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寿看完,才知双剑通灵变化,威力绝大,端的危机一发。方才只稍冒失,未将剑匣寻到,先去取剑,便是凶多吉少。不由惊喜交集。碑文看完,便自隐去,也未写出古仙人的名讳。惟恐符诀又隐,忙即用心默记。记熟之后,想起太清仙法并未学过,单记符诀仍是不行,金霞一闪,朱文忽隐。这等旷世仙缘,自然不舍抛弃,太清仙法偏又不会,好生为难。后觉为时已久,双剑已在时发奇光,伸缩不停,看神气似要离峰挣起。
剑如自行归匣,立成泡影,甚或为剑所伤,都在意中。
万分情急之下,忽想起师父所传气功。虽说是道家扎根基的要诀,未说太清仙法,但是灵效甚多。起初无暇练习,还不知它妙用。后来连用它治愈两次大病,信仰越深。
近三年来日夜用功,不特耳目聪明,体力也比前强盛得多。这次中毒奇重,本来万无生理,照郑隐说,就是事前仗着闻了灵药异香,吃了一点蜂蜜,即便治愈,人也成了痴呆,再说也不会好得那么快。每一谈起,便觉奇怪。前半月因气太弱,听了郑隐的话,不敢运用。日前不耐病卧,郑隐又是一去不归,试一用功,共总两三天的工夫,便能下床行动。今早更觉真气已然凝炼,可以随意运功。碑上所说真气,不知是否相同。时机难再,稍纵即逝,好容易有此旷世难逢的良机,失之交臂,岂不可惜?此是修道人深山降魔防身的神物利器。人家为求一口好剑,都难于登夭;我在一日之间连得两口,并还有两件法宝可得。立志修道,管什艰难危险?心念一转,更不再计安危,忙把真气凝炼,如法施为。初意未必有效,许还受伤,因为向道心坚,竟把死生祸福置之度外。譬如以前所习就是太清仙法,冒险下手。谁知仙缘遇合,早已注定。前遇悸散子,正是一位前辈地仙,所传坐功,也正是大清仙法的基本功夫。近三年来,再一用功,无形中功力大进。
虽还未识微妙,仗着资禀纯厚,定力坚强,明明危机瞬息,一发千钧,稍微失闪,便不免于身首异处,竟能处之泰然,即此定力信心,已立不败之地。
任寿准备停当,做梦也没想到,事情那么容易。刚把诀印一扬,先是碑上一片红光,微微一闪,那碑立时由大而小,化为玉圭,迎面飞来。剑匣也双双飞起,随在圭后,作品字形,似要往两旁斜飞过去,又被那圭吸住神气,飞并不快。任寿始终气定神闲,目光贯注前面。一见神碑化为七寸来长一柄玉圭,霞光隐隐,迎面飞来,更不怠慢,左手法诀一扬,右手一招,先把玉圭接在手内。百忙中看出圭上似有一种牵引之力,将剑匣吸住,猛触灵机。圭接到手,先不藏起,试将那圭朝左边剑匣一指,圭上忽有一道其亮如电的红光飞出,将匣裹住,耳听身后龙吟之声,也未回顾,忙又掉头,移向右面,另一剑匣也被红光裹住。心中大喜,相隔又近,往前一探身,刚用右手把双匣接住,猛觉身后奇亮。回顾紫、青双剑,光芒大盛,暴长了好几倍,正在向外挣扎,伸缩不停,精芒电射,耀眼欲花,知道剑将还匣,时机已迫,忙用收法朝前一指,刚将匣口朝外,紫、青双剑忽似惊虹电射,连挣两挣,离峰而起,对准自己飞来。
任寿看出玉圭妙用,行法时双手倒换,本是极快。一见飞剑来势纯熟,试用玉圭朝前一指,红光二次飞起,双剑竟被挡住。经此一来,看出宝光竟能随意伸缩,越发心定。
便用宝光指住双剑,任其缓缓飞来,手中剑匣往上一抬。方觉冷气逼人,毛发皆立,玱玱两声,宝光敛处,剑已入匣。试用手握剑柄,往外微拔,地的一声龙吟,那青索剑宛如一道碧电,出匣尺许。拔将出来再看,和常剑差不许多,只是形制奇古,宝光强烈。
微一舞动,剑上芒尾立似灵蛇吐信,闪烁不停,最长时光芒竟达丈许以上。紫剑也是如此。双剑一柄头作龙形,前有长鼻;一柄上盘青蛇,纠结如绳。试了几次,收发均无异状,并能由心运用,全如人意,后又试出握在手里当兵器,也能一样运用。
方自狂喜,忽然想起:“此次好些遇合,全由郑隐而来,当初又曾约定,无论是何法宝飞剑,俱都平分。恰好全是双的,再妙没有,只不知他人在何处?如往卧眉峰寻那神僧,为何至今不见回转?且喜法宝飞剑巧得到手,何不赶往寻他,大家高兴?也显得弟兄义气。”心念才动,便听壁中风雷又起,四壁摇摇,似要崩塌神气。如换旁人,必以为还有什么奇遇,决不甘心就退。任寿却是知足,虽听风雷之声与前闻相似,不特未生贪念,反觉得意不可再留。又忙着去寻郑隐,便一手拿了翠峰,当时便退了出来。刚出内洞,猛觉身后霞光连闪,似有一股极大力量由后涌来,再也立足不住,未容回顾,便被逼出外洞,忙往洞侧山径跑去。刚到上面,便听一片隆隆之声响过,紧跟着山崩地裂,一声大震。俯视身后,原洞已然合拢。不禁吃了一惊,暗幸方才未存贪念,否则岂不封闭在内,活活闷死?由此多了一层见识,觉着凡事命定,不可强求。该为我有,他人绝夺不去。否则,用尽心机,也是无用。
任寿只顾忙着寻找郑隐,也忘了回转郑家。路上虽曾想起,由早起进洞,时已申酉之交,历时已久。并且当地乃去卧眉峰必由之路,方才洞中雷鸣电舞,那等猛烈的威势,郑隐如回,不会不知。再要听说是去寻他,定必跟踪来寻。一想不错,依旧前行。因服灵药,也忘了饥渴,只觉身轻体健,心神爽快,并未留意,一路飞步前行。走了一段,觉着腹中疼痛,寻一僻处大解,下了许多污秽之物。起来再走,步履越发轻快,渐渐觉出稍微用力一纵,便是好几丈远近。以前虽也能够纵过,却没这样容易。试再加远,也是轻轻一跃,毫不费力,便已飞过。料知药性发动,只大半日的工夫,便平空加了好些本领,越发高兴。任寿本就心急,便飞一般往前驰去。一路蹿山过涧,纵跃攀援,端的捷逾猿乌,其行如飞。
正走在高兴头上,遥望前面,有一峰矗立,岚光如带,白云缭绕,横亘山腰,上面嘉木葱宠,形势十分灵秀。细查附近景物,知道卧眉峰已将到达。便照郑家老仆所说,往峰下赶去,快要到达,忽见大溪前横。因值日前大雨之后,山洪暴发,远近山水由此汇流,往老河口流去,所经正是溪面最宽之处,两岸相隔竟达十余丈。任寿此时如在平地,并非不能纵过。只因初试身手,始终不知自己能纵多远;又见溪流太猛,奔腾澎湃,声若雷轰,看去声势惊人,拿不准能否纵过,惟恐万一落在水中,好些不便。只得沿着溪流,往上走去。满拟上流河面较窄,谁知溪水环山而流,地势渐高,水面虽然较窄,两边危岸相隔只有更阔,越发不敢飞渡。
因闻郑隐就在峰腰一带寻人,一面沿岸急走,一面留神,往对面查看。见空山寂寂,四无人踪,时见麋鹿游行,白鹤冲霄,飞鸣翔集。对岸洞壑玲珑,花树繁茂。侧面崖壁上又挂着两条瀑布,玉龙夭矫,飞舞而下,直坠溪中。俯视下面,水烟溟蒙中,飞溅起千重玉雪,亿万银花,越显景物清丽,仙景无殊,瀑布发源之处,已到尽头,峭壁排空,削立百丈,上面苔滑如油,又肥又厚。细查形势,简直无路可上。方悔走错了路,想要回身,猛听见对崖唱歌之声,宛如龙吟,与附近泉响松涛互相应和,合成一部极雄浑美妙的音乐,听去十分娱耳。暗忖:“空山之中,竟有这等豪情高致的人,歌声又是那么雄浑苍凉,必非庸流。”
他抬头一看,对岸大片松林中,似有一人,口发狂歌,手舞足蹈,正在边唱边走。
再一细看,那人竟是一个矮胖和尚,赤着双脚,身穿一件破旧僧衣,又长又大,身后拖有一两尺长,走起路来连跳带舞,疯疯癫癫,神态十分滑稽。猛想起郑隐所寻神僧,正是一个疯和尚。所发歌声,宛如黄钟大吕,响振林樾,隔老远便觉震耳,好些奇怪。莫非便是此人?又见疯和尚似要绕林走去,连喊:“神僧老禅师留步,容弟子过来拜见。”
均无回音。眼看和尚快要走往松林深处,心正发急,猛一眼瞥见两岸上下相隔虽有三四十丈,中心壑底长年受那激流冲刷,越淘越深,又是石质,上面水宽,壑底溪流最窄处才只丈余,并且两岸均有斜坡。形势虽陡,凭着当日途中经历,决能随意上下,暗笑自己:“真蠢,上面虽宽,由下面走,越过溪水,再上对岸,不是一样?空自发急,有什用处?”
念头一转,立就斜坡急驶而下,越过溪水,再往对崖飞驰,赶进松林。遥望前面,疯和尚正往松林尽头崖壁后转去,因为僧衣长大,拖泥带水,行动似颇迟缓,歌声也刚住不久。知能追上,忙即赶去。及至转过崖去一看,倏地眼前一花,神僧不知何往,面前却现出一片奇景。原来崖那面也是一道溪流,春波溶溶,清可见底,水流却不甚急,涨将齐岸。来路这面,沿溪尽是垂杨高柳,对岸满是桃花,比起初来桃花坡所见还要繁艳。桃林深处,现出一幢精舍,四外繁花环绕,灿若云锦。门前空出一片草地,浅草成茵,整齐如剪。桃林旁边,放着几件坐具,如琴几。玉墩、棋桌之类,多是羊脂白玉所制。景物清丽,从来少见,料是山中高士所居。
疯和尚又到此不见,决计过溪寻那人家一问。溪不甚宽,本可跃过。因觉当地主人不是庸流,冒昧登门,又是纵将过去,有失敬意,并还近于卖弄。遥望溪水,蜿蜒如带,上流头似有朱栏横跨水上,忙即赶去。到后一看,果是一桥,红栏低亚,十分华美。一头垂柳耗耗,低浮水面;一头通着大片桃林。前见房舍,早被花树挡住,这时重又出现。
桥对面并有一条用五色石子砌成的花径,宽约丈许,两旁种满草花,五色缤纷,甚是整齐好看,似与林中精舍相连。略一端详,走过桥去。正顺花林前行,忽见林中飞起一道银光,宛如长虹贯日,破空直上,映着黄昏前的日华,比电还亮。刚到空中,好似发现生人登门,重又掉转,朝自己头上飞来。快要临近,在离地十余丈处略一盘旋,忽又升空,往东南方飞去,隐闻光中有人笑语之声。
经此一来,越料当地乃仙人所居,更生敬意。暗忖:“这里既是仙人宫室,当不只飞去这一位,内中必还有人留守。”忙把衣冠一整,正待前走,忽见前面花径上走来一个肩挑花锄的垂髫少女,前头锄柄上挑着一个平底花篮,中有几枝桃花,花朵特大,隐闻异香,花也疏落落的,比起沿途所见桃花不同。看神气好似采花走过,忽见来了生人,面现惊疑之容。任寿并不因为对方年幼而存轻视,见其立定,朝着自己上下打量,忙即躬身为礼,笑问道:“仙姑,此是何处?哪位仙长居此?可容尘凡下士登门拜见么?”
任寿出身世家,人又谦和,先见疯和尚和当地灵景,本疑隐有仙人,又见方才那么强烈的剑光,越发认定当地所居定是神仙中人,心有成见,辞色分外恭谨。
少女先颇惊奇,及见对方言动谦恭,尊之为仙,由不得笑了起来。任寿见她闻言也不回答,只管憨笑,方觉此女生得十分娟秀灵慧,怎的问话不答,一味憨笑?忽听桃林深处另一少女娇呼:“二妹,怎还不来,和谁说话?难道这里还有外人来么?”少女闻声回答:“姊姊快来,你看这人是怎么来的?”随见又一垂髫少女由花林中走出,见了任寿,也是面带惊疑之容。前女笑道:“大姑刚走,此人想已早到,无论如何,也必看见。就说他能穿入禁地,大姑怎会置之不问,各自飞走?莫非又是那位老人家引来的不成?”后一少女年似较长,自一见面,便紧盯任寿腰间所佩双剑和手中法宝,闻言也未回答。
任寿来时,原将双剑挂向腰间,玉圭藏向胸前。只那翠峰高约七寸,约有两寸来粗,无处存放,始终拿在手上。本意山中无人,疯和尚又与郑隐交厚,无关紧要。及见二女注视,想起前听郑隐说,这类前古至宝,在未拜见师父传授用法以前,便得到手,也须小心保藏,不可炫弄,以防宝光剑气上冲霄汉,被外人发现,引起劫夺。二女如此注视,必有原因。同时又想起方才那道剑光,本已飞走,重又回转,朝自己头上盘旋了一阵,方始飞去;如是左道妖邪,见自己毫无法力,定必下来,生心谋夺,不会略微观察,便自飞走。想到这里,又把疑虑去掉,接口问道:“二位仙姑所说大姑,可是方才驾着一道银光飞走的么?”二女闻言似更惊奇,同声问道:“那正是我大姑,你怎认得?”任寿便把前事说了。二女笑道:“原来你是无心至此,和我们郑叔一样,怪不得喊我仙姑呢。”任寿二次请问主人姓名。
二女见他始终谦和,词意诚恳,笑答:“此地是我三姑申无垢隐居之所。大姑无妄,二姑无咎,此时还不算是真仙,却也差不许多。因我三姑虽非仙人,大姑说她生就仙骨仙根,将来成就,实在两位姊姊之上,恐其机缘未至,误入旁门。为此用仙法在武当后山卧眉峰侧,建了一所房舍,令其隐居在此,以待良机。为防把路走错,只传了一点扎根基的功夫和有限几种防身法术。三姑最喜桃花,大姑、二姑最是爱她,特意在海内外搜寻了好几百株异种,把方圆二百亩内全都种满。你看篮中所采便是仙种,名为长春桃。
花开四季,终年不断。每树年结仙桃十二枚,其大如瓜。常人服了,可以长生不老,消灾延寿。四围均用仙法封禁,平日休说桃林,连那溪水也看不见。外人眼里,只是一条绝壑,对岸不是怪石如林,便是云雾堆满,什么也看不见。我姊妹一名灵鹃,一名秋雁,是三位姑姑侄女,被二姑由恶人手里救来陪伴三姑,隐居在此,已有数年。除却常时往来本山与大姑交厚的一位老前辈外,从无外人登门。那位老前辈没有名字,自称疯和尚。
三位姑姑对他均甚恭敬。这里禁制,也只有他能够随意通行。前数日忽来此地,和三姑见面,先谈甚好,后来不知何故,起了争执,他老人家狂笑而去。三姑似恐得罪,追出呼唤,人已无踪。
“第二日有一少年男子,并无法力。不知怎会被他越过禁地,走了进来。三姑原会一些防身法术,见有野男子登门,当是坏人,将其擒住。正待拷问来历,才知对方毫无法力,人又十分和善,悔已无及。三姑擒他时,不知他是来此游山,望见桃花盛开,和你一样,无心至此。自觉法力不高,大姑、二姑日内未必会来,恐非来人对手,不合小题大做,惶急之下,妄将二姑所留最厉害的埋伏发动。等到来人受伤,毫未抗拒,方始警觉,将他放下,人已受了重伤。三姑见他事出无心,游山本是常事,谁见好花好景不爱?无意闲游,又未发现有何阻隔,如何算是错处?再见来人甚是英俊豪爽,性情强毅,觉着堂堂男子,为少女所欺,不是意思。谁知他无故身受重伤,不特毫无怨言,依旧神色自若,并无丝毫怨愤气馁。说完来意,问知误会,道了两句惊扰,便要强行挣扎,负痛走去。三姑越想越不好意思,偏巧大姑所留灵丹,日前又被疯老前辈借去救人,一粒未留。见来人受伤甚重,如何行路?再四挽留他在此养伤。来人先还谦谢,后见三姑意诚,方允暂留。三姑想等大姑、二姑到此,将伤治好,再让他走。后来问出来人名叫郑隐,就住本山桃花坡,乃忠良后裔,隐居本山,已历数世,除不会法术而外,琴棋书画,文武全通,人又正直光明。双方谈得十分投缘,我们也全喊他郑叔。三姑本喜抚琴下棋,郑叔对此两道恰是专长,因对主人敬重,尽管身负伤痛,依然从容说笑,丝毫不显。
“今日清早,三姑往他房内抚琴对谈,无意之中发现伤势分毫未愈,为陪主人说笑,谈论投机,故作从容,实是勉强苦熬。心正不忍,疯老前辈忽然走来,另赠了两粒丹药,当时治好,便催起身。说是紫、青双剑和那两件奇珍均已出世,不久仙缘遇合,只要能照他所说,避开那一层冤孽,地仙仍非无望。说话依旧疯疯癫癫,有头无尾,大意如此。说完,疯老前辈先走。郑叔便向三姑谢别。三姑因想看那几件神物奇珍,又因双方成了朋友,约定日后常来。又听有两个妖人想盗取翠屏峰崖洞所藏灵药,正好神物出世,以致一死一伤,归途如不小心,难免相遇。另外还有两个左道妖邪,也是专为盗宝而来,知宝主人乃郑叔好友,尚是凡人,初得到手,不知隐藏,只一随意舞动,宝光上升,被妖邪发现,必来夺取。三姑新近学会隐形飞遁之法,意欲亲自行法护送,就便=开眼界。谁知走了两个时辰;大姑忽然飞到,问知前事,好似有气,意欲赶去。刚一出林,便遇疯老前辈,互相谈了些时,先颇争执。后来大姑似被说服,匆匆回来,写了一封信,留与三姑,便自飞走。我姊妹闲着无事,想起仙桃快要成熟,前往查看,还不到采的时候,只采了两枝桃花。刚要回去,便见你来。溪边禁制神妙,仙凡均难飞渡;即便来人能够破禁而入,也必有些警兆。怎会毫无动静,你便走了过来?你腰间宝剑和手上拿的翠峰,又与疯老前辈所说剑、宝形式相同,好生奇怪。莫非你便是郑叔新交好友么?”
任寿闻言,才知郑隐在此养伤,主人乃是三位女仙,现已回家,好生心喜。疯和尚既然见到,必蒙指点明路。忙着要回去,匆匆把以前得宝经过告知二女,便要辞别。二女一听果是紫、青双剑主人,全都惊喜,再三挽留,执意要看那法宝、飞剑的威力。任寿笑答:“尊姑不是说未得传授以前,不宜炫露么?”二女笑说:“这里禁制已全发动,宝光剑气决不至于被人发现,略试无妨。我姊妹只想一开眼界,便放你走如何?”任寿意似不信。二女笑答:“一个凡人,怎会得此至宝奇珍?如非疯老前辈有话在先,说你没有法力,决不相信,我们也拿不准你深浅和所说真假。如真凡人,不让我们见识,决回不去。不信,回头再看,就知道了。”
任寿回望,身后白云堆满,来路已成了一片云海,白茫茫上与天接,哪还分辨得出道路,不禁惊奇。再看前面,二女也已失踪,全身立陷云雾之中,随听二女娇笑道:
“任叔莫怪。你和郑叔是弟兄,我们小辈决不敢于无理,只不过想看此宝威力而已。闻说紫、青双剑前古奇剑,一经合壁,多厉害的禁制也难阻挡,只请一试,自能冲过。”
任寿不知对方用意,此举是否可行,心中不愿,先和二女好说。只听笑声哧哧,时东时西,一味软磨,说什么也非施展不可。任寿急于回去与郑隐相见,迫于无奈,想了想,先问明了途向。惟恐紫、青双剑罡煞气重,出手伤人,或是毁伤主人灵景,先把玉圭取出,手掐法诀,朝前一指。一股红光刚才飞射而出,前面白云立被冲破了一条云巷,云烟飞扬中,发现溪水前横。满拟双剑无须取用,只将宝光指定前面,便可冲云而过。心方一喜,不料二女狡狯,内中一个天性又颇刚愎,看出对方心意。一面疾呼:“任叔,不将双剑发出,莫要想走。再不取用,受惊莫怪。”一面早把当地埋伏一齐发动。任寿正指宝光觅路前行,猛觉眼前一暗,紧跟着风雷水火之声同时大作,四外茫茫,暗如深夜。黑影中现出大蓬雷火,无数金刀,排山倒海,狂涌而来,声势猛恶,甚是惊人。任寿毕竟初次经历这等猛恶的场面,立时情急,更不暇再顾别的。初意二女志在观剑,只要将剑取出,略一演习飞舞,便可脱身。谁知双剑果如所料,在未与心灵相合以前,不脱手还不妨事,一经施为,便非见血不易回收。尤其对方发动禁制,成了敌意,威力更猛。
任寿因听二女口气,非观全豹,不肯罢休,急于脱身,一手又拿着翠峰,双剑不能同时应用。一赌气,索性连法宝带飞剑全数施为。总算不该闯祸,人又谨慎,始终记着玉圭和翠峰均能制那双剑,不曾冒失取用。先用左手持圭,右手端着翠峰,口中疾喊:
“二位姑娘不要逼我,全取出来就是。”四面的雷火金刀来势便缓了些。匆匆准备停当,如法施为,紫、青双剑立化为两道长虹,飞舞而出。那雷火金刀已快涌到面前,吃剑光往外一挡,纷纷消灭。任寿见双剑如此灵效,心中大喜,忙指剑光,往前扫去,本意试验双剑是否能将主人禁制破去。
忽听二女同声惊呼:“任叔快收仙剑,莫伤我们。”同时眼前一亮,金刀无影,雷火全消,连那云雾也同散去。重又现出天光,一轮落山斜阳,正射在大片桃林之中,花光潋滟,映射起无限霞辉,奇丽无涛。目光到处,瞥见二女各纵着一道银色遁光,满林飞逃,紫、青双剑分追在后,相隔已不甚远。剑光所过之处,那万树桃花稍被剑上芒尾扫中,便成粉碎,一时残花乱落,宛如红雨,映着斜阳,满天飞舞,顿成奇观。不禁大惊,忙以全力回收。一面用宝光将剑光裹住,不令前进。谁知吃力异常,虽仗玉圭之力将其制住,也只进势稍缓,仍是追逐不舍,始终收它不回。后来看出二女分头逃走,双剑也分两路追赶。玉圭红光虽也分成两股,光力便弱。二女再如东西飞逃,更是无法照顾。一面忙着回收,一面疾呼:“二位姑娘,快些合为一路,不可分开,免我照顾不到。我实是初得奇珍,不能由心运用,并非故意。据我所知,此剑颇有灵性。我已看出,逃得愈快,它追得更紧。请你们不要乱逃,设法往我身后绕来,我用灵翠峰试它一下,或能将其制住。否则,休说伤人,便这满林桃花为剑光所毁,以后何颜再见主人?”
二女先因事出强求,心疑任寿故意使其难堪,年轻好胜,不由愧愤交集。闻言回顾,见任寿也是手忙脚乱,满脸惶急之容,方始相信。忙照所说,并在一起,向前飞逃。总算双方俱都机警,双剑威力虽猛,毕竟此举由于二女妄发埋伏,激动剑上罡煞之气,气机相引,所生反应与剑主人心意违背,又被玉圭制住,要差不少威力。任寿先因手持二宝,难于兼顾。等到二女会合以后,一时救人心切,暗忖:“此剑既应为我所有,决不能伤害主人。此时左手持着玉圭,右手须掐诀印,还有一个翠峰无法分持,一直端在右手腕上,一心三用,也许要差得多。事已危急,与其伤人结怨,何如犯险一拼?”
心念才动,紫、青双剑已被二女引往林中一座小峰之间,三人两剑,走马灯也似,环峰而驰,相隔本差不多。任寿步行,原追二女不上,全仗先前所服灵药发生灵效,一纵便是十来丈,身轻如燕,才得勉强追随。等把地势看好,环峰赶了三四圈,忙告二女留意,同时运用真气,先把玉圭朝前连指,全力吸紧双剑,强行回收。乘着飞剑去势,稍一停顿,倏地回头,奋身一跃,猛朝二女对面迎去。说时迟,那时快,任寿这一回身,双剑去了禁制,来势自更神速,只一闪,便电也似疾,直朝二女身后射到。幸而任寿拼冒奇险,早有准备,就这回身一纵,转眼之间,右手灵翠峰早朝双剑掷去,一幢青霞刚由二女头上飞过,双剑也已迎面飞到。任寿手掐剑诀,全力回收,二次又将玉圭宝光发出,想将双剑制住,三方面同时施为。双剑果被那幢青霞吸住,停空而立,依旧剑尖斜指峰顶,渐渐缩小,不能自行飞起。青霞停处,离二女身后虽有两丈来远,但照方才形势,至多瞬息之间,二女必被追上,休想活命。
任寿方觉侥幸,不曾伤人,但这双剑威力太大,一发便要见血,万一以后能发而不能收,如何是好,再看那幢青霞,高达丈六,离地丈许,停空不动,比起洞中所见,要大数十倍。又不知道收缩之法,方才原是冒险发出,这么大一幢宝光,如何带走?心正为难,二女惊魂乍定,见任寿所用飞剑、法宝如此神妙,俱都欢喜,惊赞不置。任寿心中愁急,又没法说。更恐宝光剑气太强,引来妖邪。急切间打不出主意,只得先收双剑,看那神峰能否缩小,再作计较。以为事有定数,该为我有,怎会失去?立把心气沉稳,运用真气,先试收剑。只见精芒电射,伸缩不停,仿佛两边都在争夺,那剑无所适从,竟不能如意收转。任寿初得奇珍,不知此中微妙,尽管平日刚毅镇静,到此地步,也自不免发愁。
正想再用玉圭一试,忽听耳旁有人低语道:“双剑煞气太重,并不妨事。回去照你平日所习坐功,以全神目注此剑,真气吸引,不消多日,便能由心应用。好在收发剑诀已均通晓,除对敌时不愿伤人,令其空回,稍微倔强,也易制伏。何况不久便有仙缘遇合,此事无须愁虑。倒是你这灵翠峰乃九天仙府至宝奇珍,不特能大能小,内中并有两仪六合诸般妙用。此时一则不好携带,二则它那妙用不能全数发挥,不是被它自行飞走,无法寻踪,便被强仇大敌乘隙夺去。此宝本身虽具灵性,不似紫、青双剑,一经前剑主人行法禁制,算准未来,遗赐有缘之人,从此不论新主人法力高低,永远相随。除非本身遭劫,外人决夺不去。不如由我暂借一用,彼此有益。我并将峰顶上所藏元磁真气收下,分赋双剑之上,使其以后便遇到两极元磁真气所炼之宝,也不能将它吸住。道友以为如何?”
任寿此时仙缘快要遇合,处处福至心灵,加以素来量大知机,一听语音就在耳旁,四顾却不见人,暗忖:“此人既有这么高法力,如若生心劫夺,何必商量?况且照着玉圭上古仙人留书,此宝也决不会落向外人手中,乐得大方一些,或者还能交一好友。”
心念微动,立时转身,把手一拱,笑道:“多蒙仙长好意,悉随尊便。只请现出仙容,使弟子稍微领教如何?”随听耳旁接口答道:“道友大谦。樗散子对于道友,尚不肯以师长自命,何况于我?此时此地,不是你我良晤之所,不久自会相见。并且这里还有一人要来讨厌,事不宜迟,请道友各自收剑便了。”
任寿因为收剑艰难,心正疑虑,闻言姑且二次回收。才一施为,双剑光华突然暴长,剑尖上并有一股细如游丝的光线十分刚劲,直射峰尖,两下里互相伸缩,也分不出由何方发出。心中奇怪,未容转念,只听一声轻雷,带着一蓬银色火花,突自峰顶冒起。本是一大蓬向外激射,才一出现,只闪得一闪,忽分为二,被双剑尖上光线裹住,一闪无踪,剑立缩小回飞。伸手一招,便自投入匣内。同时一片金云罩向那幢青霞之上,恰将翠峰裹住,连闪几闪,一齐缩小,先往斜刺里花林深处飞去,一闪不见。随听破空之声穿云而来,宛如流星自空下泻,落地现出一人。任寿刚看出是前见和尚,一道金光已由右侧涌起,当中好似裹着尺许长一幢青色霞影,其急如电,带着风雷之声,往东南方密云层中破空飞去。疯和尚一见,满脸都是愤怒之容,大喝:“难道我还不知此中因果,要你多管闲事?”随说,大袖展处,满地红光,人已不见。再看前头金光,已穿人遥天密云之中。红光后起,流星赶月一般,由后追去,晃眼相继投入云中不见。
任寿因疯和尚与郑隐交厚,爱屋及乌,对于借宝人未免怀疑。正在寻思双方来历,忽听耳旁又有人道:“道友不必惊疑。这疯和尚并非恶人,与我为弟兄,相识多年。此人因犯清规,现正受师严罚,难犹未满。因他平生最重恩怨,虽在佛门,每喜感情用事,法力又高,往往逆数而行,虽然吃了许多亏,老改不了。这次为感一人助他少受苦难,又在妄想逆天行事。详情我也难为预言,乘他被我同伴明河道友引走,特意和道友略说几句,此是道家千里传声之法。道友累世修积,今生方有成就,无论福缘功力,均在愚弟兄之上。不久拜师,全都学会,只有更高。这两个少女,一善一恶,将来也有好些因果。我的形声,他们均未见闻,不必向其泄漏,疯和尚能回,不防随意应付。此人除阿私所好外,对你十分看重,决无恶意。恐他追赶明河道友不上,中途警觉,回来向我纠缠,又不便与之翻脸。请朝西北方一看,便见愚弟兄的形貌了。相见当不在远,等将法宝奉还时,再作长谈吧。”
任寿听那语声就在耳边,以为人在近处。正朝左侧寻视,闻言忙照所说抬头一看,果见西北方高空中现出一片霞光,中拥两个老人,都是白发童颜,慈眉善目,颔下各有一部银髯,身材微胖。一个略微高些,手持一根朱红色的拐杖,上挂葫芦,形制古雅。
另一个稍矮,腰悬长剑,左手端着那座小翠峰,望去和画上仙人一样。刚看出两老人在朝自己微笑点头,高的一个把手一挥,一片青色云烟似风吹过,立同隐去。
二女自从宝剑收回,翠峰飞去,本在惊奇,未容询问,疯和尚忽自空中飞坠。才一照面,发现右侧一道金光破空飞走,立即大喝追去。因见任寿低头寻思,面色不定,想起对方法宝、飞剑刚得到手,不合强迫人家演习,致失重宝,差一点没有把小命送掉,又想起对方失此奇珍,又由于救人心切之故,越想越不好意思,各人红着一张脸,满心盼望疯和尚能将金霞裹去的翠峰追回,谁也羞于开口,呆在当地。任寿暗中听人说话,均未看出。后来还是任寿把话听完,目送仙人走后,想起许多花树均被剑光扫碎,残红如雪,满地狼藉,只怕主人回来,不好意思,对于失宝一层,因有仙人密告,并未在意。
任寿侧顾二女站在一旁,面有愧容,正要开口慰问,一道红光自空飞堕,正是疯和尚飞回,怒容已敛,笑嘻嘻手指任寿骂道:“你这家伙,真没出息,到手宝贝,又被人巧借了去。本来一人一半,这样便成三条腿,看你如何分人?”任寿闻言,慨然答道:
“弟子如无郑隐,无此仙缘遇合。又在无意之中,服了灵药仙果,共只多半天,便觉身轻力大,迥异寻常。方才强收飞剑时,竟能追上遁光,可知灵效。即此已出于望外,如何还敢再起贪心?修道须仗自身修为,不在侥幸,便全归诸郑隐,也所心愿。只有一件法宝,被二位老仙借去,说是将来送还,弟子只要那一件便了。”疯和尚哈哈笑道:
“你果然是好,无怪樗散子夸你,真有一点意思。既然这样,我送你回去如何?”
二女在旁正朝疯僧行礼,忙接口道:“老前辈,这位任叔真好。我想三姑少时必回,意欲连老前辈一齐请到里面,等我三姑回来吃上几杯,再走如何?”疯和尚骂道:“放屁!不是你两个淘气,人家早已回家,怎会被天都,明河两个老不死的赶来,把那最好的一件法宝借去?我还没和你们算账呢。以为我疯和尚只要有酒吃,便由你们摆布么?今天我老人家偏不吃酒。”二女同声笑道:“疯老前辈如不赏脸,以后再犯馋痨,没地方找酒,休怪我们小气。”疯和尚笑骂道:“你两个小鬼不要高兴,此人将来也是你们克星,到时就知厉害了。”
任寿原本急于回去,见疯和尚不住和二女说笑,已然答应同行,不好意思再催,只得说道:“二位姑娘,我出来时久,恐我兄弟想念,改日还要登门拜访,向三位仙姑领教呢。”话未说完,疯和尚忽然大怒道:“你忙着回去,嫌讨厌么?”任寿见他疯疯癫癫,也未理会。疯和尚也不再理二女,拉了任寿,便往前跑,边走边说道:“人家谈得好好的,正在高兴头上,偏要赶回惹厌,这等心急。走起路来,如追我不上,怎么说法?”任寿见他生得肥头大耳,身材又矮又胖,偏穿着一件又肥又大的僧衣,拖着两片破烂草鞋,走起路来绊脚碍手,无论如何也跑不快。如非先前目睹神奇,说好同行,换在寻常,早已谢绝,先自上路了。闻言笑答:“除非老禅师不嫌弃浊骨凡胎,携带弟子空中飞行,要是地上步行,自信还能追随。”疯和尚哈哈笑道:“是真的么?”任寿闻言,忽想起对方是有道神僧,自来真人不露相,如何能与打赌?忙道:“弟子怎敢放肆,只是急于回去,如蒙携带,无不唯命。”
疯和尚笑道:“你这人果然诚实,毫无虚假。照此说法,我倒不好意思拿话套你了,你我道路不同,原无相烦之处。只因昔年误犯师规,终年飘流在外,虽有一些法力,只能用来救人,防御灾害,便对仇敌也难使用。饥渴风霜之苦,更是常事。为了行道,隐迹人间,这些年来受尽灾难危害,以致承了两人的情,无法报答。内中一人,本来有好资质,但他禀赋虽佳,夙孽太重,应在今生,恐难避免。他那事情,将来发生在西昆仑绝顶星宿海后古刺山黑风窝旁一座崖洞里面。我知你累世修为,不特根骨福缘并世无两,为人更具至性厚德,言出必践。此本修道人应为之事,虽然助人脱难,自己也有极大功德。事情固极艰险,只等灵翠神峰二次到手,便可成行,本身决无妨害。我虽不便出面,到时也必以全力暗助。但你答应之后,却是反悔不得。你意如何?”
任寿一听修道人应为之事,以为至多事情艰险,别无他害,对方并允暗中相助,自无不允之理。脱口答道:“既是除恶积善,便无老禅师之命,只要知道,也是义不容辞。弟于遵命,到时必往便了。”疯和尚笑道:“如此甚好。但我这人最喜信义之士,你已答应于先,到时却不可反悔呢。”任寿平日不轻然诺,话已出口,又始终信仰对方,决无虚语,虽听一再叮咛,匆匆未暇寻思。连答:“弟子怎敢食言。”疯和尚又道:“那借你法宝的两个老人,一名天都,一名明河,并非坏人,只是人太谨慎小心。他们想与你结为忘年之交,还宝时闻知此事,恐你涉险,必加劝阻,你却不可听从。”任寿忙着回见郑隐,初意疯和尚必用法力送其起身,比自己走要快得多。及见上路之后,只顾说话,走了一阵,还只过桥两三里路,心正不耐。见他还在絮聒不休,忙笑答道:“一言出口,驷马难追。已然应命,任是何人劝阻,也无用处。”话未说完,忽想起方才所见二公分明是神仙中人,便疯和尚也说他们不是恶人,只不知那么高法力的仙人,如何肯与自己结那忘年之交?方想探询,疯和尚已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如此志诚,也许事情有望。你那二弟郑隐正与良友谈心,故此想你到迟一点。既然忙着回去,可见为人忠实,毫无私念。早点到达,与此女先见一面,日后便于来往,使她早见奇珍也好。”说罢,把那又肥又大的袍袖微微一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