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龙巴气喘吁吁,累到极点,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她把头倒在哥哥肩上,紧紧的抓着他的手。奥索虽然对她最后一段巴拉太很不高兴,可是看了她的模样也不敢埋怨她。他不声不响,等她那阵感情冲动淡下去。不料忽然有人敲门,萨佛里亚慌慌张张的进来通报,说是州长来了。高龙巴听了马上打起精神,仿佛对于自己软弱的表现非常惭愧,站起来扶着一张椅子,椅子却在她手底下颤动不已。
州长先说了几句俗套,表示深夜登门不胜抱歉;然后他为高龙巴小姐惋惜,提到强烈的感情如何危险,哭灵的风俗如何不合理,说挽歌女越有天才,听的人越感痛苦;又巧妙的插进几句,对最后一段巴拉太的用意淡淡的露出一点责备的意味。接着他又换了种口吻,说道:“台拉·雷皮阿先生,你的两位英国朋友托我向你们多多致意:奈维尔小姐特别问候令妹。我还有她的一封信要·交给你呢。”
“奈维尔小姐有信吗?”奥索问。
“可惜我没带在身边,等会给你送过来。她父亲病了几天。我们先担心他害那个可怕的热病。幸而现在没事了,你可以亲自证实一下,因为我想你不久就会见到他了。”
“奈维尔小姐大概很着慌罢?”
“她到事后才知道危险。台拉·雷皮阿先生,奈维尔小姐和我谈了很多关于你和令妹的话。”
奥索弯了弯身子。
“她对你们俩友谊很深。她外表那么风雅,有点玩世的气息,骨子里却理性很强。”
奥索回答:“不错,她是挺可爱的。”
“先生,我今番可以说是受了她的请托才到这儿来的。我很不愿意和你提的那件可怕的事,谁也不及我知道的清楚。既然巴里岂尼先生还是比哀德拉纳拉的村长,我还是本州的州长,不用说,我对于某些猜疑是极关心的;那些猜疑,据我所知,是有些冒失的人向你提出而被你指斥的;以你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性格,大家也料到你不会相信那种无稽之谈。”
奥索坐在椅子上不大安静了,对妹子说:“高龙巴,你太累了,去睡觉罢。”
高龙巴摇摇头。她又恢复了平时镇静的态度,把火剌剌的眼睛直瞪着州长。
州长继续说:“巴里岂尼先生极希望你们之间的敌意……就是说你们之间不明朗的局面,能够终止……我这方面很乐意看到你能和他恢复关系;以身分而论,你们都是应当互相尊重的人……”
“先生,”奥索打断了州长的话,声音很激动,“我从来没认为巴里岂尼律师谋害我父亲,但他做了一件事,使我永远不能和他再有来往。他冒着某个土匪的名写了一封恐吓信……至少他暗示说那封信是我父亲写的。先生,这封信间接便是我父亲被害的原因。”
州长沉吟了一会。
“倘若令尊大人当年和巴里岂尼先生争讼的时候,因为脾气急躁而相信这种事,那还可以原谅;但你这方面就不能这样武断了。你想,巴里岂尼捏造那封信根本是无利可图……至于他的人品,我还没跟你提呢……你完全不认识他,你对他已经有了成见……但他是熟悉法律的人,你总不能认为他……”
奥索站起身子,说:“可是,先生,请你想一想,说那封信不是出之于巴里岂尼先生之手,就等于说出之于先父之手。先生,他的名誉便是我的名誉。”
“先生,我比谁都更相信台拉·雷皮阿上校是清白的……但写匿名信的人现在已经查出了。”
高龙巴向州长走过去,嚷着:“谁?”
“一个坏蛋,犯过好几桩案子……都是你们高斯人不能原谅的案子。他是个强盗,叫做托玛索·皮安契,现在关在巴斯蒂阿牢里,他供认那封该死的信是他写的。”
“我不认识这个人,”奥索说。“他写那封信有什么目的呢?”
高龙巴道:“他是本地出身,我们从前一个磨坊司务的兄弟。他是个无赖,专门扯谎,说的话不能相信的。”
州长又道:“我马上可以告诉你们,他在这件事情里头有什么作用。令妹所说的磨坊司务,好象叫做丹沃陶吧,向上校租着一个磨坊,那磨坊的水源便是巴里岂尼先生与令尊大人争讼的目标。上校素来慷慨,並不拿磨坊谋利。托玛索以为一朝巴里岂尼先生争得了小溪的主权,租户就得付一笔很高的租金,因为大家知道巴里岂尼先生是很喜欢钱的。总而言之,托玛索为要帮他哥哥的忙,假造了土匪的信。全部的事实就是这样。你知道高斯人的家属关系特别密切,有时竟会因此犯罪……你念一念检查长给我的这封信,就能证实我以上的话了。”
奥索把缕述托玛索供词的信念了一遍,高龙巴也站在哥哥背后看了。
她看完了嚷道:“一个月以前,大家知道我哥哥快回来的时候,奥朗杜岂沃·巴里岂尼上巴斯蒂阿去过一趟。他可能见到托玛索,把他买通了的。”
“小姐,”州长不耐烦了,“你解释什么事都凭着恶意的猜测;难道这是探求事实的办法吗?——先生,你,你是头脑冷静的;请你告诉我,现在你作何感想?是不是和小姐一般见识,以为一个只犯了轻微的罪,决不会判重刑的人,为帮一个陌生人的忙,肯心甘情愿的担承伪造文书罪?”
奥索把检查长的信重新念了一遍,聚精会神的把每个字都推敲过;因为自从他见到巴里岂尼律师以后,他觉得自己没有前几天那末容易被说服了。临了他却不得不承认那个解释是有理的。——但高龙巴态度很坚决的嚷着:“托玛索·皮安契是个狡猾的家伙,我相信他结果决不会判罪,或者会逃走的。”
州长听着耸耸肩膀,说道:“先生,我把我所得到的材料通知你。现在我告退了,让你细细想一想,由你的理智来点醒你,而我希望你的理智比令妹的……猜疑更有力量。”
奥索为了高龙巴的态度向州长说了几句道歉的话,声明他此刻的确相信那件事只能教托玛索一个人负责。
州长站起身子预备走了,说道:“要不是时间这么晚,我就邀你一同去取奈维尔小姐的信了……同时你可以把刚才和我说的话对巴里岂尼先生说一遍,那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奥索·台拉·雷皮阿永远不能踏进巴里岂尼的家!”高龙巴语气非常激烈。
“小姐大概是府上的当家人罢,”州长带着挖苦的意味说。
可是高龙巴声音很坚决:“先生,你受了骗。你没认识律师的为人:他是个最阴险的家伙。我求你别教奥索做一件丢人的事。”
“高龙巴!”奥索嚷道,“你感情太冲动,失掉理性了。”
“奥索!奥索!看在我交给你的小箱子面上,我求你听我的话。你和巴里岂尼之间有着父亲的血;你决不能上他们家去!”
“妹妹!”
“哥哥,你千万不能去,要不然我就离开家庭,永远不回来了……奥索,请你可怜可怜我罢。”
说着她跪在了地下。
州长说:“台拉·雷皮阿小姐这样没有理性,使我看了很难过。我相信你一定能劝醒她。”
他把门开了一半,仿佛等奥索跟他一起走。
“此刻我不能离开她……明天,要是……”
“明天我清早就走了,”州长回答。
高龙巴合着手嚷道:“哥哥,至少你得等到明天早上。让我查查父亲的文件……这一点总不能拒绝我罢。”
“那末你今夜就去查;查过以后,可不能再拿这种荒谬的仇恨和我纠缠了……州长,真是抱歉万分……我自己也觉得很不舒服……还是改在明天罢。”
州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睡过觉,主意好;希望你明天不至于再三心两意。”
高龙巴唤着老妈子:“萨佛里亚,拿个灯笼送州长先生。他有封信交你带回。”
她又吩咐了几句只有萨佛里亚一个人听见的话。
州长去了,奥索说:“高龙巴,你使我很难过。难道你永远不承认事实吗?”
“你是宽限我到明天的。时间不多了,可是我还存着希望。”
然后她拿着一包钥匙,奔到楼上一间屋子里去了。奥索只听见她匆匆忙忙的打开抽屉,在上校生前收藏重要文件的书桌内翻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