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候谢铿和丁善程先走了出来这些天他们相处得很好谢铿虽然也认为了善程有着些难以容忍的脾气但他总比老好巨猾的伍伦夫、无话可谈的郭树伦要好得多。
他们并肩走了出来本无目的之地只是嫌所居之地太过窄小、气闷而已这满街上行走的人群倒有一大半儿是和他们抱着同样的心理。
是以他们虽不饿仍走进一家小吃铺刚想叫些东西来吃吃仿佛又听到街上起了阵杂乱。
他们并未十分在意也是因谢铿的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而丁善程在谢铿面前也不好意思现出太嫩的样子。
哪知蓦然他们背后有人冷冷一笑他们同时回过头去都吃了一惊因为竟有一个通体纯白、连脸上也戴着白色面巾的女子站在门口从笑声中判断这女于对他们并无善意。
这种装束的女子连江湖历练这么丰富的谢铿也兀自猜测不透人家到底是何来历。
那女子又冷笑一声道:“姓谢的我劝你赶紧出去不然的话要我自己来请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言下自满已极又仿佛只要自己高兴任何事都一定可以做到似的。
讲话的声音中竟有一股令人听了就会一阵栗悚的寒意谢铿浑身立刻起了一阵不舒服的感觉暗忖:“怎的我最近如此倒霉尽是碰见这些没来由的事。”他生平未曾见过这女子其实他生平根本没有和任何女子生过纠葛。
因此他只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回转头去虽然心里难免加了跳动但却仍然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根本不知道有人在叫他。
那女子面上的白巾不住抖动显见得气愤已极吃食铺里虽然都是武林豪士但在这种情形下谁也不愿意多管闲事只是静静的坐以观变当然若换了普通人早就跑了。
众人只觉微微一阵风吹过那女子已站在谢铿背后这才吃了一惊须知谢铿所坐的桌于在里面从门口到他那里还隔着三、四个桌子这铺子地方大小但为着生意着想又不免要多摆几张桌子。因此桌子与桌子之间所留的空隙根本就极少再加上坐在桌旁的人那根本就再也没有什么空隙了。
而这女子身形既未见高纵当然不像是从人家头顶上窜过去的但她却又如何能在瞬息之间就穿过那几张桌子来到谢铿桌旁而甚至连坐在桌子旁边的人都不知道哩这岂非有些不可思议。
谢铿心头亦是一懔暗忖:“这女人好俊的轻功怎的最近我尽是遇着一些高手而偏偏这些高手都像是要对我不利的。”
他心里嘀咕但却不得不站了起来向那女子抱着拳道:“姑娘是谁?找我谢铿有何见教?”
那女子轻轻一笑伸手揭开脸上的面巾和她面对面的谢铿不由机伶伶打了个冷战丁善程“哎哟”一声竟吓得轻唤了出来。
那些武林豪士也正在望着他们看到这女子的面貌后也惊唤出声捧着两碗牛肉的堂倌正巧走在他们旁边准备给谢铿送来看了她的脸手一软连牛肉汤都倒在地上了。
那女子极为难听的一笑说道:“姓谢的你不认识我了吗?”
谢铿看着她那简直不像人的丑陋面貌硬着头皮道:“实在面生得很。”
那女子笑得全身乱颤但脸上却一丝表情都没有坐在她背后的人看着她的背影都觉得这真是个美人笑得如花乱颤但坐在她前面、看得到脸的人却是一个个头皮炸闭起眼睛来。
“你不认得我我倒认识你哩。”那女子道:“非但认得你还清清楚楚的认识你。”她冰冷的目光向各人一扫又道:“别人只知道你谢铿是个义薄云天的好男儿我却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居然杀死了你的救命恩人。”
她此话一出众人不禁一阵哗然丁善程手抚剑柄倏然站了起来方想怒喝却被谢铿一手按住了只得又坐回椅上。
“原来姑娘就是黑铁手的朋友。”那女子一说出那话谢铿当然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了是以立刻便说出此话来他难受的一笑又道:“不错黑铁手是我救命的恩人不错也是我亲手杀了他但在我姓谢的看来杀父之仇却远比救命之恩重得多姑娘如果对我姓谢的不满我姓谢的站在这里全身上下听凭姑娘招呼好了我姓谢的若还一还手皱一皱眉当着这么多江湖朋友我姓谢的从此算在武林除名了。”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有人低语:“谢铿果然是好汉子。”
哪知那女子却笑得更厉害道:“假如那杀你的仇人其实并不是黑铁手呢?那我说你谢大英雄怎么办?”
她这一说谢铿倒真的愕住了暗忖:“假如黑铁手并没有杀死我父亲那我就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了”但转念一想付道:“还好那是绝不可能的。”
遂朗声道:“黑铁手当着天下英雄一掌击毙家父武林中人有目共睹他为着一件小事就动手杀人岂非太毒了些吗?”
“真的吗?”那女子一笑道。无论从她的身材、声音甚至风姿上来看她都应当是个绝色佳人但她的脸却像一块上面雕刻着极丑陋的花纹的玄冰。
“可是据我所知道杀死令尊大人的却是姑娘我呀!”那白衣蒙面的女子轻描淡写的说道仿佛将这一类事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她这句话所带给谢铿的惊骇却是太大了他脑海中像是被人投下一块巨石震起无数涟漪使他再没有思索任何一个问题的能力。
他高大的身躯也有些摇晃仿佛这些充满了精力的筋肉和骨骼也不能再支持他自己丁善程伸手轻轻扶过他瞪眼望着那白衣的诡秘女子其实此刻这小铺里的几十对眼睛又有哪一对不是在望着这诡秘的女子呢?
须知她的这种做法大大出武林常情之外谢铿略为清醒了一下头脑但饶他江湖经验再丰也想不出这女子的来意。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对此事插言半句因为这件事关系着二十多年来的一段公案而这段公案又几乎是被江湖上大多数人所注意着的。
那女子的目光冷冷的对每一个人的扫过每个被她目光所注的人各各心中都生了一丝寒意忍不住将脖子努力的向衣领里缩进一寸纵然这小铺子此刻是温暖如春的。
那女子出充满了讥讽、嘲弄和蔑视的一声冷笑又道:“如果你们知道我是谁就不会怀疑我所说的话的真假——”她故意停顿了话果然每个人都在极为注意的倾听着。
谢铿心中方自一动隐隐约约的想到了这女子是谁那女子将上身扭动了一下让她腰部以上的身躯几乎和腰部以下的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缓缓开口说道:“也许你们都没有看到过我可是我相信你们都听过我的名字——”她又将她的话倏然顿住然后一字一声的说道:“我就是无影人。”
这“无影人”三字宛如金石掷地有声丁善程的喉结上下移动着这受惊的年轻人再也想不到无影人会是这个女子。
原来无影人昔年令江湖侧目但谁也没有看过她的庐山真面目因为凡是知道她真面目的人都已死了。
人们心里把她幻想成各种人物但由于人类的错觉谁也不会认为这毒辣、阴狠的无影人竟会是个女子。
无影人昔年为着黑铁手施毒害死虬面孟尝的事除了她自己和虬面孟尝外谁也不知道真相虽然有些人看出了端倪但是谁又敢说虬面孟尝是为无影人所害因为他们之间素无恩怨呀!
丁伶此次千里关山来到此地当然是为着她仍念念不忘的黑铁手有人说少女的第一个情人往往也是她最后一个情人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但任何人的第一个情人总是她毕生难忘的。
她知道了黑铁手已死的消息后——这是她在那土墙上从她女儿那里知道的她立刻下了决心要为黑铁手报仇她生性奇特她对那人怨毒越深却也越不愿意让那人痛痛快快的死去因此她找着谢铿也并没有立刻下手这在她说来原是极为容易做到的只是她不愿而已。
谢铿此刻反复思量从他所知道的许多件事上他已经恍然知道了这事的前因后果也确信无影人的话并非虚言他父亲的的确确不是黑铁手杀死的纵然他父亲的死和黑铁手有着直接的关系但即使黑铁手没有动手他父亲一样会死反过来说假如无影人不曾先就施毒以他父亲的武功却不一定会伤在黑铁手掌下。
他暗中长叹一声对那曾经救过他命的垂暮老人——黑铁手的愧作又加深了几分他心中剧烈的绞痛着因为这是他生平所做的一件错事而这事却使他亲手杀了他的救命恩人。
“恩怨分明”这是江湖豪士的本色也是江湖豪士所最注重的事游侠谢铿义声四震还不就是因为他是个恩怨分明、义薄云天的大丈夫这当然也是他心中为自己骄傲的但此刻他却认为自己再没有任何地方值得骄傲的了。
他简直说不出话来无影人丁伶又冷笑道:“怪不得游侠谢铿在武林中的名头这么大自己的杀父仇人就站在对面他一动都不动却将自己的救命恩人杀死了。”她冷笑不绝笑声尖锐而凄厉远远传了出来使人以为是枭鸟夜啼。
丁善程剑眉一轩蓦然站了起来厉喝道:“江湖朋友谁不知道我谢大哥是个义气为先的大丈夫你这妇人再要乱言小爷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他少年任性心中为友的热血上涌竟不再顾忌对方就是以施毒名满天下的无影人。
丁伶鄙夷的望了他一眼冷冷说道:“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伙子还不配和我动手哩。”丁善程再也忍不住暴喝声中剑影突现银星万点直逼丁伶的面前。
群豪心中众口暗赞这少年的身手好快哪知倏然又是刀光一闪接着呛然一声巨震那无影人站立未动了善程持剑呆立竟是谢铿将他这一剑接了下来。
原来就在丁善程拔剑的那一刹间谢铿长臂一伸竟将邻座武士的佩刀拔出来向外疾划硬生生接了丁善程那一剑。
他此举又大为出乎各人意料之外丁善程更是愕住了无影人丁伶声色未动在这种情形下她的镇静功夫果然过人一等。
丁善程巧妙的将剑一撤那剑照例平贴的隐在肘后剑尖露出肩外微闪着青光他结结巴巴的想问谢铿何意但见了谢铿的神色又问不出来群豪一起被方才的刀光剑影所动有的都站了起来。
谢铿面色难看已极他心中己将这事作了个决定纵然别人也许会认为这决定很傻但在他自己来说这却是唯一办法了。
他断然道:“善程兄你的好意我感激得很——”他回过头朝向丁伶道:“不错我姓谢的是杀了我的恩人可是我姓谢的一向恩怨分明绝不让好朋友说半句话这件事我自然有了断的方法。”他顿住话脸色更为难看。
他将刀一横丁善程“哎呀”一声以为他要向颈上抹去哪知他却张嘴一咬将刀背咬在嘴里众人皆一愕不知他要干什么。
蓦然他鼻孔里闷哼一声额上青筋暴露头一低双臂一抬只见血光暴现他两条手臂竟硬生生断在他自己嘴衔的刀锋之下只剩下一点皮肉尚连在一起是以便虚软的掉了下来。
众人俱一声惊呼丁善程抢先一步紧紧揽住他的腰丁伶目光里似乎也闪过一丝激动的光芒但脸上神色仍冷静如恒。
鲜血如涌泉而流谢铿的脸色苍白而可怕但他仍强自支持着道:“我自断双手算是我和黑铁手之间恩怨已了。”他双目一张那么虚弱的人此刻竟也精光倏然而露紧紧盯着丁铃道:“至于我和你的不共戴天之仇我姓谢的有生之日绝不敢忘我就算只剩下两条腿也要向你清算旧帐的。”他声音虽弱但话却讲得截钉断铁。
无影人丁伶纵然心如寒冰此刻也难免心头一懔暗忖:“这姓谢的果然是条汉子。”她倒并未在意成了残废的谢铿会来报仇因为她几乎已经断定别说谢铿只剩下两条腿就算谢铿手足俱全也万万别想找自己报仇的。
但她却不知道在一个下了决心的人说来世上是不会有不可能的事的。
丁伶冷笑一声道:“姓谢的念你还是条汉子我就饶了你你想报仇的话我也接着你的只是我劝你这种梦还是少做为妙。”
丁善程双目喷火目光如刀紧瞪着她恨不得要将她裂为碎片但她却看都不向他看一下冷笑声中人影微动已飘然而去。
谢铿此刻再也支持不住了脱力的倒在丁善程身上但是他心中却得到了解脱因为他一生为人再也没有能使他心中愧作的事了。
谢铿的肢体虽然残废了然而他的人格与灵魂却更为完整因为他做了任何人都不愿做而不肯做的事却只为着自己心的平静。
所以素性怪僻的追魂续命也不能拒绝他的要求而为他治了几乎因失血过多而致死的伤可是纵然华伦再世也不能使他的双臂复生了。
丁善程扶着谢铿的床缓缓走去有一部份人也随着走去石慧呆了半晌忽然有人在她的肩上一抓。
她一惊转身哪知道那人却乘着她这一转之势又掠到她的后面她更惊暗忖:“这是谁?”玉指合拼想从时后出手点那人的肋下哪知那人一声轻笑却将手松开了。
石慧再回头一个身长玉立的中年男子正笑哈哈站在她身后她乍一看并不认得此人再一看却不禁高兴得欢呼了起来。
她向那男子扑了上去也不怕当着这么多人那人也一下搂着她街上的人都以诧异的眼光望着他们那人笑道:“慧儿你还是这副样子。”原来这人就是她的父亲——武当高徒石坤天。
石慧抬起头来娇憨的说:“爸爸你果然将易容术练成了你老人家什么时候教我呀?”
石坤天一笑道:“连你都认得出我来我的易容术还能教人呀!”他父女两人隐居已久形迹脱落已惯说话问竟不像是父女两人。
有人看到了并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都说:“你看这两人好亲热。”原来他们都以为这是对情侣远远有个人本是朝这个方向走来看到这情形头一转回头走了。
石坤天拉着她女儿的手边走边道:“你见到妈妈没有?”
石慧点了点头忽然道:“爸爸你不是和妈一起来的呀?”
石坤天摇头笑道:“她说先出来找你我一个人闷得慌也跑来了我本来以为这里一定很荒凉哪知却这么热闹我问了问才知道这里不但热闹而且现在天下再没有比这里热闹的地方了。”
石慧笑道:“这些天呀这里不知道出了多少事真比我一辈子见到的还多我还看到爸爸跟我说过的白羽双剑。”石坤天惊“哦”一声道:“他们两位也来了吗?”
“还有呢。”石慧点头笑道:“我还打败了天中六剑爸你老说我功夫不行现在我一看自己觉得还不错嘛。”
石坤天哈哈大笑道:“真不害臊。”沉吟半晌忽然又道:“天中六剑怎么会和你动手起来了算起来还算你的师叔哩。”石坤天出身武当和天中六剑是师兄弟一辈只是他们在派里地位不同所得的武功也各异。
石慧咭咭呱呱将这些天来她所遇到的事全说了出来石坤天也一直带笑倾听可是石坤天间她为什么和司马之分开的时候石慧却答不出话来她到底不好意思说出她对白非的情感纵使对方是她父亲。
石坤天摇头笑道:“看起来你这个小妮子也——”他笑哈哈的止住了话昔年他苦追丁伶也历尽了情场沧桑此刻见了他女儿的神态怎会看不出她的心事石慧的脸却由脖子一直红到耳根了。
这两人一路前行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人家当然不知道他们是父女因为石坤天看来最多也只不过三十多岁他长身玉立脸上虽带着一种淡黄之色但在神色和举止中仍十足的流露出一种男子成熟的风度。
这情形当然是十分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原来石坤天不愿意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身分和面目是以用易容之术掩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他女儿虽然看得出来别人却又怎么看得出来呢?
是以迎面走来的人们虽然其中有几个是他当年所认识的但人家可已不再认识他了。
石慧笑问道:“爸爸你是不是想妈妈?”
石坤天道:“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石慧道:“爸爸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石坤天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心里却有些着急他和丁伶二十年来从来没有一天不在一起如今骤然离开了这么多日子这情感老而弥笃的人当然会有些着急了。
蓦然街的尽头传来一阵极为怪异、但却又异常悦耳的尖声那是一种近于梵唱、但其中却又一点儿也没有梵唱那种庄严和神圣意味的乐声。
石坤天也不禁被这尖声吸引目光远远望去却见街上本来甚为拥挤的人此刻却两旁分开了留下当中一条通道。
接着一队红衣人走来仿佛人丛来了一条火龙石慧好奇的问道:“这些是什么人?”石坤天摇未语他也不知道。
那些人走近了些却是八个穿着火红袈裟的和尚手里每人拿着一根似萧非萧、似笛非笛的乐器吹奏着那奇异的乐声便是由此出。
这八个和尚后面还有更奇怪的事原来另有四个僧人也是穿着火红袈裟却抬着一个紫檀木桌子这四个僧人身材颇小看起来不像和尚而像是尼姑但尼姑却又怎可能与和尚在一起呢?
更奇怪的是那张檀木桌子上竟坐着一个黝黑枯瘦的老僧身上虽也穿着一件火红的袈裟但却露出了半个黑得紫的肩膀来。
这僧人的年纪像是已极大低垂眉脸上千条百线皱纹密布那赤露着的一条臂膀上却套着十余个赤金的手镯由手腕直到臂头看起来实在是怪异绝伦。
石慧这一辈子哪曾见到过如此形象张着嘴睁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枯瘦老僧忽然一睁眼睛竟和石慧的目光相遇。
石慧摹然一惊赶紧低下了头皆因这枯瘦老僧的眼睛竟像闪电那么样的明亮和可怕。
但是那枯瘦老僧的目光却仍然盯着他她悄悄移动步子想躲到石坤天背后去不知怎的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却对这枯瘦老僧生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怕意。
石坤天也自觉剑眉微皱跨前一步挡在石慧的前面哪知那枯瘦老僧却突然一击掌顿时那些正缓缓前行的僧人都停住了脚乐声也倏然而止一条街竟出奇的静寂原来所有的人都被这些诡秘的僧人所震没有一个出声音来。
那枯瘦老僧站了起来身材竟出奇的高因为他腿极长是以坐在那里还不显可是这一站起来却像一棵枯树。
人们虽然不敢围过来但却都在看着只见他一抬腿从桌上跨了下来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脚跨下来竟没有一丝勉强就像普通人跨下一级楼梯般那么轻易和简单若不是大家都在注意着他也根本不会现他的异处。
不识货的人只是惊异着他的轻功识货的人却吃惊的暗忖:“这老僧竟已将轻功中登峰造极的凌空步虚练到这种地步了。”
石坤大当然也识货方自惊异之间那枯瘦老僧竟走到他的面前这一段并不算近的距离他竟也是一步跨到的。
枯瘦老僧单掌打着问讯向石坤天道:“施主请了。”口音是生硬已极的云、贵一带的土音幸好石坤天久走江湖还听得懂连忙也抱拳还礼心里却在奇怪着这老僧的来意。
“施主背后的那位女檀越慧眼天生与老袖甚是有缘老袖想带她回去皈依我佛施主想必也是非常高兴吧?”
石坤天一愕他再也想不到这枯瘦老僧竟会说出这种荒唐之极的话来面色一沉道:“大师的好意感激得很可是她年纪还轻也不想出家。”口气中已有些不客气的味道。
那枯瘦老僧微微笑道:“那位女檀越想不想出家施主怎能作主还是老袖亲自问她好了。”
石坤天怒道:“大师说话得清楚些我佛虽普渡众生却焉有强迫人出家的道理。”
那枯瘦老僧面色亦倏然一沉冰冷之极的说道:“施主休要不知好歹别人想做老衲的弟子老衲还不肯收哩。”
石坤天更怒道:“不识好歹又怎的。”他昔年在武当门中就以性烈著称后来遇着丁伶虽然将他折磨得壮志消磨但他此刻重出江湖体肉复生不禁又犯了少年时的心性。
那枯瘦老僧冷笑一声道:“想不到老衲仅仅数十年未履中土中原的武林人物就把老衲忘了你年纪还轻回去问问你的师长天赤尊者的话从来可有人违抗过没有?”
饶是石坤天胆大此刻也不免浑身一震。
“原来他就是天赤尊者我怎的这么糊涂见这样的排场还想不到这个人来若是我早早一溜万事皆无如今却怎是个了局。”天赤尊者以为他年纪还轻并不知道自己的事其实天赤尊者三十多年前称雄中原武林的时候石坤天也有二十岁了也曾听过这当世第一魔头的事迹。
原来这天赤尊者本是中国行者游方天竺时被当地妇人所诱私通而生天赤尊者自幼被弃却得巧遇习得天竺无上心法——瑜咖秘术他来到中原后又习得一身中土武功以一个身具瑜咖之术的人来学武功自是事半而功倍。
他在中原一耽十余年这十余年可说是将中原武林搅得天翻地覆后来不知怎的突然消声失踪一别三十余年石坤天竟遗忘了他。
石坤天长叹一声忖道:“此人重来此间倒的确是武林的大难了。”手腕一紧原来石慧害怕得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他觉得出他女儿的颤抖心中一顿忖道:“只是这魔头一定要慧儿做他女弟子却是为着什么呢”他不知道这天赤尊者晚年竟习得采补之术见了石慧的姿质怎能放过。
天赤尊者缓缓道:“施主考虑了这么久应该想清楚了吧?”
石坤天眉心几乎皱到一处想不出一句适当的措词来回答他的话天赤尊者面色又是一沉忽然背后一人冷冷道:“人家不当和尚你要怎么样?”声音低而沙哑。
天赤尊者脸色一变脚步未动却倏然转了身街上人群知道又有热闹好看但这次大家却站得远远的不敢靠得太近“天赤尊者”四字大多人虽都没有听到但见这种阵仗大家已在心寒了。
石慧见那在天赤尊者背后冷语的人高兴得出一声欢呼石坤天虽然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凭着她那份来到天赤尊者身后竟连面对着天赤尊者的自己却未曾觉的身手已经知道来人必非等闲了他暗忖:“此地真是异人毕集自己在武学上虽然自问已有相当精纯的功夫可是和这般人一比可就显出自己还是差着一些。”心里不禁微微有些难受。
他心里难受天赤尊者也未必痛快这些年来他静极思动想在中原武林里再创一番事业因此他听了消息后也赶到这里来满想凭着自己的身手将中原武林人士全比下去。
哪知他一来就碰了个软钉子人家来到背后若是不出声的话他现在还未必知道这人的武功可想而知。
他注意的打量着那人又不禁暗暗叫惭愧暗忖:“这些年来中原武林竟是人材辈出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子居然已有了如此身手。”原来这人就是白羽双剑中的冯碧她驻颜有术使人看来她最多只有二、三十岁绝不会想到她已是五十左右的老妇了。
围视着的武林豪士十个里面可说有十个不认得冯碧看了她这种装束打扮不伦不类的样子自然难免在心里猜测她的来路只有石慧认识她也知道她的武功心里自然高兴得很。
天赤尊者冷眼望了她半晌冷然道:“这位女檀越好一身轻功可是你若凭着这点轻功就敢来管老衲的事就有些做梦了。”
他一生骄狂自以为话已经说得不算不客气了哪知人家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仍带着一脸鄙夷的笑容在望着他。
天赤尊者走前两步他身材特高冯碧和他一比只齐到他胸部可是她仍然抬起头望着他根本没有将这么大个人放在眼里石坤大心里也不禁觉得奇怪忖道:“这女子究竟是何来路居然将天赤尊者看成假的一样。”须知天赤尊者的威名:震慑武林数十年就在一向颇为自负的石坤天心目中仍然有着极高的地位石慧心里却笃定得很这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尚轻根本不知道大赤尊者的武功深浅再者也是因为她对冯碧武功极为信任之故。
冯碧上上下下将大赤尊者看了一遍然后嗤之以鼻的一笑向旁边走了一步对石慧笑问道:“你好吗?”眼里像是全然没有天赤尊者的存在一样轻视可谓已达极点。
石慧也笑道:“很好。”
冯碧又道:“你的那个年轻人呢?”
石慧脸一红心里有些害羞也有些难受白非到哪里去了她也不知道。
天赤尊者几乎气炸了肺数十年来谁听了天赤尊者的名头不是惊然而惊的此次虽然顾忌着自己的身分地位不好意思暴怒起来但面目已然大变只是他面目太黑人家并不容易看出来而已。
他努力的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故意做出一派宗主身份的样子说道:“老衲是个出家人本不愿多惹是非但那个女娃资质太佳又有慧根若不让她皈依我佛实是可惜。”他心里已开始有了些顾忌是以话也讲得越客气其实他倒并不是怕事这种顾忌只是到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必有的现象罢了。、。
哪知冯碧仍带着满脸笑容望着石慧对他的话像是仍然没有听到石坤天心里也在奇怪:“这女于怎的如此做法?”
这时虽然没有动手的迹象但气氛却已紧张得很围视着的人有的根本听不见有的却是不懂天赤尊者的话却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赤尊者虽然气忿已极但他可不能在大街上和人动手但如果这样一走他自己却如何下台他忽然又微一击掌八个拿着乐器的僧人又吹奏了起来这番他们奏出乐声更为奇异令人听了有一种像是极不舒服、却又极为舒服的感觉。
天赤尊者长臂一伸将披在肩上的一块红绸扯了下来“嘶”的一声那块红布竟被他撕成两半他双手各持其一目光却紧盯着石慧。
石慧乍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已浑身一震极力的想避开哪知天赤尊者的目光里却像有吸力石慧想避也避不开。
渐渐石慧眼中竟觉得那被撕成两半的红布又合二为一心神也开始湖涂起来脑中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天赤尊者将手中的两块红布向地上一掷回头就走石慧竟也像是着了魔似的跟在他后面石坤天大急忖道:“慧儿这是怎么回事?”侧脸一看冯碧却见她脸上也是带着一种不解的神情。
天赤尊者这次走得极慢石慧却也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石坤天在听了那种乐声之后神智虽也有些迷糊但他到底内功已有相当造诣还能守住心神此刻见了石慧这种神情他惶恐之下纵身一掠又挡在石慧前面。
石慧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似的一步步朝他身前走去石坤天低喝道:“慧儿!你这是怎么啦?”手一伸拉着石慧的膀子。
哪知石慧手一抡竟将他的手挣脱了石坤天虎口有些麻不知道石慧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冯碧见了心中亦大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目光四扫围视的人个个脸上都有一种如痴如醉的神情、她心中蓦然一懔。
这时那天赤尊者已走到紫檀木桌旁那四个僧人身形微微扭动着缓缓将桌子放下来这四个僧人扭动身形时竟带着一种说不出其意味来的音律使人看了心里不由加了跳动。
突然冯碧脚步一错掠到石慧身旁一把抄起了她动作迅惊人快得好像仅是人们心中的念头一闪在天赤尊者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以前她已一掠数丈如惊天之轻虹倏然而去。
石坤天来不及思索身形一弓“飕”的也跟了去天赤尊者回过头含着一个难测的笑容低语道:“你跑得了?”
原来天赤尊者刚才所施的正是摄心之法这和现代的催眠术极为相近只是离奇或更甚之这种摄心法在中原武林中可说无人会用冯碧精神虽因受了刺激有时会有些不正常但她这些年来际遇甚奇猛然却想到这是怎么回事。
因此她动念之中就将石慧掠走因为她知道此时石慧的神志已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天赤尊者叫她做任何事她都会毫不考虑的去做的。
白羽双剑久已享名武林竟被天下豪杰尊为武林中的三鼎甲其武功不问可知何况冯碧这些年来另有奇遇呢!
但是她却在她后来所遇的奇人之前了重誓此生再也不许和任何男子说话若说了话那她若不将那男子亲手杀死便须自毁她千辛万苦习得的驻颜之术那么也就等于她自毁武功因为这种驻颜之术本是一种极为深妙的内功著此功一失那么她自身的功力便得毁去十中之七、八。
因此她绝不对天赤尊者说话这并不是因为她不愿杀他而是她自忖武功没有能力杀死名满天下的天赤尊者。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得一走了之她昔年因着一件误会深受刺激因此她才会下如此重誓心性也变得极为诡异但是她与生自来的天性却仍未完全磨灭因此她对人们仍有着一份爱心这当然也就是她为什么会对石慧那么好的原因。
她低头望了望那被她横抱在肋下的石慧的脸庞见她满脸痴呆身躯不安的扭动着力道也大得出奇若抱着她的不是冯碧此刻怕早已把持不住冯碧心里暗暗着急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虽然识得这摄心之法却没有办法解得。
她长叹了口气低头一瞧看见前面像是一个极为庞大的沙丘再四下一打量四野寂寂没有半处人家。
这时她心里有些乱不知该将石慧放到哪里总不能带着她到处跑呀何况石慧此刻神志未清呢于是她疾掠而来像是两肋生翼般飘了起来想在那沙丘上先将石慧安顿下来再说。
那时她方自纵身而上眼角却突然瞥见那沙丘仅是一堵围墙里面竟是空的原来她无意间竟闯到了司马之他们的居处了。
这时她本是前进之势若换了任何人势必要落下去不可但她右臂用力将石慧横着的身躯一摆人也借着这一摆之力飘然跃在土墙上看起来竟丝毫没有勉强之处。
须知这种在前力已、后力未出旧力将竭、新力未起的时刻内突然收势、转势是武林中最难达到的一个阶段。
此刻时方近午上墙的阴影下站着一人却又是那聋哑老人见了她这种身形脸上亦满是惊奇之色突然看到冯碧俯下望他微一作势全身骨节起了一阵极为轻微的声响身躯竟也能随着这阵声响暴缩原来本已不甚高的身材此刻一缩看起来竟不满三尺躲在阴影里根本看不出来原来这聋哑老人是深藏不露的奇士竞将网家易筋经中的缩骨之法练到这种地步了。
冯碧俯下望上墙内竟有屋字这也是她颇感惊异的她微皱了皱眉玉手轻伸点在石慧左肩的肩贞穴上。
这肩贞穴在锁骨之侧与肩进穴并为人身三十六大穴之一出手若重便成残废但冯碧是何等人物力量拿捏得何等奇妙玉指点住石慧仅有一些麻木的感觉浑身不能动弹而已却半点儿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冯碧将石慧轻轻放在土墙上自家身形一掠安然落在那座屋宇的房顶上即使最灵敏的耳朵也听不出一点声音来。
冯碧也知道在这种地方会有这种屋子里面居住的必非寻常人物是以她丝毫不敢大意在房顶环视一巡之后眼见无甚异状暗忖:“无论如何我得先将她安顿好再说。”
当一个人对另一人有了真实的情感之后往往会将那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这时的冯碧全心都放在石慧身上。也许也是因为她年华已去驻颜虽然有术但心情的苍老却是无药可救的因此她将石慧当做了她自己的女儿想在石慧身上看到昔日自己的影子这当然是老年人的悲哀但人间无数的伟大事迹却往往是由这一份悲哀的爱心中产生的。
她小心的纵身下屋虽然她怀着戒心但她自恃身手并未将事情看得太严重因此在她纵身而下的时候却不经意的带出一声响来她也并未在意因为这声响太过轻微轻微得几乎不可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知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
屋中蓦然二声轻喝:“谁?”接着一条人影电射而出冯碧也不免一惊身形暴退但后面却是低墙她不愿显得太过示弱因此并没有越墙而去将身躯贴墙而立注目一视面色又是一变。
她再也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司马之但是站在她面前的人不是司马之是谁?她愕住了不知该去该留。
石慧走后罗刹仙女乐咏沙和司马小霞也忍不住要出去司马之心情纷扰却留了下来他一人留在这寂寞荒凉的地方缅怀往事自然唏嘘感慨尤其使他不能忘怀的当然是他的伴侣冯碧。
他静坐思往忽然听到一声极为轻微的声响那是平常人绝对无法听到的但却是夜行人所能出的特别声音。
他念头都未转低喝道:“谁?”人随声起哪知却在房外见到他梦魂萦缠的冯碧。
两人面面相觑时间、空间却变得淡了他们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夫妻负气争吵后又重归于好时那种光景但二十多年的时间毕竟一去不返这却也是不可否认的。
“碧妹这些年来你好吗?”司马之虽然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但从他说话的声调听来他的掩饰并未成功。
他低沉着声音又道:“以前的误会我早就想对你解释可是自从你当年负气而走之后我走遍天涯海角却再也找不到你当年我虽然也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他以一声长叹结束了他的话并没有往下再说。
冯碧目光流动已是热泪盈眶了但是她却仍然不一言因为那誓约在紧紧束缚着她虽然她对昔年的事已大约知道了一些她对司马之的怨恨也早已淡忘但是她又怎能对他说呢?
这时冯碧心中至为矛盾忽然想起石慧仍在上墙上不知道她会不会受了那么强烈的风而受寒因为她此刻穴道被闭已经不能运气抗寒了。
冯碧一念及此微提真气竟贴着那低墙游行而上司马之目光紧紧追随着她他并不知道她此刻心中那种矛盾的情感忽然他看到她竟朝他一招手于是他身形动处也随着她掠了上去。
冯碧上到低墙后一转身极快的掠上土墙这么高和这么远的距离她仅两个纵身便已到达哪知她一上土墙后却又大吃一惊。
原来此刻墙上一片空荡哪里还有石慧的影于。
她面色惨变司马之方自觉忙问道:“什么事?”
冯碧的目光竟然异样的空洞忽然连声长笑笑声中身形如隼向墙下掠了下去晃眼便消失了踪迹只剩下惊奇、失望的司马之仍怔怔的站在上墙上落入不可知的迷惘中。
一个情感极为丰富的人在受了很深的刺激后精神会失常平时也许仍和常入无异但稍加打击便会失去理性须知冯碧亲手将石慧封闭了穴道放在土墙上不过片刻功夫石慧竟失去踪迹这不但冯碧百思不得解又有谁能解释呢?
当然世上无论如何神秘的事总有一人能够解释的只是谁也不知道此人是谁罢了。
石慧被人以内家最高深的金针炙穴之法打通全身穴道极安舒的睡着了白非坐在对面怔怔的望着她心中涌起万千感触。
他到西北来才只数天遇人遇事已不可谓不奇了然而他却想不到他会在此地遇着天龙门里唯一的奇人那比他父亲还要高着一辈、在数十年前已传说仙去的九爪龙覃星也更不会想到这位神出鬼没的前辈竟会是个聋哑老人。
“真奇怪好像所有的奇人异客都避世隐居到这里来了。”他暗忖昨夜他苦追一人现那身手高深莫测的人竟是那曾为他们开门的聋哑老人后他方自大吃一惊那聋哑老人却突然身形一动掠起丈余在空中极自然的进行了一周。
白非更惊他认得出这正是天龙门七式里的绝学神龙巡弋最怪的是这聋哑老人在运用此式时身手之高竟连他父亲都有所不及而他父亲却是天龙门公认的第一高手。
这使他坠入百里雾中迷茫不解但是他知道这聋哑老人却一定是本门的前辈因为天下武林除了天龙门之外谁也不可能将这神龙巡弋一式运用得如此纯熟、曼妙。
那老人向他一笑手微招处人又向前掠去这次白非可不敢不跟着他那老人也放缓了度是以白非便能从容的跟在他身后。
这时候他还没有想到这聋哑老人便是昔年以身手之快、暗器之多以及医道之精享名天下的本门奇人九爪龙罩星因为远在他出世之前江湖上就失去了罩星之影只有他的师长们在闲谈时仍会时常提起这当年与掌门人最为不睦的奇人。
当然也就是因为九爪龙罩星与当年的掌门人铁龙白景不睦他才会飘然远行可是这些年距离白非已有很多年了白非的脑筋在他所较为熟悉的几个名字上打转却未想到九爪龙身上去。
九爪龙昔年便性情孤僻行事怪异是以几乎和铁龙白景反目他一怒之下避居西北哪知这内功极佳的人却仍然抗不住自然的威力这塞外的黄土风砂再加上水土不服竟弄得既聋且哑。
任何一个性情高傲的人都不能忍受这些但日子久了他也就慢慢能安于天命因为纵然最笨的人迟早也会知道人力是不能胜天的。
于是他隐迹风尘后来竟做了千蛇剑客的守门人千蛇剑客虽绝世奇才亦然看出这聋哑老人不是寻常人物可是却也未想到他会是那在武林中地位比他还高的前辈九爪龙。
千蛇剑客也曾试探过他但是他既聋且哑什么事都装作不知道千蛇剑客也知道一个人如果隐姓埋名不是有着极大的苦衷便是伤心已极他若不想透露自己的身分你无论用什么方法探试也是无用因此只得罢了。
他避世多年世人虽未完全忘记他他却已几乎完全忘记世人了但是当他看到云龙白非的身法时他觉这飘逸潇洒的年轻人也是天龙门下他却不免有些心动。
因为他自己不会再活多久他却不愿意让他在这种荒寒之地苦练多年的武林绝活在他死后失传而他更不愿意将这种绝学随便传给别人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当他看到白非是天龙门下时他自然意动了这当然也因为他对天龙门的思念以及人类无法消磨的念旧之情。
于是他才将白非引了出来白非却丝毫也不知道这些情形但是他好奇之心却被引起紧紧追在九爪龙身后。
那本是一片黄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个方向奔去只见那聋哑老人身形忽左忽右他心里有些奇怪这里根本就是一片平野既无阻碍他为什么要在前面转弯子呢?
忽然九爪龙身形停了下来回过头朝他一笑白非有些惶恐的说道:“弟子是天龙门第六代传人白非不知道老前辈是本门哪一位师长召弟子来有什么吩咐。”
老人却摇了摇头笑了笑白非才记起他是既聋且哑的于是他微一思索竟蹲了下来用手指一字一字的将方才话中之意简略的写在地上一面忖道:“他要不认识字就糟了。”
风很大地上的黄土十分凝固但白非力透指问写下去的每个字都清晰可见九爪龙罩星赞许地一笑也在地上写道:“你指上的功夫不错是谁教你的呀”
白非有些啼笑皆非这老人所答竟全非他所问的但他却不得不回答老人的话又写道:“弟子的师传也就是家父。”他写到这里就停住了因为他以为这老人既是天龙门下断然没有不知道他父亲的道理这是他依着常理推测他却不知道九爪龙脱离江湖时方值壮岁此刻却已是八十高龄了这数十年来武林中事他全然没有听人说过就连天龙门换了掌门掌门是谁他也不知道。
“你父亲是谁?”他一笑又在地上写道白非心里更奇怪却不得不将他父亲的名字写了出来九爪龙脸上立刻现出恍然之色写道:“原来你是他的儿子这孩子现在还好吗?”
白非一惊望着这位称他的父亲为“孩子”的老人心中疑念更生忖道:“难道他还是父亲的长辈?”手一动在地上写下“死了”两字。
九爪龙罩星仰望天仿佛在感叹着人事的变迁也仿佛在感叹着自己的老去白非望着他心里想着:“他到底是谁呢?”
覃星唏嘘良久才将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白非自然大吃一惊连忙下拜他又写出自己叫白非来的意思自非更喜出望外。
覃星站了起来突然身形在那土墙上打了个转白非眼睁睁的望着他不知道昔年就以行事怪异著称的前辈究竟在弄什么玄虚。覃星身形渐缓终于停了下来手掌一拂地上的黄土竟扬起一片白非连忙避开了闭起眼来以免沙土落入眼里可是等他再睁开眼来面前却失去了覃星的人影。
他急忙游目四顾前后左右都没有覃星的入影。
他不禁大骇忖道:“难道他这些年来练成了仙法。”这想法虽无稽但在此情况下却不能不让他有此想法。
他眼光落到地上却见地上伸出一只手来向他招呼他机伶伶打了个冷战浑身起了一阵悚栗却见地下伸出的那只手竟又缩回去了这时他才现不知何时地上竟多了一个洞穴。
他才恍然知道了覃星为什么会突然在一片原野上失踪而地下又为什么会伸出一只手来的原因于是他急跨两步走了过去借着光一看那洞口虽极小但下面却似非常阔大。
他不敢贸然走下去俯下望却又看到覃星在向他招手他虽然有些疑惑但却可以断定覃星绝对没有害他之意因为人家如果对他不利根本就不需要费这么大的事。
那洞的人口是个斜坡他缓缓走了下去里面竟是一个方圆几达丈余的地洞覃星见他下来又是一笑覃星和白非之间;虽然不是友谊的关系但这一生古怪的老人却无缘无故的对白非起了很大的好感这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
白非进了洞放眼四望却见地洞的四壁满布花纹虽然乍看都像是极简单而不规则的线条但你如果仔细一观摩就会现那每一个图形之内却含有武学中极深奥的功夫。
白非天资绝顶他一进了这地洞就知道覃星带他进来必有深意当然不肯放过机会覃星见了他这种态度脸上益露出欣慰之色身形动处掠到洞口手一抬白非顿时觉得光线骤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了他心里立刻又生出疑念。
“这地洞到底是谁掘的墙上的线条虽有深意但他为什么要封闭洞口?这样的光线叫我怎么看得出壁上的线条呢何况这洞位于地底若然洞口封闭那么在这里的人岂不是要窒息而死?难道他不是九爪龙而是别人叫我来此也有着其他的用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在疑惑之外还有些恐惧。
这不能怪他的疑心任何人遇着这种事情也都不免会疑神疑鬼的。
约莫又过了一盏茶功夫白非的眼睛已渐渐习惯了黑暗在这种光线下他虽然仍不能看得出东西但也可模糊的辨出一些轮廓来他极小心的围着洞穴走了一转突然感觉这地洞内此刻除了他以外再无别人那自称九爪龙的聋哑老人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走了他心里恐惧的感觉更浓被人关在这种坟墓一样的洞穴里自己连原因都不知道他又感到有一些冤枉和奇怪但这些感觉总不及恐惧强烈罢了。
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当然是设法走出去于是他在黑暗中分辨出那个出口摸索着走了上去上面竟隐透着一些天光原来入口之处竟有两块铁板铁板上有并排的小孔是以能透入光线和空气当然透入的光线很黯空气也是非常混浊的。
他记起方才那老人和他在地面上的时候他并没有现地上有着铁板那一定是因为上头有着蔽掩之物而事实上在那么大一片荒野上即使有一块铁板也是极难被人现的。
他开始对这洞穴的主人有些钦佩因为在这种地方要造成这样一个洞穴是何等困难的事他还不知道这个洞穴竟是凭着一人一手所建既没有别人帮助也没有任何掘洞的器具。
若以白非此刻的功力来说他本不难举手破去这两块铁板但此刻他心里又起了另一种想法他想到洞里那些奇怪的线条那聋哑老人对他说的话顿时他觉得这洞穴虽然像坟墓一样的死寂而黑暗但却有值得他留恋的地方。
佛家说:“魔由心生”人们对任何一件事的看法全由当事人心情而定。自古以来从未有一人能将人类的心理透彻的明了白非这种心理的变化恐怕连他自己也不能解释。
他刚想回头往洞底走哪知时间突然接触到一样东西他感觉到那绝不会是没有生命的东西又吃了一惊模糊中望见那是一条人影但方才他却真实的感觉到洞穴中并没有别人的。
顿时他身上又起了一阵栗悚厉喝道:“你是人是鬼!”“飕”的一掌向那人劈去哪知那人影一晃白非眼睛一黯又失去了那人的影子。
白非可真有些耽不住了又想跑出去他这时心中正在忐忑不定哪知眼前却突然一亮光线骤明抬头一看那洞口的铁板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又被人打开了。
随着这光的突强白非的眼睛禁不住眨了一下当他睁开眼睛时那聋哑老人又赫然站在他面前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容。
这笑容使得白非心中的恐惧大力减少然而却仍禁不住奇怪这老人为何会突然出现他哪里知道这老人本未曾出洞半步白非所以看不到他的原因仅是因为他始终跟在白非身后而以白非那种听觉也不能体察到而已。
这时候白非心思才会转过来知道人家对自己绝无恶意若不然自己有十个也给人家宰了还会等到现在?他毕恭毕敬的向覃星低下头去但他对这整个事仍然有些不了解的地方。
原来九爪龙覃星昔年和天龙门当时的掌门人、也就是将天龙门一手革新的奇人铁龙白景反脸成仇;一怒绝裾而去声言自己将来若不能另立一个比天龙门强盛百倍的宗派誓不回中原。
哪知他遁迹塞外后才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像般容易心灰之下竟在这片荒原下掘了个洞满储干粮自己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苦研武学。
这段日子里他真是受尽了苦他一入洞穴不等那准备半年之用的干粮吃完绝不出洞但是地底阴湿那些干粮怎能放那么久因此他一年之内倒有十个月是在吃着已霉腐坏的粮食。
他内力本有根基吃着这些常人不能吃的苦起初还好可是到后来身体却渐弱这种大自然侵蚀的力量绝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直到后来他失去听觉喉咙也哑了可是他却由此探究到武学中最深奥的原理只是有些地方他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将这些原理放入真正动手时的武功里去。
他在这穷荒之地一耽数十年昔日的傲骨雄志早就被消磨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武林之中代出新人上一辈的人就每多是因为自己壮志消磨而让下一辈的去争一日之短长。
他在这空壁上所划的线条就是武学之中原理的演变只是那些线条虽极为繁复但却仅仅是一个象征式的形象而已若非天资绝高的人又怎能领会得出来覃星之所以看中白非除了天龙门的渊源外也是看出他有着绝高的智慧。
覃星将这些写着告诉白非之后白非不禁窃喜自己的遇合对那些线条他虽只匆匆看了几眼但他确信像九爪龙覃星这样的武林奇人他所重视的东西必定不会差的。
覃星又写道:“这类武学的绝臭原理能否领悟完全要看你的造化几时能领悟也不能断言你且在这里暂住一个时期别的事也都暂且放下——”写到这里他含有深意的一笑原来他已将白非和石慧的事全看在眼里。
“白非脸一红心里却不禁泛出一种难言的滋味任何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人骤然离别爱侣心情之苦是难以描述的。
但是他终究腼腆得很怎好意思说出来罩星望着他的脸一笑这年轻人的心事饱经世故的他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写道:“等天亮的时候你去看看她也未尝不可。”他手指一停望了白非一眼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种害羞而又高兴的笑又接着写道:“只是你和她说完了话可立刻要回来这种武学之道你在研习时切切不可想别的心事。”
白非肃然答应了九爪龙微微一笑多年的心事至此方了他当然高兴得很站起身来望了这极可能继承他衣钵的年轻人几眼飘然出洞去了。
白非等到曙光大现才走出洞去依着方才来的方向刚走了两步猛然忆起回来时可能找不到这洞穴了正想作一个记号蓦然又想及刚才罩星来时为何要在地上弯曲着走的理由低头一望现每隔丈余地上就嵌着一粒直径寸许的弹丸方才罩星就是照着这些弹九行走的心中恍然对罩星那种黑夜中仍能明察秋毫的眼力不禁更为佩服。
他刚回到土墙内的屋字罩星已迎了出来告诉他石慧走了并指给他石慧去时的方向也立刻跟踪着而去哪知在那小镇上他看到一事几乎使他气死。
原来他到那小镇的时候第一眼触入他眼帘的就是石慧正在和一男子极为亲昵的谈着话他当然不会知道那男子是石慧的父亲顿时眼前花几乎要吐血嫉妒乃是人类的天性这种天性在一个男子深爱着一个女子时表现得尤为强烈。
他立刻掉头而去誓以后再也不要见到她他气愤的暗忖:“这种女子就是死了也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但是当罩星将昏迷不醒的石慧也送到那地穴里时他的决心却摇动了爱心不可遏止的奔放而来远比恨心强烈。
石慧在沉睡中女子的沉睡在情人眼中永远是世间最美的东西白非虽然置身在这种阴暗的地穴里但望着石慧却宛如置身仙境。
但是他的自尊心却使得他爱心愈深他每一忆及石慧在路旁与那男子——当然就是她的父亲——那种亲昵之状心里就仿佛突然被一块巨石堵塞住了连气都透不过来。
白非心中思潮翻涌一会儿甜一会儿苦不知道是怎么个滋味突然他仿佛看到石慧的眼皮微微动了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他知道她快要醒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现穴口的门还没有关掠过去关上了洞穴里又变得异样黑暗他听到石慧动弹的声音心里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问问她怎会变得这副样子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欺负。
但是男性的自尊与情人的嫉妒却不让他这样做他下意识的走到上壁边面壁而坐心中却暗暗希望石慧会跑过来抱着他这种微妙的心理非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得出的。
石慧醒了睁开眼睛她现眼前是一片黑暗和闭着眼睛时没有多大的分别这因为她第一次看到的是面前空洞而黯黑的洞穴。
她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意识的伸出手用牙咬了一已却痛得差一点叫出声来在这一刹那她被迷前的经历都回到她脑海里那奇诡的天赤尊者手中的红布在她脑海里也仍然存着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悚栗未退惊悸犹存不知道此刻自己又遇着什么事。
“难道我已被那个丑和尚捉来了?”她又下意识的一摸头满头青丝犹在她不禁暗笑一声但立刻又紧皱黛眉暗忖:“现在我竟是到了什么地方呀怎么这么黑洞洞的。”
她缓缓坐了起来这时她的眼睛已渐渐习惯黑暗但等到她现她处身之地竟是一个洞穴时她眼前又像是一黑虚软的站了起来眼角瞬处看到一人模糊的背影“呀”的惊唤了起来。
白非知道她惊唤的原因但是也没有回来石慧益惊惧一步步的往后退忽然她看到那背她而坐的人背影很熟悉又不禁往前走了两步心头猛然一跳:“这不是白非哥哥吗?”
纵然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能在这种光线下认出白非的背影但石慧却能够这除了眼中所见之外还有一种心灵的感应。
石慧狂喜着奔了上去娇唤着白非的名字但白非仍固执的背着脸故意让自己觉得自己对石慧已没有眷念但心里那一份痛苦的甜蜜却禁不住在他双手的颤抖中表露出来。
走近了石慧更能肯定这人影就是白非她甚至已能看到他侧面的那种清俊的轮廓她伸出手想拥抱他的臂膀然而手却在空中凝固住了。
“他为什么不理我?”她伤心的暗忖:“出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这是为着什么呢”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没有一丝对不起白非的地方只有白非像是对不起自己心里不觉一凉。
她悄悄缩回手看到白非像尊石像似的动也不动的坐着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向她瞟一下。
她无法了解白非此刻的心境她也不知道白非此刻心中的颤动比那在秋风中的落叶还厉害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白非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的原因。
误会往往造成许多不可宽恕的过失石慧负气的背转身远远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去暗忖:“你不要见我难道我一定要理你吗?”但心里也像堵塞着一块巨石恨不得放声呐喊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非的心早已软了他安慰着自己:“慧妹绝对不会有别的男人的。”但又不好意思走过去找她无聊的睁开眼望着土壁突然想起罩星对他说的活不禁又暗骂自己:“我还算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为着些许小事就恁的难过起来竟将眼前这么高深的武学原理都弃之不顾若被人知道岂非要被人家笑骂?”
于是他鞭策着自己去看那壁上线条但光线实在太暗他根本无法看得太清楚因为那线条是极为繁复的。
“这么暗我怎么能看得清若看不清我又怎能学得会?”他后悔方才没有对罩星说但是他仍不放弃的凝视着只是心中并无丝毫体会。
有些地方他看不清他偶然用手指触摸那些线条的凹痕正和手指完全吻合显见这些线条都是罩星以金刚指之力划上去的。
他让他的手指随着这凹痕前进渐渐他脸上露出喜色手指的触觉渐与他心意相连许多武学上他以前不能明了的繁复变化此刻他竟从这些线条微小的转回中恍然而悟!
他用心地跟着这线条的凹痕搜索下去像是一只敏锐的猎狗在搜索着猎物他现这些线条竟是完全连贯在一起的也觉了罩星为什么不在地穴中留下光亮的原因因为这根本不需要眼睛去看。
昔年罩星苦研武学一旦贯然就将心中所悟用手指在壁间留下这些线条武学上这些深奥之理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更不是任何文字可以表达出来的。
此刻白非意与神通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此刻都与他无关了。
渐渐他站了起来随着这条线走动着线条的每一个弯曲都能使他狂喜一次因为那都替他解答了一个武学上的难题。
石慧吃惊的望着他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又不好意思问这样竟过了一天石慧饿得很难受她本可设法出去但不知怎么她却又不愿意离开这个阴暗的穴洞因为白非还在里面。
白非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的手始终举着却并不觉得累丝毫没有吃东西也不觉得饿石慧关切的跟着他他根本没有看到。
线条到了后面更见繁复白非心领神会手动得更怪了石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越吃惊暗忖:“难道他疯了?”关切之情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想揪着白非乱动着的手臂。
哪知她手方动忽然觉得白非的另一只手向她推来她本能的一闪哪知白非的手臂却倏然一穿竟然从她绝对料想不到的部位穿了出来那力道和度竟是她生平未经历的。
最奇怪的是她连躲也无法躲骇然之下连念头却来不及转“蹬、蹬”连退两步一跤跌到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她心里又惊、又怒惊的是她从不知道白非的手法这么奇特和高妙怒的是白非竟会向她动手她睁着大眼睛望着白非白非却一点也不知道心神仍然沉醉于那些线条之中。
她不知道此刻白非已进入心神合一的最高峰那正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她惊怒之下天生的娇纵脾气又犯了身形微动“嗖”的跃了起来娇喝道:“你疯了吗?”玉掌一扬又待劈下。
哪知手腕倏然一紧她金丝绞剪手腕反穿想脱开但那人的手却像铁铸似的任她以最大的内力相抗但出的力道却像一粟之归于沧海全消灭于那人的几只手指里。
这时她才现面前已多了一人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指虽紧紧抓着石慧的手脸却转向另一边带着惊奇而狂喜的神色望着白非。
蓦然白非的手指由紧而缓渐渐竟像要停顿了下来那人的神色也跟着一变抓着石慧的手也抓得更紧石慧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人自然就是罩星他关切而焦急的望着白非良久白非的手指又缓缓而动了他才长吐了口气全身却松了下来。
石慧也觉得手腕一松她赶紧挣脱身形暴缩退后五尺望见有天光露下来抬头一望那地穴入口的铁盖果然未曾关上她心中气恨“嗖”的从那洞中掠了出去白非和罩星此刻正沉迷于两种性质不同的极大喜悦之中对她的离开根本没有注意。
在期待着的人们十天虽然是一段并不算短的时间但时日毕竟在人们的闲谈、哄饮和一些小的争端中溜走了。
千蛇之会的会期也只剩下一天人们的心情开始由松懈而又紧张起来期待着的事也终究要来到人们的眼前。
灵蛇堡并不是个为大家所熟悉的地名其实这根本不算是个地名这些来参与千蛇之会的武林豪士若不是有人带路让他们找一年也未必找得到。
由小镇出镇东去的路上这天人头拥挤俱是些豪气飞扬的汉于把臂而去这自然都是千蛇剑客邀来的武林豪士。
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各自纷纷议论着这灵蛇堡究竟会是怎么样一个地方千蛇剑客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这其中不乏江湖上的知名之士也有许多是绿林中的成名剧盗金刚手伍伦夫、火灵官蔡新以及郭树伦等人也在其中只是游侠谢挫及六合剑丁善程两人却已不知去向了。
司马之落寞的从那房屋里走了出来心情仿佛又苍老了不少乐咏沙、司马小霞也满怀不高兴的跟在他身后其实白非和他们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聚合本应无甚牵挂但白非一去他们却像是觉得少了什么似的精神也提不起来了。
武当剑客石坤天和司马之匆匆谈了几句话就去寻找他的妻子、白非和石慧的下落因是无人知道丁伶和冯碧的去向直到现在也还是个谜有些多事的武林人物不免在寻找这些日前曾在小镇上挥雨兴风的人物但除了自苍然的司马之和那两个易钗而弃的少女之外他们也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其中还有一人使司马之觉得头痛那就是他从石坤天口中听到的天赤尊者他也知道这位奇人武功之诡异高深于是天赤尊者此来的目的就更值得人悬念了。
行行重行行这些江湖豪士虽然都是些筋强骨壮的练家子但脚不停步的走了这么久大家也不免觉得有些劳累。
忽然眼尖的人看到前面有高高的屋顶精神一振招呼着后来的人道:“前面想必就是灵蛇堡。”大家都加紧了脚步向前急行哪知到了那里一看却仅仅是一座临时搭起的竹棚。
这竹棚共分四处里面摆着数百张桌椅规模虽不小但大家却都觉得有些失望名震江湖的千蛇剑客的灵蛇堡竟是个这样的竹棚满怀兴奋而来的人们自然觉得有些煞风景。
司马之却深知千蛇剑客邱独行的为人知道这绝不会就是灵蛇堡果然棚里走出数十个长衫精壮汉子道:“这里是众位的歇脚之处诸位先打个尖再请上路。”
直到现在为止这些不远千里而来的江湖豪士看到邱独行本人的可说是绝无仅有但大家对这武林奇人却都更抱着一份好奇心在好奇心之中又更存有一分钦慕与仰望司马之暗忖:“邱独行这些年来果然又做了一份事业。”
这些江湖豪客聚在一起其热闹可想而知司马之混迹其中冷眼旁观心里有些奇怪:“难道这些人里就没有些人昔日曾经结下梁子的?”他却不知道邱独行为此事早已经计虑周详若有结下梁子的也早就被他警告在会期之中有多大的梁子也得暂时搁过否则就是没有将他邱独行放在眼里。
言下之意当然就是谁要在会期之中寻仇谁就是要和他邱独行过不去是以有的仇人见面虽然各个眼红但也将胸中之气压了下去因为大家自忖力量谁也不愿意和邱独行过不去。
千蛇剑客雄才大略虽没有以天下为已任的那股胸襟却大有在武林中称尊之势古往今来有哪一个奸臣贼子不是存着雄才大略的。
众人谈笑风生眼光忽然不约而同的被一个所吸引那人长衫飘飘俊逸出尘却正是众人惊鸿一瞥而已念念不忘的岳入云。
他潇洒的走了过来能在这种场合中吸引别人的注意他自己也觉得很受用举止越安详、飘逸朗声说道:“家师已在灵蛇堡里恭候诸位大驾。”他长笑了一声又道:“此地虽然荒凉但此时金风送爽已然新凉各位如不觉累还是早些赶到是好。”司马之点头暗赞这岳之云果然是个人材回头看了司马小霞一眼心中又是一动。
父母们为了女儿的事永远比子女本身急切。
众人哄然一声纷纷离座这岳入云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存着一种自然慑人心腑的力量。
司马之暗叹一声也随着离了座有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就是白羽双剑恭谨的向他躬身为礼有的不知道他的却在奇怪这看来颟硕的老头子为何会受到这些人的尊敬对于这些他却平静的应付着像是什么也没有放在他心上。
但此刻他的心里却远不是他外表的那么平静此去灵蛇堡他抱着极大的决心要将二十多年的恩怨作一了断。
虽然他曾经想过:“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何必重又提起揭起心中的创疤。”但见了冯碧后他却不再如此想了二十多年的时光爱侣分离的痛苦是绝对需要偿还的。
他缓缓的跟在众人的身后他知道凭着自己的力量来和现在的千蛇剑客相抗万万难及但江湖男儿恩怨为先成败利害又岂能放在心上纵然明知不成也要试上一试的。
人声喧哗突然有人引吭高歌歌声高亢激昂作金石声与风声相和更是动人心腑。
司马之仰头四顾二十多年前的豪气又倏然回到他身上。前面竟是一片丛林在这一片黄土之上突然见着青葱之色众人精神又是一振岳入云从容前行笑指那片丛林道:“诸位久居中原文物风采景色宜人自然不会将这小树林看在眼里可是在此他说来这树林可费了家师十年的心血哩。”
他做然四顾又道:“诸位远来小可先去通知一下家师当亲迎诸位大驾。”说罢自去诸人但见他身形动处如云龙经空又不禁在心中暗赞:“此人果然是人中之龙。”
领先行的是京城名镖师金刀尚平、子母铁胆武家琪以及以地趟刀法成名的孙氏三兄弟这些在两河一带都是响梁梁的人物他们昂而行大有要在此扬名之意。
他们看到树林里施然走出一个消瘦的文士向他们抱拳施了一礼刊、氏兄弟及尚平也淡淡还了一礼武家琪却正在高声笑谈根本没有向那人看一眼那人一笑走过去了也未在意
那消瘦的中年文士沿途向众人行礼这些江湖豪人大多眼高于顶最多也只是向他淡淡还了一礼并没有什么人对他特别注意。
他神色丝毫未变脸上带着一种似乎是故意做作出来的和穆神色眼光动处和一人打了个照面神色却突然一变虽然瞬即镇静了下来但脸上的肌肉却仍然不住轻微的颤动。
金刀尚平等人入了树林林内是一条碎石铺成的甬道婉蜒而入里面就是灵蛇堡众人仰望去只觉得堡外高墙如城堡内屋宇之顶栉比如鳞竟看不出那堡究竟有多大。
子母铁胆武家琪竖起大拇指赞道:“端的是个好所在!”抬头望见岳入云正肃立在堡门之前急行两步赶了过去笑道:“有劳岳少侠在此等候。”
岳入云一笑道:“诸位远来小可理应如此诸位千万不要客气。”
武家琪好像人家是专为接他一人的心中受用之极笑道:“令师邱老前辈呢?”
岳入云笑道:“家师早已出林恭迎各位的大驾去了”。
武家琪一愕道:“兄弟并没有看到呀?”
回头询问地望了金刀尚平一眼得到的也是一个茫然不解的表情岳入云笑又道:“诸位也许没有注意到罢了!”话中隐隐露出一些讥讽的意味。
武家琪等人也觉得有些尴尬方自无言可之际岳入云已遥指雨道的另一端说道:“哪家师那不是来了吗?”
众人连忙回头去望雨道上满是人也分不出谁是那名震天下的千蛇剑客邱独行来又回过头岳人云已朝前面迎了过去。
大家心里有数知道岳入云所迎的一定就是千蛇剑客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去看岳入云肩头不动人却如行云流水般虽然丝毫没有一些疾行的样子但度却快得很众人眼睛一动岳入云已在远处停了下来朝着那边并肩而行的两人深深施下礼去。
子母铁胆武家琪以名顾之就可以知道他必定是暗器名家眼力自是不凡他远远望去见那两人一人是方才他在奇怪别人为什么会对他那么恭敬的颟顶老者另一个却是方才由林中施然而出的那个消瘦的中年文士。
他这一惊却是非同不可。“难道这两人里竟会有一人是千蛇剑客?”不但他如此想众人又有谁不在奇怪着。
岳入云跟在那中年文士后缓步行了过来那中年文士向身侧的老者笑道:“一别二十年我们都已老了司马兄小弟这二十多年来一无所成所堪喜者只是收了个好徒弟。”
那老者当然就是司马之他和邱独行目光相对时心里就平添了几分怒气但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年纪来说都不再允许他像少年时那般任性了他只得将心中的怒气强自压了下来。
此刻他也笑道:“岳世兄果然不是凡品邱兄倒要小心栽培他。”他含有深意地一笑回头望着岳入云道:“你也该小心听从师傅的教训才是!”他将两个“小心”都加重了声调说出来那表示在话中还有着其他的含意。
岳入云故意装作不懂的点道:“老前辈的教训极是。”
邱独行也频频点道:“对极了对极了!”
司马之又暗嗤一声忖道:“这师徒两人倒像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千蛇剑客前行了两步向那些以诧异的目光望着他的人们微一颔笑道:“诸位远来辛苦就请到堡里休息吧!”
子母铁胆看来看去看不出他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当然想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对方才自己的态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众人一进堡眼界又是一宽原来这灵蛇堡建筑式样极为奇特一进堡门就是一片极大的广场这和任何房屋建筑的格式都很不相同这片广场全是细沙铺地四边虽然没有任何摆设但武林中人一望而知这一定是个练武场子。
众人通过广场后面是一片极长的台阶上了台阶却是一个大厅这厅面积甚大也是令人吃惊的司马之暗忖:“看来这邱独行重建灵蛇帮早有深心是以才会盖了这种房子来!”
大厅里摆着数十张桌面邱独行摆手笑道:“在下略备水酒为各位洗尘。”
他极为豪爽的一笑又道:“我们大家都是武林男儿也不必讲究什么俗套随意坐下就是了。”
他这番语又投了大家的脾胃大家对这千蛇剑客不自觉的增加了几分好感司马小霞和罗刹仙女乐咏沙嘟着嘴跟在岳入云身后岳入云笑道:“两位也请吧。”
众人对“千蛇剑客”本来都还有些戒心此刻一见他却是个平易可亲的普通人不觉连这点戒心都消失了随意吃喝起来这当然也是粗豪男儿的本性天大的事且取过一边今朝有酒今朝先醉了再说邱独行眼光四扫向司马之笑道:“想昔年你我还不是如此。”
司马之一笑心中又涌起许多感触对于邱独行虽然有时对他恨如切骨却又有时感到他仍不失为一个可爱的人。
邱独行站了起来并没有说话但众人的谈笑之声却自然而然的静了下来他才说道:“在下这次请各位来用意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了愿意协力同心将这灵蛇帮扬光大的人自是极好无论能否取得这十二堂香主之位在下总是倾心结纳不愿意的呢——”他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在下也不便相强大家欢聚数日便可自去虽然此来并无什么收获但群雄相聚也未尝不是人生大乐事。”
他话说得极为婉转动听众人悚然动容齐声喝彩他一笑又道:“只是现在喝酒要紧别的事等会再说吧。”
众人又哄然喝彩酒喝得更痛快对于收拢人心这一点邱独行确是做得极好司马之又暗忖:“此人之才用来治世岂非绝佳。”
但自古以来有治世经国之才并不用来治世经国的大有人在又岂止邱独行一人而已。
酒足饭罢岳入云站了起来朗声说道:“家师隐迹边荒数十年眼见中原武林人材凋零想起原来大半是为了彼此间的仇杀家师便时常对弟子说:照这样下去数十百年之后武林人士就要在人间绝迹了。”他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
他这话的确非常中肯也非常切合实际是以在他停顿下来之后大厅仍然是一片静寂。
他满意的一笑又道:“是以家师便想创立一个宗派将天下武林人物都联合起来借以保存武林一脉也就是这样家师才有重建灵蛇帮之意。”司马之暗忖:“他的胃口倒不小竟想将天下武林人物一网打尽。”
“家师这次重建灵蛇帮准备分为十二个香堂各堂的香主以各人的武功来定。”他笑了笑又道:“若有人武功能胜得家师的家师也愿意将帮主的位子相让。”
他这么一说群豪又纷纷议论起来岳入云轻轻咳嗽一声又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想必都不会顾虑到肠胃的问题所以虽是刚吃过饭也不妨到练武场去走走。”
他此语一出群雄自是哄堂大笑有的竟先纷纷离座准备到练武场上去一显身手大家带着醉意兴致也就格外高些邱独行面带微笑他是不是在想着:“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矣?”
群豪一出竟将这么大的一个练武场的四周全站满了当然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人里有没有生面孔金刀尚平望了站在他旁边的人一下见他是个毫不起眼的寻常汉子面色蜡黄像是带着病容年纪看来也只有三十左右但身材已佝偻着仿佛连腰都直不起来。
金刀尚平心里奇怪:“这是哪一路人马?”有些蔑视之意因为冲他这副外表连普通壮汉的一拳都怕禁受不起却又怎能在这天下英雄群聚之地与人争一日之短长呢?
其实在这么多人里除了这面色蜡黄的汉子之外还有三两个任何人都不认识的人物只是他们混杂在这许多人中间谁也不会觉他们的异处。
司马之沉思着并没有离开座位他不知道该怎么样向邱独行清算那笔旧帐有些事想来虽易但真如身临其事做起来却没有那么简单了。
乐咏沙和司马小霞虽然也有心事但她们毕竟年轻见着这种场面心里却高兴得很仿佛心里有着什么东西在动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