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呆了半晌,见我还未动手,话也不敢说,便亡命般奔逃而去,转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我自未追赶于他,但见那少妇在地上婉转娇哼,对身旁发生的这一些事,竟然全都有如未见。我知她实已醉得不省人事,正想设法使她清静些,哪知……哪知我方扶起她身子,她竟一把抱住了我,将我当做那少年了。那时月光自桃花间射了下来,满地月光浮动,落花缤纷,衬着她蓬松云鬓,如梦星眸……她那火热的身子,在我怀抱中不住轻轻颤抖,一阵阵花香随着春风吹来……我也不免为之情动……”
这段事后来的变化,竟是如此离奇,委实令人吃惊。
但铁中棠吃惊之外,心头还有一分狂喜,一时之间,当真的惊喜交集,口中反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见夜帝双目一垂,似又人定,但嘴角却仍挂着一丝凄凉的笑容,默然良久,才自接着说出了此事之尾声。只听夜帝缓缓道:“事过之后,那少妇便沉睡如死,但面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口中犹在喃喃呼唤那少年的名字。我本想等她醒来,突然瞧见那少年带来的那柄断剑之上,竟刻有‘铁血大旗’四字,才知他竟是大旗门下。那时我本要与大旗掌门一晤,只是大旗弟子行踪飘忽诡异,无论是谁,也休想将他们寻着。
“我见那少年竟是大旗门下,惊喜之下,也不暇多想,立刻飞身追了出去,只当以我轻功,必可追着。哪知那少年行事却甚是仔细,生怕有别人追来,一路上竟布下许多疑阵,竟将我引上了岔路。等我追他不着,再回桃林时,天光已大亮。
“那少妇早巳走了,桃花林中,却是一片狼藉,桃树都被打得枝叶分离,想是她悲愤之下,便以桃树泄愤了。唉……那时我心里也甚是难受,虽想追寻于她,’无奈……仓猝之间,我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铁中棠听完此事始末,惊喜之外,又多了份感慨。
水柔颂自始至终,都认为自己乃是失身于铁青笺,醒来时却已瞧不见他,自然终身对他恨之入骨。
铁青笺虽明知她并非失身于自己,但在那“死神宝窟”中,却不敢说出,又想以“一夜夫妻”之情,来打动于她,是以便承认了“孩子”是他的,只当水柔颂顾念旧情,便不致向他出手。哪知他这一念之差,竟使自己丧命,而水柔颂一时之失足,便使自己终身痛苦,这岂非深足令人感慨。
这件事确是阴错阳差,是以才有如此之巧合。但夜帝若非如此奇特之生性,此事也不会是如此结果。夜帝若是凶淫奸恶之人,纵然见色起意,见到水柔颂貌美而情动,他便万万不会放过铁青笺之性命。
但他若是一丝不苟的君子,便也不会等到那时才出手,若不早已将他们惊散,便该早就走了,怎会在树上一直看下去。只叹造化弄人,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竟偏偏要夜帝这种不拘小节,而又怜香惜玉,既非君子,亦非小人的人物,遇着此事,而这事每一个关键,又偏偏与大旗门有如此密切之关系。
惟一令铁中棠欢喜的,他终于知道水灵光并非自己的堂妹,这眼见已将令他终身痛苦的死结,竟神奇地解开了。他神情虽是忽悲忽喜,变化甚剧,但夜帝却始终未曾瞧他一眼,只是仰首捋须,不住叹息。过了半晌,只听他黯然叹道:“我一路之上,虽也不免有留情处,但惟有此事,却令人终身每一思及,便觉憾然。
“只因我事后方自发觉,那少妇虽是已嫁妇人,却仍是处子之身,我纵对她并无恩情,也该对她有些道义之责,终身维护着她才是,但……但我这一生之中,此后竟未再见过她。何况我这一生之中,从未在那般情况下占有过女子,她……唉!她只怕到此刻,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倒是她的名姓在事后经我几番打听而得知。”
只见他满面俱是自责自疚之色,铁中棠叹息一声,缓缓道:“还有一事,老伯若是知道,只怕更要……唉!更要难受了。”
夜帝道:“什么事?”
铁中棠道:“她已为老伯生了个孩子。”
夜帝身子一震,一把抓住铁中棠肩头,嘶声道:“真的?你怎会知道?那……孩子此刻在哪里?”
铁中棠叹道:“那孩子名叫水灵光……”当下将自己由身落沼泽,直到遇着朱藻为止,这一段曲折离奇的经过,俱都简略说了出来。
夜帝虽然久经世故,但听了这段故事,亦不觉为之目定口呆,心头又是惊奇,又是悲痛,却又有些欢喜。他喃喃道:“灵光……灵光……原来她已这么大了……她……她可生得可爱么?”
铁中棠但觉一阵也不知是酸、是甜、是苦的滋味,由心底直冲上来,凄然一笑,点了点头。
夜帝凝目瞧了他两眼,忍不住仰天叹道:“天意……天意……我委实未想到你竟是大旗弟子。”
铁中棠忽然问道:“小侄只求前辈相告,大旗门的恩怨情仇之中,究竟有什么惊人的秘密?”
夜帝面色微变,喃喃叹道:“不错……这其中实有秘密,这秘密我也知道,但此刻却不能告诉你。”
铁中棠嘶声道:“莫非这秘密小侄竟听不得么?”
夜帝道:“并非你听不得,只因……只因你此刻先须全心学武,万万不可为此事分心。”
铁中棠道:“为何小侄此刻定要全心学武?”
夜帝缓缓道:“只因我要将一生武功,全都传授于你,以你之根基天赋,三个月里,便可有成,但若分心,便不成了。”
铁中棠心头一震,又不知是惊是喜,讷讷道:“但……”
夜帝截口道:“但你若专心学武,三个月后,我必将武林中这件久已湮没之秘辛,完全告诉你。”
铁中棠道:“但……但老伯为何要以绝技相传?”
夜帝微微一笑,道:“你乃藻儿结义兄弟,又是灵光……灵光的患难之交,我武功不传给你,难道还传给别人么?”
铁中棠终于伏身拜倒,顿首道:“多谢老伯。”
夜帝捋须而笑,并不答礼,过了半晌,缓缓叹道:“若是藻儿与……与灵光也在此……唉!他两人此刻不知在做什么?”
铁中棠面色突变,脱口道:“不好!我莫要铸下大错。”
夜帝道:“什么事如此惊慌?”
铁中棠道:“大哥与灵光乃是兄妹!”铁中棠满头大汗,涔涔而落,惶然道:“但……但小侄已请人设法尽快为他们完婚了。他两人此刻若是……若是……”但觉心头一寒,再也说不下去。
夜帝亦白面色大变,颔下长髯,无风自动,双拳紧握,指尖冰冰,口中喃喃道:“这……这怎生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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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屋山下,再生草庐中,已燃起了灯光。那神秘的草庐主人,正在灯下展视着铁中棠的信笺。他反反复复,其实早已不知瞧过多少次了,此刻只是呆呆的瞧着信笺出神,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眉宇间却含蕴着一丝悲痛。这封信显见是在匆忙中写出来,不但字迹甚是潦草,语句也简单已极,但草庐主人却尽可了然。
信上写的是:“前函想必已收悉,弟甚佳,惟因事不能赶来,时机已将至,兄与弟必须倍加忍耐,以待功成。送信人乃夜帝之子朱藻,亦弟之义兄,此人天纵奇才,倜傥不羁,乃人杰也,望兄善待之。另一乃弟前函叙及之灵光,兄当已知其身世,当亦知弟无法与之终身厮守之苦衷。
“此番弟令其与藻兄同来,正因藻兄对其情有独钟,弟亟盼兄能将他两人婚事促成,灵光若不愿,兄可婉转相劝,甚至以弟终身不再相见之言相胁。兄才胜弟百倍,想必还另有良策。
“嫂侄子均安,勿念,相见虽已有期,但弟临笔亦多感慨,惟望兄善自珍摄。
“弟中棠叩上。”
朱藻、水灵光与易氏兄妹还在惊奇于这草庐主人身世之奇秘,交友之慷慨,草庐主人已飘然而出。他含笑望了朱藻与水灵光一眼,眼色已较方才更是亲密,突然走到朱藻面前,伏地拜倒。
朱藻大惊道:“兄台为何行此大礼?”亦待离座还拜,但却被这神秘的草庐主人紧紧按在椅上。
易氏兄妹与水灵光瞧他突行大礼,也不觉甚是惊奇。
但闻草庐主人恭声道:“但请兄长莫再以兄台相称,兄长既是铁中棠的大哥,便也是小弟的大哥了。”
朱藻望着他满头花白的头发,还未说话。
易挺已动容道:“铁中棠?莫非是那近日名动江湖,号称剑法之快,当世无双的大旗弟子铁中棠么?”
朱藻与草庐主人听得夸奖铁中棠,神情俱是十分得意,有如听人夸奖自己一般,齐地含笑道:“不错……”
水灵光更是睁大了眼睛,道:“你认得他?”
易挺沉吟道:“虽未谋面,但闻名已久……”
易挺忍不住道:“闻得那铁中棠剑下曾胜过紫心剑客盛大哥和黄冠、碧月,我兄妹两人本想也找他较量较量。”
朱藻心念一动,道:“莫非贤兄妹亦是……”
草庐主人接口笑道:“红鹰剑客易挺,翠燕剑客易明,亦是‘彩虹七剑’中之名侠,兄长莫非还不知道么?”
易挺苦笑道:“我兄妹昔日本有寻他一较高下之心,但今日见了兄台之武功,方知我兄妹实是浪得虚名。”
朱藻道:“兄台太谦了。”
易明道:“真的,大哥的武功,我们做梦也赶不上,二弟的武功,还会错么,这场架不打也罢。”
易挺微笑道:“我妹子倒知趣得很……”
草庐主人大笑道:“贤兄妹当真是心直口快,其实中棠剑法虽快,也未见能强如贤兄妹……”
朱藻含笑截口道:“不是在下为我那二弟吹嘘,近日以来,他武功实是较昔日精进十倍。”
草庐主人大喜道:“真的?”
朱藻笑道:“在下怎敢以虚言相欺。”
草庐主人满面俱是狂喜之色,仰首向天,喃喃道:“苍天垂怜。我门户中兴已有望了。”
水灵光暗中吃了一惊,脱口道:“贤……贤主人莫非与中棠乃……乃是同一门户中人?”
草庐主人沉吟半晌,缓缓道:“正是。”
朱藻、水灵光、易氏兄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四人齐地失声道:“原来兄台亦是大旗子弟。”
草庐主人瞧了易氏兄妹一眼,苦笑道:“不是在下一直不肯将身世言明,只是……唉!此中实有绝大之秘密。”
易氏兄妹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易明强笑道:“你是怕我兄妹把这秘密泄漏,所以才一直瞒着我们?”
草庐主人道:“贤兄妹心直口快……”
易明截口道:“我兄妹虽然话多,但若真有绝大之秘密,咱们的嘴里,决不会泄漏半个字。”
草庐主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在下若是再加隐瞒,便是未将贤兄妹视为知友了。”
易明笑道:“是呀,你可不能再瞒着咱们了。”
水灵光讷讷道:“不知你……你究竟是哪一位?”
草庐主人笑容突敛,神情变得十分沉重,一字字缓缓道:“在下便是大旗门中那不肖子弟……”
突听“当”的一响,水灵光手中茶杯已跌得粉碎。她目定口呆瞧着这草庐主人,颤声道:“你……你是中棠的大哥?”
草庐主人垂首黯然道:“不错……”
易挺亦白面色大变,惊呼道:“莫非兄台竟是独探寒枫堡,又……又与冷大姑娘巧定良缘的云铿云大侠?”
要知这段事早巳流传江湖,成为武林少年豪杰口中一段充满着传奇色彩,也充满着冒险与浪漫情调的轶事佳话。
草庐主人沉声叹道:“在下正是云铿。”
易明痴痴地瞧着他,面上隐隐泛出红霞,喃喃道:“这段事我们早已知道了,不……不想云铿竟是你。”
要知这一种浪漫而神秘的故事,在少女心目中更是多彩多姿,而那悲剧的结果,也更易令少女们神醉。已不知有多少少女曾为这故事中那多情的男女扼腕叹息,悄然流泪……
易明午夜梦回,也曾幻想过,自己便是那城堡中的公主,在痴痴地等待着那冒险的王子,骑着白马来叩她的窗扉。如今,这不知曾引起多少少男少女在枕边玄思流泪的故事中的王子,便在她眼前,易明亦难免心动神驰……但她心念一转,面色又不禁大变,颤声道:“但……但那云铿岂非……岂非已在大旗门铁血门规下牺牲了么?”
草庐主人云铿黯然道:“不错。”
众人俱不禁为之悚然失色。
易明面容已变得煞白,颤声道:“那么……那么为何直到此刻,你……你还是活在世上?”
云铿长长叹息道:“这便是我那中棠二弟,救了我性命,若不是他,我此刻早已被五马分尸了。”
众人长长透了口气,但面面相觑,仍是说不出话来。云铿道:“那日我在门规之下,本是死而无怨,是以不等家父动手,便反掌自震天灵,以求自决了。”
易明幽幽叹道:“你……你真忍对自己下手,若是我……唉!可是再也不会下这么大的狠劲。”
易挺沉声道:“铁血大旗门下弟子是何等人物!怎能与你这自幼娇生惯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相比?”
云铿苦笑道:“哪知我掌到临头,终是手软……唉!这一掌竟未能取了我自己之性命。”
易明道:“换了别人,也不行的,这怎怪得了你?”
云铿道:“但我那时已存必死之心,是以家父人走后,我虽醒来,但仍求中棠赐我速死。”
易明道:“铁中棠便是主刑之人么?”
云铿黯然道:“我这二弟平日沉默寡言,看来最是冷酷,家父生怕别人下不得手,是以令他主刑。”
易明幽幽道:“有时外表冷酷的人,心里其实却是一团热火,只是平日不易流露出来而已。”
朱藻拊掌道:“正是如此,越是此等面冷心热的人,越是多情多义,他虽不轻易动情,若一动情,便比他人深厚。”
水灵光缓缓垂下了头,黯然忖道:“但他却又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如此冷淡……”泪光莹莹,已将夺眶而出。她却不知,情到浓时情转薄,无情只是多情处。
只听云铿叹道:“两位说得不错,我那二弟,实是情义深重,我虽一心求死,他却定要我活。”
易明道:“如此……他岂非也犯了你们大旗门之门规?”
云铿黯然道:“不得枉法纵情,正是我大旗门铁律之一,犯者亦与叛师通敌者同一罪名。”
易明骇然道:“五马分尸?”
云铿道:“不错?”
众人不禁都倒抽了口凉气,易明道:“他……他竟不惜被五马分尸,也要救你,他……他好大的胆子。”
云铿默然半晌,缓缓道:“这自是因他与我兄弟之情,甚是深厚,但除此之外,还有个最大原因。”
众人不觉又甚感惊奇,诧声道:“还有原因?什么原因?”
云铿仰首向天,沉声道:“只因他不忍见到我大旗门弟子,世世代代,都走向同样的道路,造成同样的悲剧。他立下决心,要将我大旗门的命运,从此改变。他要将这连绵数十年的仇恨,在他手中断绝。他要使这自古以来,武林中最大的悲惨故事,自他这一代终止……”
众人俱都悚然动容,只因直到此刻为止,就连朱藻与水灵光,也不知铁中棠竟有如此伟大的抱负。
云铿道:“是以他要我活下去,好眼见这惨剧的终止。”
易明道:“你……你答应了他?”
云铿黯然道:“我纵有必死之心,我纵不敢违背师命,但听了他竟有如此抱负,又怎能再拒绝于他?”
易明松了口气,展颜笑道:“这才是男儿本色。”
云铿道:“但那时我伤势颇重,他又无法分身照顾于我,只因他势必要装作已曾施刑,而向家父复命。”
易明皱眉道:“那怎么办呢?”
云铿道:“当时大雨倾盆,他冒雨急驰数里,寻来一辆大车,将我送至数十里外一个荒村中的野店歇下,一路上连劫了十七家大户,筹集了三千两白银,五百两黄金,要我在王屋山下安身落足,静养伤势,静候他的消息,然后片刻不停赶回原地。这一夜他往来奔波……唉!委实苦了他了。”
水灵光颤声道:“这……这……”
易明却截口叹道:“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便不能拘泥于小节!”
朱藻拊掌大笑道:“好!我二弟做得痛快,姑娘也说得痛快。果然不愧为女中豪杰,好教在下佩服。”
易挺微笑道:“就是话太多了些,人家说一句,她便要问一句。”但他自己也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
云铿道:“我马不停蹄,到了王屋山,便在这里住下。但这屋子那时却只是两间樵舍,乃是我以三百两银子向个古稀樵翁买下来的。那樵翁拿了这笔银子,便出山开了家小小的酒店,日子倒也过得甚是安逸,直到最近,还不时提三五斤佳酿,寻我来对酌一番。”说到这里,他沉重的面容,方自露出一丝笑容。
易明笑道:“三百两银子买两间樵舍,那老头子自然感激你的……但不知又是谁将这樵舍修得如此精致?”
云铿道:“我在这里住下之后,竟有三个月未曾得到他的消息……唉!那时我真是为他担心。”
水灵光面上也泛起了一丝朦胧的微笑,轻轻道:“那时……那时他正在沼泽之中,已遇见我了。”
云铿道:“不错,到后来他才命人将这事告诉了我,要我安心,还为我送来一笔为数颇为可观的银子。”语声微顿,笑道:“这银子也就是在你那里寻得的。”
水灵光恍然道:“他将这银子分做了好几份,又将每一份的用处都告诉了我,但只有一份银子,他是做什么用的,我始终都不知道,他也不说,直到现在……”嫣然一笑,接道:“现在我才知道了。”
朱藻大笑道:“现在我也知道了。方才我还当你是个退隐的绿林豪杰,是以居室才有如此华美。”
云铿微微一笑道:“他便是要我以此银子,修筑居室,结交朋友,还为我送来两个童仆,好奉茶待客。”
水灵光笑道:“那是他自粉菊花处买来的。”
云铿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但自那日在雨中分别之后,我却始终未曾再见过他,不知他此刻……”
朱藻笑道:“他此刻不但武功精进,身子也安好得很。”
云铿展颜一笑,道:“他本与我约好,在这两日里必来探望于我,却不知又有什么事耽误了。”
朱藻这才将铁中棠近日的遇合,简略说了出来。这一段曲折而离奇的故事,云铿固是听得动魄,唏嘘感叹,易氏兄妹也不禁为之目定口呆,舌矫不下。
过了半晌,易挺方自苦笑道:“如此人物,端的不愧为当世奇男子,可笑在下方才还要寻他一较身手。”
易明笑道:“幸好咱们认识了云大哥与朱大哥,否则真与他打将起来,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于是云铿摆上酒莱,为客洗尘。当日晚间,大家都已歇下,云铿却寻了水灵光,步人竹林,道:“二哥还有件事要你做,你可知是什么?”
水灵光眨了眨眼睛,道:“不知道。”
云铿苦笑道:“你口里说不知道,心里必已知道。”
水灵光眼圈儿忽然红了,垂首道:“他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但……但我决不嫁给别人。”
云铿道:“朱大哥当世奇才,文武双全,可说是……”
水灵光幽幽道:“我不是说朱大哥有何不好,但……但比他再好十倍百倍的人,我也不嫁。”
云铿怔了半晌,长叹道:“我也知你对我二弟实是情深义重,但……唉!造化弄人,却偏要叫你两人谊属兄妹。”
水灵光泪珠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云铿沉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两人既……”
水灵光顿足道:“我什么人都不嫁。”
云铿又自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莫忘了,你此刻也是大旗门的子女,便该为大旗门设想……”
水灵光道:“我一生不嫁,与大旗门又有何关系?”
云铿叹道:“话虽如此,但大旗门若想中兴,便需要天下英雄相助,似朱大哥那样的人物,更是万不可少。”
水灵光睁大了眼睛,道:“你……你要我为了大旗门的恩怨而嫁给他?好教他为我大旗门出力?”
云铿肃然道:“不错!大旗门若有夜帝之子加入,情势必将完全改观,有许多秘密亦将从此披露。”
水灵光流泪道:“大旗门凭什么要我牺牲?”
云铿厉声道:“只因你是姓铁的后人,只因你也是大旗门子女,这就是上天之旨意,亦是我大旗门之铁律。”
水灵光身子一阵颤抖,垂首低泣起来。
云铿胸膛起伏,过了半晌,方自沉声道:“你可知道,大旗门为了这纠缠之恩怨,历代已有多少子弟牺牲?但百年以来,我大旗门下前仆后继,从无一人退缩,你既生为大旗门之子女,亦是你的不幸。”
水灵光哭声更是悲恸。
云铿目中似也有泪光莹然,长叹又道:“何况,你既为二弟之知己,便该知他一番苦心,便该助他完成他的抱负。”
水灵光痛哭着道:“但……但……”
云铿道:“你如此做了,不但乃是为大旗门尽了你一份为子女之责任,也是为了他。你若是真的对他好,为何不能为他牺牲?何况,你这牺牲,比起别人的牺牲,又算得了什么?大旗门弟子的辛酸痛苦,你难道不知道?大旗门的历史,本就是以男子的鲜血与女子的眼泪写成的。”
这一句句话,像是一根根鞭子,无情地抽在水灵光身上,又像是一根根尖针,刺满了她的心。在这无情的鞭挞下,谁能不动心?水灵光垂首低泣,良久良久,突然抬头道:“好!”
云铿实未想到她突然答应,倒不觉一怔,道:“什么?”
水灵光头又垂下,一字字道:“我答应你。”
这本是大喜的事,但云铿心头却只觉甚是辛酸。过了半晌,他方能说出话来,道:“这才是好孩子,也不枉二弟他……他对你的一番心意,不但他终身感激你……”
突听一阵脚步之声,自竹林外传了过来,接着,又听得朱藻的话声大笑道:“如此良夜,如此良朋,还有谁能入睡?贤兄妹以为然否?”
易明的声音也自笑道:“不知我们的东道主可曾睡了?”
云铿干“咳”一声,笑道:“三位清兴倒不小,但在下亦未入睡。”
朱藻大笑道:“好极好极!原来主人也在这里。古人秉烛夜游,吾等虽无烛,游兴却也不输古人。”笑声之中,朱藻与易氏兄妹已大步而来。
易明眼波一转,笑道:“原来水姐姐也在这里。你们悄悄地说什么,可以让我们听听么?”
水灵光悄然拭去眼泪,强笑道:“没有什么。”
云铿心念一动,笑道:“有的,我两人正在说一件大事。”
易明眼睛睁得更大了,道:“什么大事?”
云铿瞧了水灵光一眼,道:“我这妹子的终身大事。”
易明、易挺齐地拍掌大笑,道:“如此良辰美景,在商量如此佳事,两位真不该将咱们蒙在鼓里。”
朱藻面色却不禁微微变了一变,沉吟道:“我等冒昧闯来,不知是否打扰了你们的说话?”
云铿笑道:“此事也正与兄长有关。”
易明瞧了瞧水灵光,又瞧了瞧朱藻,眨着眼睛,道:“莫非她……和他?”水灵光突然双手掩面,奔了出去。
朱藻也不知是惊是喜,道:“贤弟怎能取笑于我。”
云铿瞧着水灵光身影远去,心头又是阵酸楚,口中却笑道:“小弟怎敢取笑兄长,只是要向兄长讨杯喜酒喝。”
易明拍掌大笑道:“好极好极!朱大哥与水家姐姐当真是对璧人,我敢说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对了。”
易挺道:“但不知这喜酒咱们何时才能吃到?”
云铿沉吟道:“虽然未定,但越快越好。”
易明道:“正该如此。反正我们江湖儿女,也没有那么多噜苏,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订在……”
易挺笑道:“就订在三日后如何?”
云铿瞧了朱藻一眼,笑道:“这个……”
朱藻实已呆住了,呆了半晌,此刻突然仰天大笑道:“我岂能作那些世俗男女一般,矫情作态,被你等耻笑,三日后就三日后……”
易明拍掌道:“痛快痛快!朱大哥果然是英雄男儿!也惟有这样的男儿,才配得上水家姐姐那样的女子。”
易挺笑道:“蜗居便在左近,小弟这就去命家人,将婚事应用之物送来。哈哈!少不得还要几坛美酒。”
云铿道:“如此……就麻烦贤兄妹了。”
易明笑道:“麻烦什么,我们真未想到,这次来竟遇着这天大的喜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三日后,再生草庐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溢,大厅中龙凤红烛已燃起,新人立刻便将交拜天地。但,又有谁知道,在这洋溢的喜气背后,竟是一幕凄惨绝伦,令人不忍卒睹的绝大悲剧?朱藻与“朱”灵光已将结成夫妻,铁中棠与夜帝远在千里外,纵然赶到,也来不及了。
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知道这其中惊人的秘密?除了他二人之外,还有谁能阻止这悲剧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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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帝铁青着脸色,良久,方自沉声道:“你将灵光与藻儿之事,托付给谁?那人此刻在哪里?”
铁中棠道:“他便是我大哥,云铿,此刻在王屋山下。”
夜帝低喃道:“王屋山……”突然振衣而起,大声道:“你我两人之脚程,此刻赶去还来得及阻止于他。”
铁中棠大喜道:“老伯也要赶去么?”
夜帝叹道:“除了日后亲口之言,别的事本无法令我出此洞窟一步,但这件事……这件事……,’跺了跺脚,厉声道:“这件事我却是非去不可。”当下大声呼唤,将少女们都唤了进来。
珊珊睡眼惺忪,道:“什么事?又要添酒了么?”
夜帝道:“添什么酒,准备行装,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这四个字,少女们听来,当真宛如霹雳一般,瞬眼之间,她们的面色都已变了。
珊珊颤声道:“走……有什么事么?”
夜帝厉声道:“自然有事。”
珊珊道:“什……什么事?”
夜帝怒道:“不必多问,快去整治行装,快!快!”
这老人一生行事,潇洒从容,但此刻心神实已大乱,否则又怎会有如此暴躁的脾气?但少女们又怎知他的心事。十年以来,夜帝对她们都是那么温柔,从未有过改变,但却在此刻突然变了,变得如此疾言厉色。她们做梦也想不出这是为了什么,一时之间,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目中都已泛出了泪珠。珊珊含着眼泪,垂首走了出去,但走到门外,又不禁回过头来,道:“你……你此去可还回来?”
夜帝见她们如此神情,心头又不觉大是不忍,长长叹息一声,道:“你放心,我自是要回来的!”
翠儿道:“什……什么时候回来?”
夜帝默然半晌,道:“我也不知道,但想必不致太久。”
少女们见他竟不愿说出回来的日子,神色更是悲戚,珊珊道:“你……你不能将我们也带去么?”
夜帝叹道:“这件事……你们不能去。”
珊珊流泪道:“什么事?为什么我们不能去?”
夜帝满心焦急,此刻又忍不住暴怒道:“莫再问了,不能去就不能去,再问还是不能去。”
少女们身子颤抖,不等他话说完,齐地以手掩面,痛辈着奔了出去,她们在这里已度了十年安闲而平静的日子,这突来的打击,实令她们无法忍受,有几个方奔出门外,身子摇了两摇,竟生生晕厥过去。
铁中棠也不禁瞧得满心酸楚,暗暗叹息。他自也知道这老人的苦衷,委实不能将此行的原因说出口来。只见夜帝扭转了头,面向石壁,看也不看那些少女一眼,但面色之沉痛,已非任何言语所能形容。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间,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大震,将这石窟,都震得不住动摇起来。杯盘碗盏,哗啦啦落遍一地。
夜帝面容骤变,惊呼道:“什么事?”转身一掠而出。
铁中棠急急相随,穿过几间石室,便有一股硝火之气扑面而来,四下石屑纷飞,当真有如山崩地裂一般。珊珊、翠儿,与那个杏衫少女敏儿,自石硝烟火中缓缓走出。
三人俱是发髻蓬乱,面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敏儿痴痴笑道:“你想抛下我们,你也走不成的。”
夜帝须发皆张,一把抓住了珊珊,厉喝道:“怎的了?”
珊珊亦是满面痴笑,道:“我们已用以前开辟这洞府时未用完的炸药,将出去的那条秘道炸毁了。”
铁中棠身子一震,大骇道:“炸……炸毁了?”
翠儿痴笑道:“不错!炸毁了!什么人也莫想出去!我们为你牺牲了一切,你也该陪着我们。”
夜帝大喝一声,反手一掌,打在珊珊脸上,珊珊却仍然痴痴笑道:“你打我,你也走不了……”身子一软,突然倒了下去。
少女们放声惊呼,夜帝连连顿足,这其间惟有铁中棠还能保持冷静,心念一转,大声道:“小侄方才入洞时,并未将外面石笋阖起。”
夜帝精神一振,大呼道:“不错,快去!”两人先后急掠而出,将少女们的痛哭与惊呼俱都抛在身后。哪知地道尽头,那惟一出口,不知何时,竟也不知被谁阖起了,岩洞中一片漆黑,哪有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