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凤仙的女贼同瘦长贼党忽然走在后面,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每人身上均有一个包裹。崖顶月光照处,老贼夫妻同了五个贼党已越过崖去,这男女二贼好似故意落后,还在并肩低语,走得极慢,女贼凤仙并将所背小包交与瘦贼。二人看出双方神情鬼祟,大有中途脱逃之意,恐其万一改由地道逃回,心想,我不动手,先将贼党退路断掉,岂不也好?互相打一手势,便往林旁暗影中轻悄悄绕将过去。刚听女贼说:“尹师弟只肯听话,我便嫁你。”忽听女贼墨芙蓉隔崖怒骂:“凤仙贼泼贱怎未跟来?”老贼方答:“尹三泰和她一起,背的包裹太重,你又骂她,莫非跟我多年的心腹门人还有别意不成?”凤仙听女贼骂她,一面朝瘦贼拖了一拖,接口遥答:“我和尹师弟商量,一人背包,一人防敌,轮流替换,这就来了。我们不会变心,倒是敌人厉害,我们这面业已惨败,请快逃吧!专和我一人作对有什意思?这样高声,万一敌人掩来听去那才糟呢。”女贼边说边往上走,一面还向瘦贼卖弄风情。忽听隔崖飕飕丁丁连串响声,好似敌我双方业已动手,正发暗器。女贼刚要走下,似知不妙,急喊:“风紧,师弟速退!”
当先折回,拉了瘦贼便要转身。二人恐她逃回地道,一时情急,忙同拦住去路。沈鸿见万英业已当先纵上。女贼一手持刀,一手拿着一个形似莲蓬头、没有铁筒的奇怪暗器。
因是黑色,方才月下未见取出,疑是汤八所说毒弩火器,心中一动。又听隔崖汤八哈哈大笑,与贼党相对恶骂、刀剑相触之声,中间还有几声惊呼,好似贼党方面已有两三个重伤倒地。同时瞥见女贼纵向一旁,手已扬起,瘦贼也将身上包裹慌忙弃掉,纵往侧面,待要拔刀动手,更不怠慢,忙将手中镖先朝女贼连珠打出,跟着一挺三折钩连枪,待朝女贼扑去。这时危机瞬息,女贼手中拿的正是一个毒药火筒,如非沈鸿机警,看出女贼厉害,瘦贼纵处偏在一旁,相隔较远,镖、枪并举,上来先是两镖,女贼动作极快,火筒毒弹连同毒弩已先发出,万英就不被毒弩打中,也非烧伤不可,沈鸿稍一疏忽照样也是难免。因这两镖一打,女贼不顾伤敌,往旁闪避,缓了一缓,毒弹烟火发出稍晚,二人才得无事。沈鸿见两镖不曾打中,正向万英招呼,待朝男女二贼分头追去,猛瞥见一条黑影背着月光凌空飞来。
刚看出那是黑衣女侠,已被对方抓住肩膀往旁一带,耳听“快往旁纵,等我将这女淫贼的火筒打落你再动手!”人刚随同往旁纵去,话还不曾听完,女贼手上已似花筒爆发,朝外喷射,五颜六色的火团刚闪得一闪,似要朝自己这面打来,不知怎的,“哎呀”
的一声忽然落地,随同铁筒滚转,筒中火星贴着地面激射如雨,转眼消灭,顺坡滚去。
同时臂上一松,一股急风带着人的语声凌空朝女贼那面飞去。定睛回顾,方才拉了自己纵避的黑衣女侠已将铁筒抢在手内,女贼也刚纵到,慢了一步,不曾得手,好似万分情急,扬刀要砍。黑衣女侠笑道:“我已多年不曾伤生,只将这凶毒火器拿去拉倒。你有本事只管施展,我让他们少年弟兄借着对敌考验新学会的枪法,我还要去帮汤八夫妇破那几件凶器,你逃不脱,我也不值亲手杀你,自去和他们拼命吧!”说时把手一挥,女贼闷的一声,人早倒退出好几步,几乎跌倒。万英已由斜刺里赶过,抢先动起手来。沈鸿忙改扑瘦贼,举枪就刺。二贼自知无幸,只得咬牙切齿怒骂迎敌。黑衣女侠把话说完,便朝崖那面飞去,二人一对一,和男女二贼先打了一个难解难分。起初以为黄昏前所杀贼党甚是容易,这两个也差不多,这一动手才知敌人武功颇高,女贼更是厉害,耳听隔崖打得正急,并有火弹爆发之声,知道汤八夫妇连黑衣女侠,共只三人,不知有无受伤。
心正悬念,耳听火弹之声已止,双方喝骂之声人少了好些,对面男女二贼好似越发情急,料知必胜,精神越振。少年气盛,心想,贼党师徒共是九人,我弟兄守了一日夜,不敢与人对面交锋,剩下两个贼徒还是人家将她毒药火器破去,特意留来考验我们功力,如再不能取胜,或被逃走,非但和八叔见面无法交代,也太丢人。
沈鸿人最谦和,虽与万英同一心思,还好一些;万英不知所遇乃老贼伍喜昔年门下男女三恶徒中最厉害的一个,有名的女曹操长舌仙姑金风仙,武功甚高,人更凶狡;自觉身是侠尼花明得意门人,兄妹二人十三四岁起便随师父往来江湖,名满三湘,又将师门嫡传兵器如意锁心轮学会。今年正月奉命回家省亲,因到处灾荒叛乱,道途不靖,刚出湘南省境便连遇盗贼。兄妹二人本来打着师父旗号便可无事,一则年少心雄,又见所遇不是恶名远播的江湖大盗,便是贪淫好色、坐地分赃的恶霸,因见二人少年俊美,生出恶念,打算人财两得,出口先就可恶,于是勾动怒火,仗着师门传授和那一双特制的兵器一路杀将回来,始终未遇敌手。近日连遇恶贼,俱都得胜,日里又经前辈丐侠王鹿子传授,学了好些绝技。虽是初学,尚未练习,毕竟长了不少见识,满拟区区女贼所用火器已为异人所夺,何值一击?为想演习新学会的本领,拿敌人试手,看看初次用来临敌能否如心应用,上来来将女贼放在心上;等到几个照面过去,看出不是寻常,刚司所学又是偏重枪法,变化虽多,到底刚刚学会,只在黄昏前练过一次,手法较生。有时虽占上风,女贼几为所伤,有时却现出破绽,女贼动作较快,一把上带双钩的大环刀寒光闪闪,上下翻飞,又当情急拼命之际,不是得有师门心法,武功精纯,应变机警,几乎吃了大亏。
万英耳听隔崖贼党喝骂之声越少,仿佛只剩老狗男女有限两三人,余者似已伤亡逃走。再见沈鸿所斗瘦贼也非庸手,但是手中兵器变化无穷,尤其那柄钩连枪宛如虹惊电掣,随同纵跃之势合成一片,一丝不乱,王鹿子所传枪法竟能随心运用。因其动作稳练,得心应手,外人决看不出他的功力尚浅,瘦贼已被逼得手忙脚乱,难于回攻,大有抽身逃走之意;心里一急,怒喝:“女贼纳命!”右手锁心轮一紧,左手将剑拔出,立时改变打法,将原有师传本领全数施展出来。女贼也真该死,先见敌人年轻,本领虽高,手法有时却显生疏,不是纵跃轻灵,闪避得快,已为所伤。明知敌人身后还有大援,又只隔崖打得正急,毒弩火筒并未占得上风,本想乘着敌人松懈之际抽空逃走,无奈平日爱财如命,又贪又狠,所背小包内中均是最值钱的金珠宝物,不舍丢弃,深悔方才不该取巧,叫同党代背,否则此时包裹如在身上,带了逃走,就此侵吞,便是老贼不死也有话说,老想且战且退,打到包裹前面,随手捞起,仍由原路逃回。仗着敌人不知地理,地道之中黑暗曲折,敌人无法穷追,只一逃到下面,便可改由庙侧旁门秘径窜往草树丛中,也不逃远,先避上些时,等到天亮,事情过去,敌人走与不走再作逃计。只顾盘算,不觉又是好几个照面过去,刚听出老贼伍喜师徒人数越少,似已打败,心中失惊,忙将所练毒药暗器子母金梭取出,还未施为,敌人手法忽变,那锁心轮己极厉害,又添了一口宝剑,宛如一轮明月带着一条日虹,飞舞如电,周身都是寒光裹住,才知敌人先前并未施展全力,一时情急,把满口利齿一挫,厉声怒喝,“小狗欺人大甚,老娘与你拼了!”
说时迟,那时快,万英看出女贼狡猾,几次想用锁心轮去锁她的兵器,均被临时撤退,力猛刀沉,刀法十分巧妙。正想用手中剑将刀斩断,猛瞥见女贼乘着纵避伸手腰间,好似取出一物,知是想用暗器伤人,立时将计就计,先舞动一轮一剑向前猛攻,忽然卖一破绽,用剑一架女贼的刀,就势往后纵退数尺,想诱女贼发出暗器,就势还击。女贼本来也是打算虚斫一刀,就势抽身发那暗器,满拟敌人身法太快,非要纵退五六步外不易施为,一见敌人同时后退,这一来双方相隔已有丈许,更合心意。女贼子母五毒金梭向例一发五支,作梅花形连珠打出,又快又准,不知对方有心诱敌,乘着敌人还未立稳,扬手往外便打。初意所练毒梭最是阴毒,长才三寸,两头开锋,并还漆成黑色,敌人如用兵器一挡,上面机簧一震便散,每支毒梭化为大小五根毒钉,能够打穿人身固是必死,便被这大小二十五根毒钉无论何处刺破一点皮肤,没有解药,见了鲜血,不消个把时辰毒气大发也是无救。手法又准,敌人躲到哪里打到哪里,多高本领难逃毒手。对面敌人一死,再将另一敌人打死,便可抢了包裹逃走。不料万英动也未动,只在初纵退时故作地面不平,用师传心法风摆荷花晃了一晃,下盘用力,双脚钉在地上,表面装着站立不稳之势,一见女贼将手连扬,纵时早已看好形势,人立月光之中,瞥见黑影飞来,如意锁心轮上风叶早就抖开,左手剑也横将过来,就势用锁心轮往外一挡,铮的一声,第一支毒梭先被打飞。
女贼见他不曾纵起,以为毒梭只要见血便可成功,不一定要打中要害。头一梭刚刚出手,瞥见敌人不曾纵避,似用兵器招架神气,暗骂“小狗,叫你知我厉害!”心念才动,下面四梭急不如快,分上中下三路朝前打去。哪知平日淫凶太甚,恶贯满盈,只顾自恃手法又准又快,向无虚发,偏巧遇见对头克星,她快敌人比她更快。万英人既机警,所用如意锁心轮又是专破暗器的独门利器,她这里二三两支毒梭刚刚发出,第一支毒梭首被震散机簧,化为五根长短毒钉反击回来。女贼惯用黑手伤人,百忙中做梦也未想到用尽心机故意漆成黑色的毒钉反害了她自己。那针吃轮上风叶一震,反击之势更急,虽因分散开来未全打中,当中一根长钉首先打中小腹,业已穿衣而过。另外两支短钉一中面门,一中左膀。女贼心肠凶毒,为想刺人见血,子母毒梭一长四短,乃五根毒钉合成,外表光滑,一经震散,每根针上各有倒须钩刺和各种又锋利又薄的锐角,只一沾身便非刺破见血不可,上有奇毒,又极细巧,初中上时除非伤筋动骨,要是打在厚皮肉上,只觉伤处微微一痒,有点发凉,并不甚痛,转眼毒发,便满地打滚,狗叫惨嗥而死。女贼上来先连中三钉,因那暗器又小又黑,来势太急,只见敌人兵器一横,铮的一声,并未看出怎会被它打中。这一惊真非小可,想起所用暗器的凶毒,知道不妙,正待就势纵退,先取解药把命保住,惊慌忙乱中念头才动,吓得未两支毒梭还未发出,同时又听铮铮连响和瘦贼怒吼倒地之声,越发心慌胆寒,忘了二、三两梭敌人照样还要回敬,没有闪避,二、三两支毒梭也被万英击散,反射回来,当头一钉中在前胸,已快透穿入骨,喊声“不好”,忙即往旁闪避,刚带伤纵起,手臂上又中了两根毒钉,末了一支长钉正往回急射,本由耳旁擦过,女贼恰巧往旁闪避,就这惊呼失神之际,竟被这一钉打中口内。
前后中了五六根毒钉,如何禁受得住,一声惨叫,跌翻在地。万英正要持剑纵上,忽见一贼左手持刀,捧着一条右膀,连纵带跳逃上崖来。看去人已受伤,想往树林地道逃进,忙舍女贼纵将过去,那贼“哎呀”一声已翻倒在地。
原来沈鸿先斗瘦贼已占上风,正在进攻,不料瘦贼卖一破绽,纵身便逃。知道前面便是树林,逃进地道更难除害,心里一急,惟恐追赶不上,竟将判官笔当成暗器脱手打去。那贼原因听出师徒惨败,心慌意乱,又非敌人对手,不愿再等女贼,抢先逃走,纵得又高又远,不料敌人追赶不上,会将手中兵器脱手打来,身子凌空,尚未落地,无法躲闪,先被判官笔打中后背,筋断骨折,受了重伤,落地奇痛,本就要倒,沈鸿跟踪追上,再抬手一枪,穿胸而过。刚把判官笔拔出,耳听女贼惨叫倒地,又瞥见有贼逃来,再抄旧文章,扬手又一判官笔打去,恰巧打中那贼一条断臂,人再纵上,用枪朝腿上横扫过去,用力一抖,当时打倒。万英跟踪赶到,见那贼重伤未死,刚将死贼腰带解下绑起,汤八夫妇已将老狗男女和一个小贼擒住,半提半拖说笑走来,见面便问:“还有一个女贼金风仙最是淫凶,所用毒药暗器阴毒无比,方才忘了招呼,你二人可曾受什轻伤,快些说出,我有解药,否则便无及了。”万英方答:“女贼暗器能一分为五,被我用锁心轮反击,受伤倒地,不知死了没有,我二人并未受伤。”女侠龙灵玉笑道:“这女淫贼害人甚多,今为自家暗器所伤,报应不爽。先不料她也会跟来,无意中除此一害,真太妙了!”话未说完,忽听女贼惨叫之声宛如狗叫,四人过去一看,女贼人已不能转动,因其所受的伤均非致命之处,只有一根毒钉由口穿入,但未打中要害,钉已拔出,此时面皮抽搐不定,两只大眼凶睛怒凸,满布红丝,周身乱抖乱动,看去苦痛已极,见了人来不住颤声惨号,哀求速死。龙灵玉笑说:“这淫泼妇害人甚多,今日才遭恶报,叫她也尝尝自练毒药暗器的味道。她是老贼伍喜门下最凶恶的一个,残忍残酷已无人理,她那毒梭将人打伤,见血之后转眼毒发,周身酸痛麻痒,宛如百虫钻心,沸油煎骨,痛苦号叫,要经一日夜才周身发黑溃烂而死,她却以此为乐,临死还不肯与人一个痛快,决想不到会落在自己头上,此是恶贯满盈,自害自己。所受虽惨,毒梭乃她亲手打出,该当有此恶报。看这神气,伤毒业已大发,便有解药也难解救,何况老贼这条秘径连他手下徒党都只有限几人知道,我们可由她去,使其多受一点罪孽,为被害人出口恶气也好。”
女贼因想贪生,上来不曾自杀,没料到受伤太多,毒发大快,刚将毒钉负痛拔出了三根,人已周身酸麻,四肢失了效用,眼看解药由手中跌下,就在身旁,双手颤抖,无法抬起,竟不能取来医救;又见仇敌赶到,知难活命,这才哀求速死,闻言不由急怒攻心,犯了凶性,咬牙切齿颤声咒骂起来。沈鸿心软,先见女贼那么惨痛,汤八正和万英搜寻地上散落的毒钉,以防有人无知拾起,割碎皮肤,误送性命。灵玉正说女贼罪状,不便抢先下手,立在一旁,越看心越不忍。再听女贼恶言咒骂,出语污秽,凶睛怒凸,已快脱眶而出。心想,这类猪狗不如的淫凶女贼早点杀死大家爽快,何值听她骂人?念头一转,乘机喝道:“你这女贼恶贯满盈,还敢满口狂吠,恶语伤人,真个该死!”随说手起一枪,照准女贼头上刺去,只惨叫了一声,当时毙命。沈鸿见灵玉望着自己欲言又止,恐怕怪他冒失,方说,“这女贼太可恶了。”汤八已走将过来,将女贼所带镖囊、兵器连同未发完的毒梭解药搜去,笑对灵玉道:“沈鸿不愿见女贼死前惨状,将她刺死,此举甚好,便你也不是那样残忍的人。”灵玉忙接口道:“你不用代我说好听话。我平日虽不为己甚,但对这女淫贼却是恨她不过,方才想起她害的那许多人,真想使她多受好些活罪才消恨呢。不过他们少年人以后在外走动,终是心肠宽厚点好。我们连她弟兄一共杀死五贼,连老贼还有四个受伤被擒的,须要带往前面当众处置。崖后三具死尸已请大姊代为掩埋,这里还有两具死尸,和崖前后老贼遗留的包裹,内中金珠细软甚多,大姊共只师徒三人,如何忙得过来?你看庙前战场上群贼业已惨败,转眼事定,天已快亮,莫如把我留在此地,帮助大姊掩埋死尸,仍用花云豹把这许多东西分两三次运送到大姊家中,你到前面叫他们再来两人帮忙吧!”汤八方说:“你还不知大姊脾气,她师徒隐居谷底已有数年,不愿与外人相见,派人容易,难免泄漏踪迹,恐她不愿意呢。”
沈、万二人想起黑衣女侠尚未见面请教,正想询句,忽见两个年约十五六的少女由崖后走来,朝汤、龙二人笑说:“师父请八叔、二姨只管带了老狗男女去往前面,这里的事由师父来办,明日夜里见面,再商量黄河开垦之事便了。其实马都无须留下,老贼包裹连箱子共是十五件,容易带走,请八叔、二姨快到前面去吧!”汤八点头,笑对灵玉道:“我说如何,大姊性情我所深知,恭敬不如从命,依她好了。”沈、万二人见两少女各穿着一身野麻织成的白衣,腰挂宝剑镖囊,通体整洁,想是方才经过恶斗,一个身上还洒了几点血迹,头上秀发临风披拂,也略有一点散乱,残月光中越显得丰神英秀,比起万芳娇艳又自不同,别有一种清丽出尘之致。沈鸿见内中一个腰束素带、长眉风目、身材较高、通体净无纤尘的貌相更美。二次想要开口询问这师徒三人的姓名,高的一个已转向二人笑道:“哪位是沈鸿兄?家师令我转告,此去卧眉峰见了令师和崔老人可代致意,说家师明春往游武当,要和二位师伯叙阔,请其到时不要走开。家师在此隐居多年,地大荒僻,又只一座崖洞、两间草房,无法留客下榻。再说剑术尚未练成,正在用功,请二位师伯不要来访,到时我师徒自会寻去。也许还要移居在卧眉峰左近呢!”沈鸿素来面嫩,不惯与女子交谈,对方业已开口,又不便转身向汤八询问,方说了句:“小弟正是沈鸿。这是万英师弟,二位师姊贵姓,方才那位穿黑衣的老前辈可就是令师吗?”长女见他说话吞吐,不甚自然,心中好笑,接口答道:“家师在此练剑隐名已久,近年只汤八叔无心相遇,来过两次,她暂时不愿人知道她的下落,姓名住处照例不说。如见二位师伯,就说岷山旧友,再把手上夜明珠和今夜的事一说就知道了。我们也许不等明春提前起身,到时还要请诸位师兄指教呢!”沈鸿见另一少女已向万英礼见,询问侠尼花明今在何处,可要回山见师,并将锁心轮要去观看。双方说笑宛如旧友重逢,自然亲切,自己偏是吞吞吐吐,只会应是,无从开口,猛一抬头,见对方一双妙目正望着自己,浅笑嫣然,由不得面上一红,把头低下,想说两句客气话,急切问不知如何说法,心正有些发慌,忽听崖后遥呼:“你两姊妹怎不回来?那件兵器早晚可以讨教,忙他作什?”二女忙道:“师父在喊我们,二位师兄将来再见吧!”随向汤八夫妇辞别而去。
沈鸿等人走后,才想起二女走时忘了开口。灵玉早看出他脸嫩怕羞,神态失常,笑问:“沈贤侄,你看这两姊妹好吗?”沈鸿正在呆望长女背影,闻言警觉,脸更发烧,慌道:“那位老前辈是谁,这二位师姊叫什名字,年纪轻轻这高本领,真令人佩服了。”
灵王见他答得大慌,越发好笑,正要开口,汤八使一眼色止住,转对二人道:“这是一位女中剑侠,与你们师父多年老友,便这两姊妹也非寻常。老狗男女火器厉害,共有五个火筒,如不是她师徒三人相助,我们胜败尚还难料,想起真个惭愧。他师徒在此练剑,不愿人知,你们对外不要提起。女贼已死,还有两根毒钉恐留在此地害人,已被我寻到,连女贼肩背上两支也拔出来。这里的事只好偏劳她师徒三位,我们走吧!”随将老贼师徒四人用套索缒下崖去,寻来竹竿挑上,搭向庙前,与众人相见。沈、万二人回到万家,午后起身,正谈前事经过,万芳寻来,要二人重说一遍。沈鸿听万英说他昨夜和二女相见怕羞情景,老大不是意思。姜飞先听沈鸿说二女少年女侠如何好法,说时神情格外兴奋,不似往日那样安详,心便一动;再听万英二次一说,恍然大悟,见他脸涨通红,忙道:“我大哥是个老实人,一向不惯与女子交谈,何必拿他取笑!”万芳笑道:“谁像你这样厚脸皮呢,可惜这两位姊姊我未见到,她又不要人去,不知明年卧眉峰能否相见呢。”
万英昨夜看出长女走后沈鸿呆望出神,知其心生爱好。少年弟兄都喜说笑,还待往下说时,万芳娇嗔道:“哥哥就是这样欺人,你看大哥脸都红了,还要说呢。听你二人口气,你还不是说得人家天上少有,地下难寻。大哥忠厚一点,你就说他一个人没有完,也不想想自己神气与平日不同么?我就不信,素昧平生,刚见一面就说得人家那样好法。”万英闻言也是面上一红,嗔道:“人家剑侠高徒,年纪却轻,这样本领,我说她好是良心话。便是大哥我也无非说他见了女子不会说话,并未说什别的,如何叫做欺负老实人呢?”万芳笑道:“亏你没羞,可知言为心声,旁观者清么!你们夸得人家样样都好,问你相貌如何,答话全都吞吐,却说人家大方和气,谈吐武功赞不绝口,连穿一身干净衣裳也是从来少见,莫非我们都不爱干净,看了人家眼红。她和贼党动手你又不曾看见,只见一面,武功和聪明你怎晓得?相貌美恶是看到的,你不肯说,却把没见到的武功人品、聪明心性说之不已,妙在一人说上一个,仿佛专对所喜的人而发,各说各好,不是心有偏私怎会如此?我们均非世俗儿女,大家年貌相当,又有同门之谊,自然容易亲近,一见投缘,休说片面恭维,便她两姊妹和你们一样互相爱好也不足奇,你们偏要做得这样小家子气,难怪旁人取笑。你看我和姜二弟就是彼此投缘,明知你两个私心讨厌,故意避开,我就不在心上,愿意和我二人玩更显热闹,真要避开,我一赌气,索性和他单在一起,可曾放在心上,怕人说呢?”
万英知道小妹娇憨,近日常和姜飞一起形影不离,惟恐自己反唇相讥,故意表示大方,把话说在前头,心中好笑,听完答道:“我不像大哥面嫩,由你说去,好在只见一面,将来能否再见尚不可知,谈不到别的,说过拉倒,大家不谈此事。难得大哥二弟能够多住几日,以后不知何日再见。母亲、四姑当已起身,我们吃完了饭,昨日新学会的枪法反正要打对子,妹妹人又大方,不是世俗儿女,你仍和二弟做一对,我和大哥一对,练上一阵,想法子快快活活玩上几天不是好么?”万芳原因方才一时戏言,想起连日和姜飞亲密大甚,恐乃兄反口说她,故意那等说法,及见万英不与计较,笑对姜飞道:“我哥哥从小疼我,就在师父门下也是样样让我,真比人家哥哥要好得多。他说得对,你们住不几天还要上路,大家高高兴兴多玩几天吧!”说完,便往厨房转了一转,回到平台。段、李二女侠业已起身,凭窗下望,见四小兄妹说笑甚欢,无双甚是高兴。又因昨夜一来对于姜飞格外看重,初意想由李玉红做媒,明言婚事,就此定局。玉红笑说:“芳儿不久还去武当练剑,详情我虽不知,听那两位异人口气,对他四人甚是看重。这两个小人情感这样好法,事情已成八九,下去他们只有越来越好,我看不必忙此一时,索性等沈、姜二人拜师之后,隔上些时,芳儿也去见了师父,彼时王老前辈他们话已说到,芳儿兄妹也到了卧眉峰,双方年纪渐长,日常相处情分更深,再由各人师长出头作主,各将本身之事了完,一同回到这里完婚,免得他们用功分心。姜飞还未成人,又是孤儿,无人主持,好些不便,你看如何?”无双闻言觉着有理,只把万英喊来,令再转告沈鸿,到了卧眉峰乘机享告师长,一面勉励姜飞用功。万英早听母亲说过,声言应诺。
因玉红只允在万家住上一日,还要去往郎公庙会那两位老友,并助汤八夫妇办理未完之事,不能多留。无双母女特意备了许多好菜,大家欢饮。吃完玉红自往郎公庙访友,因无双母女再三坚留,只得答应事完回来,住到沈、姜二人起身再走。
玉红去后,四小兄妹便在园中练武。姜飞固是不舍分离,沈鸿也因席泗说乐游子出游未归,早去也见不着,令在万家小住数日再走无妨。段无双前辈女侠、万英兄妹均得高明传授,万家样样方便,又有年轻好友一同用功,正好借此练习武艺。中间又经万英背人密告,说乃母业已决定将妹嫁与姜飞,所交换的两件兵器便算聘礼,越代姜飞喜幸。
再见这一双未婚小夫妻亲热情景,也就不忍催走,于是一天过一天拖延下去。本定住上三五日,等汤八送来花云豹一同起身。哪知光阴易过,一晃十来日。这日二人早起,见梧桐叶落,菊花业已结蕊,想起寻师之事,应该起身。汤八答应借马,并代托人铸炼那两样兵器,始终没有音信。李玉红也是一去不归,郎公庙诸老前辈又不令再去,就是师父出游也应早到等候,不应在此贪图安逸,消了志气。这匹马不知等到几时,明日不来,还是步行上路,到了老河口,师父未回,便往卧眉峰等候,寻到姓崔老人早作打算,以免误事。姜飞想往郎公庙一探,寻见汤、龙诸老辈,打听师父归未,就便借马。沈鸿谨慎,说:“席师和汤八叔不令我们再往郎公庙去,必有原因,如何违背?今日如无音信,夜来禀告伯母,日内起身便了。”正说之间,万氏兄妹走来,问知前事,万芳先不愿意,说:“八叔和我干娘人最细心,决不会误你们的事,必是你师父未回老河口,他又正忙,无暇来此;否则,休说约定之事不会不算,便李四姑姑也早来了。这里一样用功,偏要走得那远,大家寂寞,何苦来呢!”
姜飞近日对于万芳越发爱重情深,百依百随,从来不忍和她相反。沈鸿人又忠厚谦和,心里想走,但都面面相觑,不好意思出口。后来无双听说此事,当着四小兄妹对万芳说:“他两弟兄本应早到老河口,只为中途遇事,在此耽搁。固然他师父出游未回,在我这里练功夫也是一样。我母女隐居在此,无什亲友来往,休说你们少年兄弟姊妹喜聚不喜散,便我老年人也不舍得和他们分别。无奈我听你劳大伯说,他二人身上均有杀父之仇,对方又是地方上两个大害,作恶多年,官私两面均有势力,想要报仇除害并非容易。他弟兄年纪轻,所学武艺全仗天分聪明,如论功力比你两小兄妹还差,如何能够应付强敌?寻师习武关系重要,好容易有异人指点,拜这成名多年的剑侠为师,一蒙收留,非但武功可以惊人出众,还可读书明理,增加好些见识。我看他们得重,一半固是人好,一半也因有此名师之故。今已十来天过去,他师父就未回来,也应去往守候,才显诚敬。你们只顾玩得高兴,万一错过机会,他师父素喜勤俭朴实、言行相符,再要误会他弟兄喜逸恶劳,没有毅力恒心,岂不冤枉?四姑姑走时虽说还要回来一次,但她事情甚多,口气勉强。汤八叔和你干娘更要带了新投降的贼党,取出老贼伍喜的藏金,招集逃荒的苦人,去往黄河两岸觅地开垦,此是关系万千人身家性命的未来基业。何况这类苦人出身不一,有的都讲依赖抢夺为生,不耐劳苦,非但要用不少力气,还要苦口婆心,仔细劝教,不是容易。上来必须做出成效,使众信服,才能永久收功。否则一个办理不善,无论老贼多少藏金,你八叔他们怎么长于捐募,哪怕钱财粮米堆积如山,这多的人也是一散就完,并不济事,真比带领千军万马还难得多。一个小节照顾不到便生枝节,何等艰难辛苦。他那匹马日行千里,最是得力,如何为他二人拜师小事舍重就轻分心专顾呢?沈贤侄说得对,虽不必今日上路,过两天也该起身了,不等马来步行上路,更显得他们毅力诚心。真要不舍分离,到了明春不会自己寻去吗?听说武当山中可耕之地甚多,你父亲生前刚直仗义,江湖上仇敌甚多,自从郎公庙一战,踪迹难免泄漏,本有迁地为良之意。将来你们走后,我一人无聊,只要那里能有十亩可耕之地,再禀告过你师父,许你兄妹武当练剑,我还想一同搬去呢!共总不过半年之别,不久相见,何必恋此一时聚首?明日如无音信,他兄弟后日便可起身,郎公庙不必去了。”
沈、姜二人闻言心喜,因恐万芳不快,只沈鸿谢诺了两句,万芳虽觉母亲之言有理,心终恋恋不舍,又借题目勉强多留了两日。李、汤、龙男女诸侠始终未来。后听青云山来人说,郎公庙业已烧成平地。当地原是有名盗窟,偏在官道旁边有十好几里,三面都是乱山,向来无人敢于经过。前数日曾经降雨,查看烧残梁木,还是近日之事,至多起火不满三日。众人均料汤八等必已掘出藏金,押了那班降贼去往开垦,不知如何忙法,连李玉红也跟了去,所以一人未来。沈、姜二人恰在次日一早动身,闻言去意越急,万氏兄妹无法再留,只得送出三十多里,沈、姜二人再三劝说辞谢,方始各订后会,依依而别。分手之后,万氏兄妹途中遇到几个穷苦的行旅和两个受伤的镖师,问知前途形势越发险恶。河南边境一带非但到处抢夺,杀人越货,并有好些黑店。那两镖师颇有名望,武功也都不弱,均被强盗打伤,仅以身免。二人听了自是担心,无奈人已走远,快过自沙沟,离家不远方始听说,知道沈、姜二人心急,所抄小路有两三条,行时说到前途再行打听,不知走哪一条,决追不上,更恐母亲悬念,只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