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旁边也有三四个少女面上泛起了嫣红。珊珊含笑瞧了她们一眼,继续说了下去:“她们见了我,简直高兴得发狂,求我们一定要带她们来找这画画的人,否则就不放我们走。我被逼得没法子,也实在瞧她们可冷……”
突听一个杏衣少女笑啐道:“谁可怜?你才可怜哩!”
珊珊娇笑道:“你还不可怜?那时候连眼睛都哭红了,我再不带你们来,只怕你们真要活活急死。”
那杏衫少女,瞧了另几个少女一眼,咯咯娇笑道:“就算我们着急,可总比她们要好些吧!”珊珊笑道:“这倒是真话。”
少女们又笑又啐,闹成一团,你说我着急,我说你可怜,但瞧了铁中棠一眼,又都红着脸垂下了头。夜帝仰天笑道:“好!好!你们都不着急,着急的是我……”听到这里,铁中棠不必再听,也已猜到此中究竟。
这些少女想必是见着夜帝画的图画后,便自心醉神痴,忍不住想要瞧瞧这作画的才子。等她们见着夜帝后,更不禁要被他这绝世之丰神,优美的谈吐所醉,留在这里,再也不肯走了。
于是大家同心协力,再加上夜帝胸中之丘壑,经过十数年的辛苦经营,终于将这阴森的岩洞,变成了仙境。由此可见,夜帝不但武功绝世,而且文采风流,妙手丹青,亦非他人能及,否则又怎能迷得了这些少女?
珊珊笑道:“只要是见着他图画雕刻的女孩子,十个中倒有九个要被迷住,想尽法子,也要赶来。到后来我们真怕这样下去,连这岩洞都要被女孩子们挤塌,再也不敢将他的图画雕刻拿出去卖。”
夜帝微笑道:“不是不敢,只怕是不愿吧!”
珊珊粉脸微微一红,笑啐了一口,道:“我不说了。”
夜帝大笑道:“你也该歇歇了。翠儿,你说。”
另一个模样与珊珊生得同样标致,年纪又轻些的少女笑道:“好!我说。珊姐倒不是吃醋,她若吃醋,先前也不会将别的女孩子带来了。她只是知道,凡是要买这些图画雕刻的女孩子,必定都是才女,才女瞧见才子的手笔,怎会不心动?但人来得太多,也不行呀!”
珊珊笑道:“还是翠儿知道我。”
翠儿笑道:“不但珊姐,别的姐妹们,也说莫要将图画往外卖了,留着自己看,总比让别人看好得多。”她笑容更是明媚,言语更是爽朗,比起珊珊的婉转娇柔,又另有一番动人心魄之处,令人见之神醉。只听她接着道:“我和珊姐虽是穷人家的女子,但别的姐妹们,却都是大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她们来的时候,就不知带来了多少珠宝,尤其是敏敏,几乎把她家全都给偷搬了来。”
那杏衫少女笑骂道:“我可没惹你,你穷嚼什么舌头?”
翠儿笑道:“我又没说假话。”
珊珊娇笑道:“我证明,敏丫头来的时候,足足装了三大车东西,就只她一个带来的,已足够大家吃一辈子了。”
翠儿道:“所以虽然不卖图画,也没关系,大家每天除了吃饭,就是想尽法子将这里布置起来。”
铁中棠叹道:“小侄若非眼见,真不敢相信这故事竟会是真的……唉!若非老伯此等奇人,又怎会有此奇遇?”
翠儿笑道:“是呀,他若不会吟诗作画,哪有这段事?”
夜帝笑道:“但我也不愿那日后知道此事,是以每日算准时间,知道有人送饭来了,我便打扮个落魄模样出去。”
铁中棠也不禁失笑道:“却连小侄也被骗了。”
洞中无昼夜,众人谈谈笑笑,也不知过了多久。珊珊忽然笑道:“他们男人,想必总有许多不愿被咱们女孩听到的话要说的,咱们何必留着惹厌,走吧!”
翠儿笑道:“累了一天,也该睡了。”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少女们俱都嫣然一笑,陆续走了出去。
夜帝瞧着她们身影,微笑道:“你瞧这些女子,是否天地间灵气所钟?不用你说话,她们先已知道了你的心意。”
铁中棠道:“果然善体人意……”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接道:“小侄委实有句不愿被人听到的话,要求老伯回答。”
夜帝道:“有什么话?你只管问吧!”
铁中棠沉吟半晌,似乎甚是为难,不知该如何问出口来。转眼四望,只见几上纸笔犹在,他方自走了过去,提笔写了几个字,双手送到夜帝面前。
夜帝瞧了一眼,面上神色突然改变。但他默然良久,也终于说出一番话来,铁中棠听了这番话,神情竟也大变,也不知是惊是喜。只见他刹那间便已热泪盈眶,口中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灵光……朱大哥……你们……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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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中棠究竟写的是什么?夜帝究竟说了什么?铁中棠又为何突然提出水灵光与朱藻两人的名字?
但这时朱藻与水灵光已远在千里外的王屋山下,耳边但闻得山林松涛,又怎会听得到铁中棠的呼声。王屋山并不高峻,但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宁古五来,故老相传,王屋山正是颇多仙人灵迹。朱藻与水灵光到了王屋山示,但见灵山佳木,果似带着几分仙气,却寻不着那“再生草庐”在哪里。,两人一前一后,将山麓四周,都寻找了一遍,朱藻微微皱眉,道:“这里哪有什么再生草庐?莫非……莫非……”
水灵光道:“莫非什么?”
朱藻叹道:“莫非你铁大哥只是骗我们的?”
水灵光仰首望天,幽幽出了一会儿神,缓缓道:“我和中棠相识以来,他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字是骗我的。”
她离开沼泽虽然已有许久,但只有自崂山至王屋山这一段路途之中,方自真正深入红尘。这一路上,她看见了许多以前没有见过的事,也看见了各色各样的世人。她虽然未曾对任何一人抱有轻视之心,但无论是谁,早要到了她面前,都已不知不觉被她那种飘逸灵秀之气所慑,而自愧形秽起来。这使得心如赤子的水灵光,也在不知不觉间培养出一种尊贵高华之气。
她昔日若是天上仙子,此刻便已是仙子中的公主,教人一心想亲近于她,却又不敢亲近。这种绝俗的风姿,竟已有几分与朱藻非凡的气概相似。两人走在人群中,当真有如鹤立鸡群,迥异流俗。这种气质自是与生俱来,不是装作得来的。
只是童年的不幸,使得水灵光变得有些羞怯,有些自怜,对别人有些畏惧,对自己也无信心。但泥污中的明珠,终有露出光华之一日。水灵光此时正如泥中之明珠,已洗清了泥污,放出了逼人的光华,只因她童年不幸的阴影,已逐渐消失,她对别人不再畏惧,对自己有了信心。她的口吃之病,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此刻,她言语中更充满自信,不但深信铁中棠绝对不会骗她,也深信那“再生草庐”必定在这里。
朱藻叹道:“铁二弟自然不会恶意来骗我们,他只是……”
水灵光幽幽道:“你不用说了,中棠的心意我知道。”
朱藻怔了一怔,笑道:“你该称他大哥才是。”
水灵光道:“我偏要叫他中棠……中棠,中棠……”
朱藻仰天笑道:“好个刁蛮的女孩子,二弟有了你这样的妹子,这一生中只怕难免要多吃些苦头了。”
水灵光嫣然一笑道:“我总觉得只有你才像我的大哥。朱大哥,你做我的大哥吧,我不要中棠这哥哥。”
朱藻苦笑道:“唉!唉!今天天气不错。”
水灵光笑道:“何必顾左右而言其他!你就是不认我这妹子,我还是要认你做大哥的。”
朱藻摇头叹道:“十余日前你还是个温温柔柔的女孩子,不想此刻竟变得又淘气,又调皮了。”
水灵光道:“大哥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朱藻道:“不知道。”
水灵光笑道:“我这都是跟大哥学的。”
朱藻大笑道:“好个……”
突然间,两条人影,自山坳后急掠而下,轻功俱都不弱,但见到这里竟然有人,两人立时放缓了脚步。只见当先一人,剑眉星目,身形英挺,一身黑缎劲装,腰边却束着条血红丝带,脚步虽已放缓,但行止间却仍带着种英挺剽悍之气,背上斜背一柄乌鞘长剑,血红的丝带,迎风飞舞。另一个却是妙龄少女,身材窈窕,一身翠衫,背后竟也斜背着剑,娟秀的面目,配着双灵活的大眼睛,顾盼飞扬,生得虽非绝美,但娇憨明媚,极是动人,与那少年站在一起,正是一双璧人。
朱藻、水灵光目光动处,不禁暗暗喝彩,却不知这少年男女两人瞧见了他们,更已不觉瞧得痴了。两人自他们身前走过,还忍不住要回头瞧上两眼。朱藻心念一动,突然抱拳道:“请教。”
那劲装少年赶紧转过身来,亦自抱拳笑道:“不敢。”
朱藻含笑道:“不知兄台对此间是否熟悉?”
劲装少年道:“在下久居此间,对此山倒还略知一二。”
朱藻拊掌道:“好极了……在下斗胆,想要向兄台打听个地点,不知兄台可否见告?”
劲装少年道:“不知是何所在?”
朱藻缓缓道:“再生草庐……”
这四字说出口来,劲装少年突然面色一变,倒退了一步。那翠衫少女本自一直含笑瞧着水灵光,此刻亦自霍然转过身来,厉声道:“你要找谁?打听这地方作甚?”
朱藻神色不变,微微笑道:“在下受人之托,带来一封书信,要交给再生草庐主人,至于草庐主人究竟是谁,在下却不知道。”他言语神情间,自有一种雍容高华之气,这几句话淡淡说来,也自有一种力量教人不得不信。
少年男女对望一眼,面色渐渐恢复和缓。劲装少年沉吟半晌,道:“不知兄台尊姓?”
朱藻道:“朱,朱紫之朱。”
劲装少年展颜一笑,道:“既是姓朱,便可去得。”
朱藻奇道:“此话怎讲?”
劲装少年笑道:“那‘再生草庐’虽非什么隐秘之处,但兄台若是姓云,或是姓铁,小弟便无法奉告了。”
翠衫少女亦自接口笑道:“我们先前就已将两位当做姓云的,所以才吃了一惊,两位可莫要见怪。”
水灵光、朱藻对望了一眼,暗中不禁起了惊疑之心。这“再生草庐”主人,莫非是敌非友?否则怎会逃避云、铁两姓之人?但他若真是敌,铁中棠为何又要自己待他如兄弟?而且再三叮咛……这其中之矛盾,朱藻虽然绝世聪明,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翠衫少女已轻轻拉起了水灵光的纤纤玉手,眨了眨大眼睛,娇笑道:“姐姐你怎会生得这么美的?”
水灵光笑道:“你才是真美……”
劲装少年却瞧着朱藻叹息道:“兄台气概之高华,实为小弟生平仅见,否则小弟亦不致轻信兄台之言……”
朱藻微微一笑,道:“兄台若非光彩耀人,在下方才也不敢冒昧招呼了。”两人相与大笑。
劲装少年瞧了水灵光一眼,突然放低语声,轻笑道:“两位人中龙风,当真是天成……”哪知他语声虽轻,水灵光却听到了,截口道:“他是我大哥……”眼波一转,突又笑道:“我看你们两位才是……”
翠衫少女笑道:“小妹叫易明,他是哥哥易挺,我们也是兄妹。”于是四人相与大笑,只是朱藻不免笑得有些勉强而已。
易挺道:“我兄妹也是正要去再生草庐的,正好同行。”朱藻拊掌道:“妙极。”
笑语声中,易挺当先领路,只见他虽未施展轻功,但脚步之轻灵,却显见已是武林中一流高手。他那妹子易明,身法之灵妙,竟也不在他之下,此刻正拉着水灵光的手,低声笑语,谈得似是颇为投机。朱藻见这兄妹两人,年纪轻轻,竟都身怀如此上乘武功,心下不觉暗暗称奇,忍不住想要问问他的来历。
哪知易挺也在打量着他,面上神情,更是惊异,忽然失声叹道:“小弟行走江湖多年,但如兄台这样的身法武功,小弟莫说未曾见过,就连听也未曾听过。小弟若是双眼未盲,兄台必是当今武林中的高人。”
他说的倒非是恭维之言,要知朱藻虽也未曾施展轻功,但行走间那种流云般飘逸之风姿,武林中任何一种轻功身法也难望其项背,易挺惊叹之余,却又不免对身后衣着虽随便,神情却高贵,笑容虽可亲,武功却可惊的人物,暗暗起了疑惧之心,言语间也正是在试探他的来历。
朱藻微微笑道:“在下之武功,怎比得上兄台嫡传峨嵋心法?”淡淡两句话,便说出了易挺武功家数。
易挺又不免吃了一惊,道:“兄台好高明的眼力。”
朱藻道:“只是在下疏懒已久,对江湖侠踪,多已生疏得很,竟不知峨嵋出了贤兄妹这般少年高手。”
易挺展颜笑道:“难怪在下瞧不出兄台身份,原来兄台竟是久已隐迹江湖的隐士高人。”
易明接口笑道:“也许人家只是不愿说出大名而已,你又怎会知道人家真的是隐迹已久。”
易挺笑道:“这位兄台虽然看出了咱们武功家数,却仍不知道咱们是谁,想必自是真的久未在江湖走动了。”
易明笑骂道:“好不害臊,你以为你自己真的很有名么?在江湖走动的人,就一定会知道你?”
易挺哈哈一笑,虽未说话,但笑声中颇有些自矜之意。
朱藻暗笑忖道:“这兄妹两人,倒是心直口快,瞧他们神情,必定都是少年扬名,否则又怎会如此狂放大意。”要知少年扬名之人,多半不免有些眼高于顶,但对人对事,也多半不会藏有什么心机。
只见易挺身形一折,突然转入一条羊肠小道。这条小路蜿蜒通向山上,走不了几步,道旁便有块小小的白杨木牌,上面写的,赫然正是“再生草庐”四字。
别人若是来寻“再生草庐”,既在山麓四面寻找不着,便万万不致将这条羊肠小路错过。但水灵光与朱藻两人,一个虽然细心,却毫无江湖经历,一个更是脱略形迹,从来不留心小处的人。若要这两人去创一番事业,那准是别人难及,但若要他两人寻路,却端的是找错了人。别人三年办不了的事,他两人也许在三天里便可办好,但别人片刻间便可寻着的地方,他两人只怕三年也寻不着。
朱藻回头瞧了水灵光一眼,苦笑道:“原来在这里。”
易挺笑道:“小弟早已说过,这‘再生草庐’本非什么隐秘之地,天下人都可来,只是……”朱藻道:“只是姓云的,和姓铁的来不得。”
易挺笑道:“不错!”
朱藻道:“为什么?”
易挺道:“这原因我也弄不清……”
朱藻笑道:“兄台平日想必糊涂大意得很。”
易明咯咯娇笑道:“依我看去,你们两位也差不多。”
突听一阵朗笑之声,自道旁竹林中传了出来,一人朗声笑道:“只有天下的英雄,才配做糊涂大意之人。”
朱藻大笑道:“说得好,如非英雄,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兄台想必就是再生草庐主人了。”只见一人大笑着自竹林中飘然行出,远远看去,只见他风神飘逸,神清骨爽,端的有林下逸士之风。走到近前,才看得出此人实有几点与常人特异之处。
他满头长发,颔下微须,俱已花白,但眉宇眼神,却又甚是年轻,教人再也难猜出他的年纪。他风姿虽然飘逸潇洒,但却又带着种说不出的刚猛剽悍之气,这两种气质本自完全不同,一个人同时具有这两种气质,委实少见得很。这逸士之风姿,与英雄的气概互相混合,便形成一种强烈而奇异的魅力。他笑容虽爽朗,但眼神中却又深藏着一份浓厚的忧郁。这两种神情又是断然不同,而此刻却又同具一身,教人一眼看去,便能觉出此人身世必有一段不平凡的遭遇。
朱藻未见得此人,便听此人言语出众,此刻见了此人,更觉他风姿独特,竟再也移不开目光。这再生草庐主人,也正在一瞬也不瞬地瞧着他,口中却笑道:“易家贤兄妹自何处为愚兄接引来如此佳客?”
朱藻接口笑道:“客来不速,兄台不嫌唐突?”
草庐主人笑道:“在下未见兄台,闻声已觉神俊,此刻一见之下,更是不觉倾倒,只望兄台莫嫌小弟孤陋就好了。”
朱藻大笑道:“兄台风骨超特,在下又何尝不深为倾倒,难怪我那二弟要说兄台乃是当世之奇男子了。”
草庐主人奇道:“令弟是哪一位?怎认得在下?”
易明银铃般笑道:“姐姐,你瞧他两人,一见着面就谈个不了,却将咱们都晾在这里,也不叫咱们进去坐坐。”
草庐主人转目瞧了水灵光一眼,笑道:“在下险些忘了,这里还有位佳客,请!请……”当下含笑揖客。
穿进竹林,只见三五间草庐,斜搭在山坡上,屋前绿水宛然,屋后却有片菜畦,果然好一个隐士居处。草庐中陈设亦是清雅有致,不同凡俗,两个垂髫童子,香茗待客,香茗固属佳品,杯盏亦是玉制。朱藻自幼享受便同王侯,但此刻在这“简单”的草庐里,方一坐下,便觉出这草庐其实大不“简单”。
他早已看出,庐中无论一杯一盏,一条一幅,俱是万金难求之珍物,心中不觉暗奇忖道:“这草庐主人,退隐后仍有如此享受,若五万贯家财,焉能如此?他退隐前莫非是个劫财无数的江湖大盗不成?”但看来看去,却也看不出这草庐主人有丝毫盗贼的模样。只听草庐主人又已笑道:“不知令弟……”
朱藻微微一笑,截口道:“我那二弟,有封书信要我转交兄台,是以在下专程赶来……”他一面说话,一面取出了那封书信,忽又笑道:“其实我那二弟怎会认得兄台的,我也丝毫不知道。”
草庐主人怪声道:“哦……”含笑接过书信,扫目瞧了一眼,面上神色突然大变,脱口道:“是二弟……”语声中既是惊喜,又是欢喜。
朱藻笑道:“看来兄台与我那二弟倒熟得很。”
草庐主人道:“熟得很,熟得很……太熟了……”突然顿住语声,微一抱拳,道:“在下告退片刻,恕罪。”话未说完,便已匆匆去了。
水灵光悄声道:“看来这草庐主人倒神秘得很。”
易明笑道:“不错,神秘极了。我兄妹虽然与他相识也有不少时候,但他的事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水灵光道:“你们怎会认得他的?”
易明道:“无意遇上,谈得很投机,就变成了朋友……”嫣然一笑,接道:“就像我和姐姐你一样。”
水灵光道:“他姓什么?”
易明笑道:“我也不知道……”
水灵光失笑道:“你们兄妹真奇怪,交了个朋友,却连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自己还仿佛觉得这是合情合理的事。”
易明娇笑道:“我也知道这些不合情理,但只要他人好,我们就交他这朋友,又何必要问他名字?”
这边两人嘀嘀咕咕,娇笑轻语,那边朱藻与易挺也在谈论这草庐主人奇特的行藏,神秘的身世。只听易挺道:“这一年来,他的确结交了不少英雄豪杰之土,但这些朋友,也没有一人知道他的名字。”
朱藻道:“既是如此,为何又有许多英雄结交于他?”
易挺道:“此人不但文武全才,谈吐风趣,而且仗义疏财,挥金如土,朋友若有急难,只要求着他,他立时解囊,绝无推辞,但他却无任何事要求别人相助于他。这样的人物,自是人人都愿结交的。”
朱藻微喟道:“奇男子……果然是人间奇男子……”
易挺忽然问道:“不知令弟可知道他的来历?”
朱藻笑道:“照此情况,我那二弟想必知道他的来历,只恨我也未问清楚,便匆匆赶来了。”
易挺道:“令弟想必也是位英雄人物?”
朱藻展颜笑道:“不是在下为舍弟吹嘘,放眼天下,似他那般智勇双全,侠骨柔肠的人物,端的少见得很。”
易挺叹道:“如此英雄,小弟却无缘得识,岂非憾事?”
朱藻笑道:“日后我必定为你两人引见引见,只是……”苦笑一声,接道:“只是我那二弟行踪飘忽得很,他此刻在哪里,连我都不知道……”缓缓顿住语声,脑海中不觉已泛起铁中棠的容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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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中棠提笔写的,只是:“水柔颂,庚子四月十七。”九个字。
这本是他在夜帝宫后秘室中的黄绢册中瞧见的。夜帝看了这几个字,面上神情却自大变,过了良久,方自沉声道:“你为何要向我问起此事?”
铁中棠垂首道:“此事于小侄一生,关系甚大,只因……唉!这其中关系纠缠复杂,小侄一时也说不清。”
夜帝厉声道:“你既说不清,为何要我说?”
铁中棠道:“小侄只想求问老伯,庚子四月十七那一天,在盛家庄外的桃花林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帝身子一震,道:“桃花林……你怎知道桃花林?”
铁中棠重音道:“小侄实是——”
夜帝突然放声狂笑,道:“好!你莫要说了,不管你为了什么要问我此事,我向你说了也罢。”笑声又突顿,面上露出黯然之色,缓缓道:“此乃我一生中憾事之一,我迟早总要对一个人说的。”
铁中棠屏息静气,不敢开口。
只听夜帝缓缓道:“二十年前,有一日我忽然动了游兴,由江南一路游山玩水,四月间便到了中原。你知我生性素来不喜拘束,一路上既无朋友可找,更不愿投店打尖,去看那些俗人厌物的嘴脸。我若走得累了,便以天为幕,以地为床,以河流为唾壶,不但逍遥自在,而且还可从中领略天地之佳趣。
“这一日,便是十七那一日。黄昏时我正自有些力乏,忽见道路前面,有着偌大一片桃林。四月暮春,桃花将落未落,正是开得最盛之际,满天夕阳,将那片桃林映得光辉灿烂,有如仙境一般。”
他面上泛起一丝微笑,似乎那动人的风光,此刻仍是令他神醉,但笑容一闪而没,他又接着说了下去:“我无意中见着此等奇景,自然不禁大喜,当下便在桃花林中歇了,沽了壶美酒,斩了只白鸡,正待对花独饮。哪知就在此刻,桃花林外,突然响起一阵叱咤喝骂之声,似是有个男子在前逃命,却有个女子在后追赶。我本是为了遣兴而出,自不愿惹上这些江湖仇杀之事,虽恨这两人大煞风景,本也待一走了之,但却又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瞧瞧那女子是何角色,唉……这一瞧之下,却又平白瞧出了不少事来。”
他心中似有许多感慨,叹息半晌,方自接道:“那两人轻功都不弱,身势极快。我虽已飞身掠上桃树,在花枝间藏起身形,但酒菜却未及取上。只见前面奔逃的那人,乃是个劲装少年,发髻蓬乱,气喘如牛,神情已狼狈不堪,掌中剑也只剩下半截,似是方经一番剧战,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只是为了挣扎求生,是以拼命在跑。
“后面追的那人,却是个高髻堆云,容貌如花的锦衣少妇,手持双股鸳鸯剑,也已累得娇喘微微,满头香汗。那劲装少年一奔入林,显见再也无法支持,身子一个踉跄,虽又冲出几步,终于扑地跌倒。那锦衣美妇一掠而来,那股鸳鸯剑,唰的刺下。劲装少年大呼道:‘剑下留情,先听我说句话好么?’锦衣美妇剑势果然一顿,抵住那少年的胸膛,冷冷道:‘你已落在我手中,还有什么话说?’那劲装少年颤声道:‘今日我与你才是初次相见,你……你怎么对我下得了毒手?’……”
说到这里,夜帝长长叹息一声,道:“这些话都是他们当时口中说的,直到今日,我仍可记得一字不漏。”
铁中棠垂首道:“不想老伯竟记得如此清楚。”
夜帝黯然道:“只因这件事,在我印象之中,实是极为深刻,你既问起此事,想必已知道这男女两人是谁了吧?”
铁中棠道:“是……”
夜帝道:“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心里不觉暗暗称奇,这少年与她第一次相见,她为何要下此毒手?只听那锦衣美妇冷冷道:‘你我虽是初次相见,但却仇深似海,今日我如落到你手中,你难道不杀我?’那少年眼睛瞬也不瞬地瞧着他,轻轻道:‘你若落在我手中,我……我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杀你。’他生相虽有些轻薄,但却端的是个俊秀少年,尤其说话的语声甚是特别,最易打动女子的心肠。那锦衣美妇怒喝道:‘好个轻薄之徒,不要命了么?’喝声虽怒,但暗中却已有些动心。
“只因她若未动心,剑尖一落,早就可将那少年宰了,何必还和他说话?这种女子心意,我怎会不知?那少年想必也瞧出来了,胆子更大,长叹道:‘不是在下奉承,似姑娘这样美貌的女子,在下实未见过。’他歇了口气,道:‘尤其是姑娘这双眼波,便是天上明星,也无那般明亮,便是池中春水,也无那般温柔。’他说着说着,竟悄悄推开了胸膛上的剑尖。锦衣美妇面上微微泛起红霞,似已听得痴了,竟完全未发觉。
“那少年面上露出狂喜之色,突然翻身跃起,一把将她抱住了,喃喃道:‘姑娘,在下实已意乱情迷……’他口中胡说八道,连我也听得有些脸红了。
“那锦衣美妇似是又羞又怒,突然一个肘拳,将他打得仰天跌倒。我只道她此番必要取那少年性命,哪知她还是以剑尖抵住少年胸膛,剑尖还是未曾刺下,只是怒喝道:‘你……你当我是什么人?’那少年颤声道:‘我……我实是忍耐不住……姑娘若是肯让我亲近亲近,我……我死了也甘心。’他语声虽装出颤抖的模样,目中却全无半分害怕之意,只因他已算准,那锦衣美妇此刻已下不了手。
“那锦衣美妇手果然软了,少年又推离了剑尖跃起。但这一次他并未伸手去抱,只是跪了下来,道:‘姑娘若是不肯,不如一剑杀了我,我能死在姑娘手下,已心满意足了。’这番话说得可真是动听,再加上他那种说话的声音,也难怪女子听了要心动。那锦衣美妇竟垂下了头,脸上红得更厉害,过了半晌,才轻轻道:‘你知道我已不是姑娘了。’那少年道:‘但你在我的心里,却永远是最纯洁的姑娘。’那锦衣美妇听了这句话,心里实似有许多感触,双目之中,竟不知不觉泛起了泪光。那少年语声更温柔,道:‘我早已听说,你婆婆与丈夫都待你不好,唉,我真不懂他们怎忍心对你不好……’那少妇喝道:‘谁说的?他……他们对我很……很好……’她嘴里虽不承认,但神情却早已承认了。
“那少年叹道:‘我的那些兄弟,也对我不好……我们本自无冤无仇,又何必为了他们而互相仇视……’只听‘当’的一声,那少妇手中两柄剑都掉了下来,喃喃道:‘他们对我不好,我为何要为他们拼命……’那少年大喜道:‘对了……’突又叹道:‘我一生之中,便是梦想能遇着你这样的女孩子,但你那眼睛……你那樱唇……却比我梦想中的女子还要美上百倍、千倍,我若未见你,真不信世上有这么美丽的女孩子……’那少妇道:‘真的么?’少年道:‘我怎忍骗你?’那少妇幽幽长叹了一声,缓缓阉起了眼睛,轻轻道:‘为什么以前从没有人对我说这样的话。’那少年叹道:‘那些不解风情的莽汉,整日只知打打杀杀,又何解温柔,又怎知灵魄,似你这样冰雪聪明,绝色无双的女子,却委身于他,岂非辜负了青春?唉!上天对人,为何如此不公?’这句话更是说人了那少妇心里,只见她眼圈儿又是一红,娇躯突然软软地倒在那少年身上……”
听到这里,铁中棠耳边,似又响起了水柔颂在那“死神宝座”中,狞笑着对铁青笺说出的言语:“……二十年前,你曾经跪在我面前,说我是你平生所见,最美丽,最温柔的女孩子……二十年前,你生命已落在我手中,只恨我听了你的花言巧语,不但饶了你的性命,还在桃花林中……”那时铁中棠虽已猜出了此事的真相,但此事的始末详情,铁中棠直到此刻,方自完全清楚。
他心中暗叹忖道:“想那盛存孝,身子既有不能对外人道的残疾,又是个铁铮铮的汉子,自不会说这些甜言蜜语,水柔颂年方少艾,春闺寂寞,见了铁青笺那样的少年,听了这些挑逗的言语,白不免动心。”
只见夜帝面上笑容甚是奇特,接着说道:“那时我心里虽恨这少年花言巧语,但也恨那少妇的丈夫不解风情,是以一直袖手旁观,也不想多管闲事。只见两人轻言细语,那少妇被少年说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显然也已意乱情迷,芳心难以自主。那少年突然瞧见我遗留在桃花树下的酒菜,笑道:‘不想苍天也凑趣得很,竟平白送了些酒菜来。’两人也不问酒菜是何处来的,便对斟起来。这时夜色已浓,桃花林中,春意更是撩人。我瞧他们在树下享受我的酒菜,我却在树上喝风,心里惟有苦笑,也颇以能瞧见这段情史为乐。
“那少妇酒量甚浅,我那酒又是陈年佳酿,后劲甚足,她喝了几杯,不但醉了,而且醉得十分厉害。这时她已罗襟半解,积郁的春情,突然间全部发作,那当真有如黄河决口般,一发不可收拾。我只当此番郎情妾意,必有一番缠绵。哪知那少年竟悄悄摸着了一柄鸳鸯剑,喃喃冷笑道:‘贱人,你不杀我,我可要杀你了……’那少妇犹在昵声呼唤于他,他却提起剑来,一剑向那已对他完全倾心的女子刺了过去。”
这一变化,倒是大出铁中棠意料之外,他竟不由得脱口惊呼一声。夜帝道:“你想不到吧?”铁中棠叹道:“这一着小侄委实未曾想到。”
夜帝道:“那时我又何尝不是大吃一惊!先前我只道那少年虽然狡猾,但总算是个多情的少年。这时,我才知道这少年实是个冷酷无情之辈,竟忍心对这样的女子下得了如此毒手。无论原因如何,但此等事却是我万万不能忍受的,当下大喝一声,自树上跃了下来。那少年自然吃了一惊,反手向我刺了一剑,却被我一把就将剑夺下,那少年更是吃惊,竟吓得呆了。”
铁中棠暗笑忖道:“以夜帝这样的武功,铁青笺自是做梦也未想到,也难怪他要吓得呆了。”
只听夜帝接道:“那时我虽恼恨他不该如此来骗这女子,只因这女子并非淫妇,只是委实寂寞难耐,又被他百般挑逗,难以自主,但我可怜他年纪轻轻,虽然盛怒之下,却也并未取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