,断断立不得!他有三大罪,人人俱知,老先生岂未闻乎?待晚生一一述来,求老先生参酌。福王者,乃神宗之骄子,母妃郑氏淫邪不法,阴害太子,欲行自立。谋储纂位,一大罪也。且秉性骄奢,于分藩之时,将内府金钱偷窃殆尽,盈装满载而去,及寇逼河南,捨不得一文助饷,以至国破家亡。贪财误国,二大罪也。其父死于贼手,暴尸未葬,他竟忍心远避,乘此离乱之时,纳民妻女。忘父好色,三大罪也。有此三罪,君德有亏,如何可图皇业?况又有五不可之说,第一件:车驾存亡,传闻不一。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第二件:圣上果殒,社稷尚有太子监国,为何弃储君而寻枝叶乎?第三件:中兴之主,原不拘定伦次,访立英杰,以图恢復,乃为正理。第四件:恐强藩闻知,乘机另立,岂不自相攻击?第五件:小人挟拥戴之功,专权自恣,为祸却也不小。”史公听了这一番言语,恍然大悟,说道:“是,是!世兄高见,虑得深远!前日见副使雷縯祚、礼部周镳亦有此论。就烦世兄将这三大罪、五不可之论写书回他罢了。”朝宗遵命,即着人秉烛磨墨,拊笺挥毫,在史公前将回书一挥而就,封了口面,用了图书,分付外班,打发下书人而去。正是:
群奸惟知希荣贵,一人独敢进谠言。
且说史可法回了马士英之后,再不提迎立之事。却有阮大鋮乃马士英心腹之人,见史可法回书,又亲自来辕门进谒,面议迎立福王。史公知他是魏党,遂严行推绝,不容进见。扫兴回至马府禀知士英,士英说:“史可法书中有三大罪、五不可之言,兄今去面商,又推而不纳,看来这事他是不肯行的了。但他现握兵权,一倡此论,那九卿班里,如高宏图、姜日广、吕大器、张国维等谁敢竟行?这迎立之事,祇怕有几分不妥。”阮大鋮说:“史可法虽掌兵权,全无定见,老爷可写书,待晚生再去约会四镇武臣以及勛戚内侍,倘他们肯行,即便举行何妨?”士英喜说:“如此甚好!”遂即写了一书,付与大鋮去约四镇。
谁知四镇原是马士英提拔之人,且无成见。一见约书,欣然许诺,约定本月二十八日齐赴江都迎驾。阮大鋮即忙回復士英,士英又问道:“高、黄、二刘之外,还有何人肯去?”大鋮说:“有魏国公徐鸿基、司礼监韩替周、吏科给事李沽、监察御史朱国昌诸人。”士英大喜说:“勛卫科道都有个把子,这就好了。我本是个外吏,那几个武臣勛卫也等不的部院卿僚,目下写表如何列名哩?”大鋮说:“这有甚么可证,找本缙绅,便揽来从头抄写便了!”士英又说:“虽则如此,万一驾到,没有百官迎接,如何引进朝去?”大鋮说:“我看满朝文武,谁是有定见的?乘舆一到,祇怕递职名的还挨挤不上哩!”马士英听说大笑:“阮老先生见的极是!”遂着人取了一本缙绅,将衔名一一开列完备,整齐衣冠,收拾箱包,打点出城迎驾。
因阮大鋮本是废员,着不得冠带,即着他权充责表官儿,背负表箱前去迎接圣驾,那阮大鋮祇图要功补官,哪管背箱之耻?即欣然将表箱背起,同马士英出城,迳往江浦而去。正是:
祇知奔走求名利,由人笑骂我不羞。
不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