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一味胡诌,髭鬚捻尽,那管调乖韵谬。洛阳有客实多能,始信道无盐貌丑。诗思如流,丹青远擅,云水成文非偶。何缘纨扇两怜才,默默地心知对手。
右调《鹊桥仙》
话说利士图,将银五十两,送与洛阳知县,说此事必要锻炼戈狱。那县官姓庄名佩,受了白公子嘱託,即便签了硃票,着两个捕人去拿云生。到了门时,打进去,早已空空如也。遂着落四邻,就叫赤心老僕,问他:“相公那里去了?”他道:“我相公不做什么不法的勾当,问他怎的。”那捕人道:“还要嘴硬,你家相公现今交通蜀寇,有人出首,县里大爷着我们来拿他。”赤心道:“皇天有眼,那一个天杀的,诬害好人。我家相公,久已在外游学。”捕人问道:“往那里游学?”赤心道:“两只脚生在他肚底下,怎知他天南地北去了。”那捕人把赤心带到县里来回话。庄佩审问一番,赤心装聋作哑,胡乱答了几句。见他年纪已老,不好十分难为,只得吩咐收监,差人回復白公子。白公子又要把万生出气,谁知万生别了云生,也向他州外府去了。白无文空费一百两头,一些事不曾做得。尤、符二人,不敢再帮白贲,连这赤心,也慢慢的放了。
再说云生,同松风出了城,一头走,一头想道:出便出门,还是走往那里去好?思量天下文风,莫如浙江。而江南尤为人文渊薮,不若到彼,再作区处。遂一路过江而来。到了金陵,心里想道:“吾闻姑苏,乃人烟辐辖之地,且山水佳胜,不下洛阳。况当初梅福也曾避迹吴门。万兄曾教我更姓改名,我这祸从看梅起的,就叫做梅再福吧。”就叫松风,以后只称梅相公。算计已定,搭船竟到苏州。船从虎丘山过,还了船钱,上了岸。这时节,已日落西山,月昇东岭。主僕二人,欲寻旅店歇宿,怎奈路生不熟,只见山脚下人家,窗上映出火光,里面如有吟哦之声。云生对松风道:“只得要往这人家去借宿了,明日再处。”松风依言,去敲那人家门。只见里面一人开门出来。云生看那人,秃了头,赤着脚,一部落腮鬍,身上穿一领不白不黑的单海青。云生忙拱手道:“晚间不该惊动老丈的,因小弟客游贵府,今晚没处借宿,敢求指路,不知此间可有旅店么?”那人见云生,青年美貌,言词和雅,知是斯文一脉。忙答道:“这里近山乡墅,没有旅店。只是台兄远来,没处歇息,小弟敝馆虽陋,将就可以客足,不识尊意若何?”云生拱手谢道:“若得老丈见留,真是感出望外了。”那人连忙引云生进门,相见过,那人到卧房中叫道:“有客在此,狗儿快些起来烧些晚饭。”只见床上扒起一个孩子,口中嚷道:“正要睡睡,只管乱叫。”那人又吩咐几句,只得起来煮饭,松风就去烧火。那人方才出来,陪云生坐。云生见那人书案上,摆下一本註释《千家诗》,四下里摆下几只破台凳,便晓得他是个处馆先生了。便问道:“尊姓大名?”那人答道:“在下秋人趋,向来某某老先生家,与在下相知,因两年俱已弃世,无处安身,更兼贱内已亡,脉儿年幼,没奈何只得教几个蒙童度日。论起在下,也会吹弹歌唱,就是四句头律诗,八句头绝句,也将就凑得来。怎奈时运不对,这些乡人不晓得敬重斯文,真正是对牛而弹琴者也。”云生听他说话,假作在行,晓得是吃白食一流人物了。便道:“如此多才多艺,可惜大器小用了。”秋人趋道:“请问相公高姓大名?”云生便把所改的姓名,对他说了。这边说话未完,那边饭已煮熟,和盘托出。此时四月中旬,醋炒芥辣一碗,白酒一壶,忙来相陪。便道:“其实不是请相公的,因天色晚了,没处买物。幸亏今早顽徒送来的芥辣,聊当生萏待贤之意。况且菜重芥姜,料相公决不是一齐不取诸人的了。”云生忍住笑,只得致谢几声。饭毕,就叫儿子,背了两捆稻草,铺在地上。松风将被褥铺起,人趋道:“相公行路辛苦,早些困而知之罢!”云生谢了他,他也进去睡了,各自安息。
那云生,心中有事,辗转反侧,再睡不着。因想道:“我如今一身作客,四海无家。虽则遨游至此,身边盘费有限,倘或用尽,将如之何?必得一个资身之策。一则使衣食无虞,二则使读书有地。倘侥幸得了功名,则婚姻之事,慢慢访求便了。”越思量,越睡不着。左思右想,忽然想出一计道:“我的书画,虽不称为超凡入圣,却也颇颇看得过的。吾看秋人趋虽文理欠通,做人倒有雅致,莫若明早央他,此间借个书画之所,暂作资生之计。况姑苏山水佳胜,游人不少,或可借此以物色知己。邂逅旧游,效那君平卖卜的故事。夜间焚膏苦读,闲来览胜探奇,有何不可?”算计已定,到才睡去,不觉已是天明。起来,秋人趋早来问候。云生道:“偶尔相逢,蒙老丈这等用情,叫小弟如何报答?”人趋道:“只是怠慢,何足介意。昨晚匆匆,不及问得梅相公贵处那里?不知敝府有何贵相知?望乞明示,以便在下好来问候。”云生道:“小弟河南府洛阳县人氏,慕贵处人文佳丽,山水幽奇,故此跋涉而来。先人虽曾薄宦,因小弟幼年早孤,纵有相知,未皇识认。正要浼老丈,寻个清幽栖息之所,小居于此。常常晤对,不识可否?”人趋忙答道:“原来是一位公子,小弟失瞻,得罪了。清幽之所,此间倒也不乏。但不知相公作何勾当?仍望明示,以便在下好去寻觅。”云生道:“小弟略知书画,意欲即借此为遨游资斧,并为延访相知之策。得遂鄙怀,图报有日。”人趋道:“原来相公有此妙技美好,求善贾而沽之也,岂可韫匮而藏之乎。在下吃了饭,即便出去一觅。”云生叫松风,称了几钱银子,送与他作支持。人趋半推半就的接了,与云生同吃了饭,忙忙出去了。
云生独坐无聊,看见他案上,有几本乱书,因随手去取一本来看。只见面上写着《皮里诗稿》。云生就晓得是他所做的诗了,只是解说不出“皮里”二字之义。仔细思量,便会意着了,毕竟是看见褚季野“皮里春秋”一句话,故此就取了这个号,以押那秋字意思耳。不觉笑将起来。再揭他的诗来一看,只见第一首题目,是《清明前新柳诗》上写:
清明时节百花香,一带沿河种柳杨。
软枝风弄常懮折,新叶鸦栖尽饱尝。
攀来真可鞭牛背,拽去犹堪繫马缰。
家家祭扫将来近,乱插坟间与冢旁。
云生暗想道:“这样笑话儿,倒可以医闲醒倦。”后面看去,无非物以类聚,不是马鸣,便是驴叫了。正看得高兴,那人趋已回来。云生即忙掩过,问道:“烦劳了,可曾觅得否?”人趋道:“小弟与相公,虽只乍交,受人之託,必当终人之事。此去里许,有一小庵,倒也幽雅。有卧房,有厨灶,外边又有店面,正好作书画之所。租价甚廉。”云生道:“老丈作是当行,不消说是妙的。但不知可有僧人住否?”人趋摇手道:“没有没有,里面自有绝大的寺院。这庵,不过是借游客安寓的。小弟便把相公高才绝技,与那住持说了。那住持向与小弟有一面,他说道:‘秋相公指引来的,必然不差。’故此,一口应承。相公可就去那。”云生依言,即便随了人趋,迤逦而行,不一时到了。云生抬头一看,门桁上有一匾曰:“栖云庵”。云生心中大喜道:“事有凑巧,庵名与吾姓相同,这是预定的数了。”进去看时,果然幽雅精洁,并无佛像,诸般器皿毕备。人趋安慰一番而别。云生即命松风,买了些要用的东西,不一时便把书画的店开起来。壁间粘起一联云:
坐对好山开先景,门无俗士壮诗怀。
且喜那云生,书法遒劲,画更传神,所以不多几时,远近闻名。只是醉翁之意,原不在酒。云生看得淡然,全无书画家一点邀名射利的俗套。暇时即便埋头图志。松风但供扫地焚香,烹茶洗墨,闲时即去钓鱼,倒也快活。人趋时常到庵,做几首歪诗请教云生。云生感他殷殷之意,替他笔削改窜。虽不能脱胎换骨,比那《新柳诗》已不同了。云生也时常到他馆中,就把自己的诗稿,借他为指南车。两人遂渐相知不提。
且说那总兵文斌,表字武兼,原是文信公后裔,少年曾向志诗书,只因功名蹭蹬,弃文就武,谋略勇敢,所向有功,故就超迁总兵之职。夫人莫氏,早已去世,竟无子嗣。所生一女,名叫若霞。总戎自从侍郎疏救回家,便不住在城中,徙居虎丘别墅,构一所洁净房屋,中有一楼,取名避贤楼,朝夕与若霞小姐,在楼谈论古今,不与一毫外事。且喜若霞小姐,才驱道韫,姿胜毛嫱,喜好的是裁诗染翰,吟月哦风,把一个避贤楼四壁,粘满词翰诗笺,却将总戎的图书记色钤印上面。若计他咏絮才情,辨讼智慧,是一个佳人中才子﹔又天生贞静幽闲,阅见古来文人才士,无不羡慕,所以怜才一念,平生至切,竟是一个佳人中君子﹔且才出丽肠,偏多理智。随你意想不到,一经巧算,竟有鬼神不测之机,又是个佳人中智士﹔至于捨经从权,而权不离经﹔以正为奇,而奇不失正。更是佳人中一个英雄。所以总戎虽有伯道之嗟,幸有中郎之庆,爱之如掌上珠玉,立志要择一个郄家快婿。总戎一来是个废宦,二来避居虎丘,那些富家子弟,落得不来溷拢。那小姐身旁侍女,名曰红萼,善调鹦鹉,亦解簪花。又有一个乳母何妪服侍。总戎志存淡泊,不蓄僕从,只有奶公何老官,朝夕跟随。唯其敛势潜踪,所以无人来往。
且说何老官,有个孩儿一郎,年尚数龄,也在秋人趋馆中唸书。这时交五月中,天气渐热,一郎见这些学生都有扇子,归家也与何妪要扇子啼哭。何妪没奈何,叫他揩干泪痕:“跟我进去,与小姐讨一把。”此时小姐正在避贤楼上学字,乳母领了一郎,一经上楼。小姐便问一郎:“怎么不读书,来此则甚?”乳母便笑说道:“这短命的,看见别人有扇子用,回来定要我的,一时没有,只管啼哭。因此来问小姐,可有用过旧扇,讨一把儿。”小姐便随手拿一把与他。一郎道:“我不要这旧金扇,要一把有字的白扇子。”小姐笑道:“些小孩子,见着恁么,也要有字扇子。”便在扇匣中,拣一柄白的,趁此时学字,便将自己《晓起听莺》诗写在上面,付与一郎道:“有人问你,不可说是我写的。”一郎笑嘻嘻的点头,跑到学中。那云生正在馆中与秋人趋谈话,停了一会,人趋往里面去了,一郎便伸手扯云生衣服道:“梅相公,你看我扇子上的诗写得好么?”云生初然还认是人趋写的,仔细一看,只见那笔力秀媚,体格挺力,早已吃了一惊。及至唸起诗来,不觉拍案大叫道:“仙笔也,仙才也,天地间有这等才韵,我梅再福甘拜下风矣!”秋人趋听得了,忙走出来接看,虽不识十分滋味,却见字儿写得端楷,也混赞了几句。忙问一郎:“这是那个写的?”一郎捣鬼道:“不知谁人掉在路旁,我方才走来拾得的。”两人信以为然,遂不復问。云生道:“我在此多时,不曾遇着个有才的人,不意无心中获这仙笔,可惜姓字不留,无从访问。若有踪迹可寻,我就走遍天涯,也要寻他出来,与之握手谈心了。”你道这首诗,怎么样好,云生这等赞嘆?原来那扇上写的是:
鸡塞迢迢梦正迷,好音忽送小窗西。
飞来不啄花间露,偏向愁人宛转啼。
云生唸了又唸。人趋道:“梅相公为何迂阔,如此钟情爱慕,何不也和一道,写在上面,做个楚汉争锋何如。”云生道:“只怕做出来时,珠玉在前,自惭形秽耳。也罢,既是秋兄这等说,只得要效颦了。”即援笔写出一首在那一面。人趋吟哦一遍,不免赞好几声。云生别了人趋回庵,早见一个人坐在那里等候。见了云生忙问道:“尊相何处留连,小子等得好不耐烦。粗扇数柄,乞求大笔。”云生便问他来歷,姓名。那人道:“小子水有源,江西吉水县人。因有贱业到此,闻得相公大才,求做几首好诗,写在扇上。小子有个侄儿,名唤伊人,年未及冠,才调惊人,江西一省颇颇着名。他也自负才高,未免轻世傲物,常说不但江西无才,便道天下怕没有个对手。如有与他并驱中原,不惜输心服气。因此叫小子在外,搜罗当今的有名诗画。前日不惜重价买些与他,谁想他眼也不入,倒埋怨我枉费几钞,买了煳窗覆瓮的东西。今见相公青年多技,远近着名,必然可与相敌,望乞写几首绝妙诗词,待小子带回,折服舍侄的傲气,使我心也快活一场。”云生暗想道:“此人既口出大言,必有抱负,我便用心做几首,有何不可?”便一口应承,约定日期来取。
再说那一郎拿了扇子回去,一径走到小姐那里来。小姐便问道:“一郎,今日可有人看见扇子么?”一郎接口便回道:“有一个梅相公看了扇子,只管拍那桌子,叫道好。他后面也写了些字,小姐你看看可好么?”小姐接来一看,只见铁画银钩,烟飞云涌。上面写道:
卧绿穿红似醉迷,娇声东啭復流西。
可知衣锦心应锦,绣口今朝让尔啼。
小姐唸完,私心惊骇道:“何物书生,有此风情雅致。看他诗中之意,明明称赏,而又自屈,但不知何等品第,是那里人氏。”忙问道:“他是何等样人,与你先生相知?”一郎道:“他是远处人,不知恁么缘故,搬在栖云庵开书画店哩。”小姐又问道:“你看见,还是后生,还是老人家呢?”一郎道:“他是一个后生相公,与小姐面儿一般样标致的哩。”说罢,来讨扇子。小姐道:“他写得不好,换一把与你罢。”一郎便笑嘻嘻接了去。小姐仔细看那诗,想道:“我看此诗丰神淡远,态度横生,定非俗士,为何堕入尘俗中?或是遁迹埋名的人也不可知。”将诗只管沉吟,遂起怜才之念,便要思量计策,去见他一面。不觉时逢七夕,文总戎被虎丘寺僧请去。小姐便叫何妪进来,说道:“我今日要去望一位朋友,要你装个家人作伴,千万不要相辞。”乳娘笑道:“小姐痴话了,深闺绣阁,又不是男子,有什么朋友。”连红萼也掩口笑起来。小姐即便把扇上和诗之事,说与他道:“我自从看了诗后,怜才之念忽忽于心,闻这人是个少年秀士,我一向要会他一面,幸得今日老爷不在。不免将衣服头巾穿戴起来,扮作秀才模样﹔你便穿戴了何老官衣帽,权为老僕,同去望他。倘是壅俗之士,一拱而别﹔如果是真正才子,我便与他订为兄弟,日后就有託了。你也快去妆扮起来,包你没有破绽。”何妪笑了又笑,道:“小姐当真要去,我也难以阻挡。”没奈何,只得把老奴衣帽穿戴好了。小姐早已打扮得齐齐整整,问红萼道:“你看我两个像也不像?”红萼道:“乳娘杂在管家中倒也不差,只是小姐杂于这些歪秀才中,却是千中选一。”三个说说笑笑,小姐对乳娘道:“你只称我做石相公罢!”写了名帖,两个悄悄的从后门而出。一路走去,早到了栖云庵。何妪早把名帖递进,松风接来与云生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眷弟石霞文拜
云生忙忙整衣,接了进去。见毕,云生看那若霞,如出水芙蓉,亭亭独立。若霞看那云生,似临风玉树,矫矫出群。倾刻之间已知必定多才了。先是若霞问道:“久慕梅兄大名,未获识荆,今瞻芝宇,大慰飢渴。敢问台号?”云生道:“小弟袜线短袜,敢劳仁兄枉驾,贱字再福。请教石兄大号。”若霞道:“贱字霞文。”说罢,松风献上茶来。茶罢,若霞道:“小弟今日一来拜候,二来因敝友□文着,有粗扇两柄,要烦大笔,又道是今日七夕佳期,闻梅兄诗词双妙,敢斗胆请教大方。”云生道:“不才鄙句,但恐遗笑台兄。奈何。”即命松风磨起墨来,那边何妪早已把扇放在案上。云生不假思索,一挥而就,双手递过,道:“草草塞责,还希郢政。”若霞见其敏捷,先已惊奇。再仔细看时,恰是那《鹊桥仙》调二首,唸道:
梧桐一叶,凉风微发,为探鹊桥消息。经年纔得一相逢,不做美数声促织。
隔河咫尺,迢遥千里,一日三秋思忆,明朝依旧各西东,怕添上眉头秋色。
(其一)
经年相别,一宵纔晤,谁说为云为雨。凉风淡月恰逢秋,何必起悲秋情绪。
良缘不偶,佳期常隔,何必双双牛女。佳人才子各天涯,料今夕凄凉无数。
(其二)
若霞看完,啧啧称之不置,道:“小弟性耽诗赋,不过信笔涂鸦,怎如梅兄思入云成,笔生风下。小弟当朝夕顶戴瑶章以为模楷矣!”云生大喜道:“石兄既善诗词,必须也要请教。拙作即作碔砆,以引荆山之璞。”若霞道:“小巫见大巫,气已久索,还敢佈鼓雷门以致抚堂胡卢也。”云生只是不住催促,若霞道:“小弟家父在船等候,兄毕竟要小弟献丑,只得把旧作应命了。”云生只要看他笔气,那里管什么新旧,便道:“最妙。”若霞便轻舒蚕茧,慢展兔毫,就把《晓起听莺》这首绝句写出来,递与云生。云生大惊道:“小弟曾经扇头看过,原来就是台兄佳章,小弟多多得罪才人了。”说罢,连忙重新施礼,道:“如此仙才,而小弟鱼目混珠,深可愧惭。今日邂逅之遇,诚非偶然,待小弟北面负芨,朝夕请益,不识台兄允否?”若霞道:“梅兄捨苏合而羡□蜣,使小弟颜厚十重铁甲矣!既蒙相爱,敢缔范、张之谊何如?”云生大喜,道:“承兄不弃朽材,俯垂青眼,真正是万幸的事了。”两人遂拜盟为兄弟,若霞便要辞别,云生道:“今既为异姓骨肉,敢留作平原之游,何如?”若霞道:“恐老父在舟久等,就此告别。”云生问:“尊舟何处?好便明日拜望尊公。”若霞道:“不烦挂念,明日当同老爷造寓尽欢可也。”云生信以为真,就不相强,遂依依而别。正是:
自古才高人罕知,怜情谁復似蛾眉。
从兹云树潇湘隔,两地空劳明月思。
到了明日,云生等候多时,竟不见到。忙叫松风各处寻访,杳无踪迹。又不曾问得籍贯,心中怏怏不已。此一会,有分教:未坦东床,先登东阁﹔甫逢西子,只泛西湖。要知后事,且待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