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子渐得美境,咬人虎散却佳人
诗曰:
苦节从来世世难,况教美少倍更阑。
子规夜半窗前啼,唤得孤衾泪未干。
这首诗单说人家不幸,有了寡妇,或年至五六十,此时火气已消,叫她终守可也;若三十以下,二十以上,此时欲心正炽,火气正焰?如烈马没缰,强要她守,鲜克有终。与其做出事来再醮,莫若早嫁为妙。
话说沛县地方,有个善里,有一黄家,兄弟三人,各娶妻室,皆极少艾美丽。不料三弟兄相继而亡,留下寡母六十余岁,伴着媳妇过活。大媳妇索氏,年廿七岁,唤索娘;次余氏,年廿三岁,唤做余娘;三丁氏,年十九岁,唤做丁娘。余、丁二氏无子,惟索娘生有一子,方才四岁,会说话了。这三个寡妇,念一时恩爱,俱誓不再嫁,共抚此子,以替黄家争气。
一日间,三个妇人同在门前闲玩,忽见一个后生走来,生得甚是俊俏,真不下那:
何郎傅粉日,陈平冠玉时。
这后生唤做华春,年才弱冠,看见一门三美,娇香艳色,只管注目看着,呆立不去。余娘、丁娘见他看得着迹,便在门后闪着。独索娘馆立出身来道:“你看得像意呵?再看看!”华春只得走开了去。索娘尚不肯丢他,直扑出门外来卖俏。那华春回头,见妇人又来看他,他便复转身来,仍一眼盯着妇人,并不顾地上高低,不觉失足,一跌便倒。三个妇人一齐笑将起来。那索娘道:“有天理,跌得好。”华春爬起道:“见了活观音,如何不拜。”只见那三个妇人,你扯我,我扯你,一阵笑声,都进去了。这叫做:
空房悲独立,欣遇少年郎。
何必相勾引,私心愿与尝。索氏归到房中想道:“不知前世有甚冤孽,今朝撞着这冤家,好叫奴摆脱不下。这要他交上不难!我想戏文上的西门庆、金莲都是做出来的,世上哪有不贪色的男子汉!只是我的房里,她二人常来玩耍,如何勾引得他来?”思量了一夜。及至天明,梳洗罢,吃了早饭,便出门去哨。只见那后生,却早在对门等着。彼此眉来眼去,比昨日分外看得火热。那华春便把头点唇努,索氏掩着口儿在门内笑。华春看见她笑,便逼近来。索娘又闪人去了,急得那华春如出了神的一般。少顷,索娘又抱个小孩儿出来,向那孩儿道:“我的儿呵,你长大了,不要学那不长进的游花光棍,想香扑儿耍耍。”那华睿会意,忙在袖中摸出副银牙挑来,对孩子道:“哥儿,我与你换了罢。”便把香扑一撮,抢到手来。那孩子哭起来了,便把牙挑递与他。索娘道:“儿呵,走过来,这是臭的,不要他。”以空手向外一丢,道:“唷,飞去了。”便把牙挑藏在手里,又教孩儿道:“你骂他狗贼,偷了我的香去!”那华春在门首走上走下,正要从门里跨来,索娘又抱孩儿进去了,华春只得退步。她又抱了出来,以手儿向外招了两招。华春正要走进去,只见一个婆婆,两个小妇人,一齐出来看街耍子。
华春只得踱开了。正是:
花心故使人倾唾,惹得游蜂特地忙。
不提她婆媳进去。且说华春听她门首寂然无声,知她们已进去了,暗想:“停会儿那个必定又来,待我贴着西首门旁,待她来时,打个措手不及。”立未久,只见索娘果又出来,正往门外一望。华春将身一闪,竟踉跄进来,便双手抱住,连呼道:
“我的娘,你急煞我。”索娘吃一惊,道:“你好大胆,有人撞见,怎么了?”华春道:“这是偏街,没人走的,亲个嘴去!”索娘道:“还不快走,定要我叫起来?”早被华春的舌尖塞在口里了。那华春忙伸手去摸她,索娘忙把手一搁道:“啐,忙做甚的?你晚上来,我领你进去。”那华春便心花都开,欣欣地去了。到了晚饭后,即走去黄家左右守候。
却说那黄家,只有个七十多岁的老管家,又是耳聋的,将晚关门,早去睡了。索娘假意看管门户,把门轻轻地开了半扇。正要探望,只见华春已在面前,连忙扯人,关了门,悄悄带他上楼,藏在房中。附耳道:“我去就来,你不要动响。”索娘恐余、丁二人到房鬼混,因先去余娘房里坐下道:“好闷人,日间到混账罢了,怕的是晚,怕的是睡。”余娘道:“睡不着,真个难过。”只见丁娘接口道:“你们难过,便寻个甚的弄弄。”索娘道:“这件东西,有的时节倒也不值钱,如今没了,比宝还贵哩!哪里去寻?”大家笑个不停。华春听得火热,逐步挨到那板凳儿边去窥看。灯下见索娘固佳,而余娘尤佳,丁娘更佳。只听得索娘道:我坐立不牢,去睡罢了。丁娘道:
“只是说睡,倒像有人在房里等你的一般。”余娘道:“到是哨我们的那后生好。”索娘道:“也用得着,你去叫来。”丁娘道:“叫来有得与你?余娘自要受用了!”余娘道:“她以私意窥圣人。”索娘道:“不要争,明日都赏你们用用。”余娘、丁娘道:“在哪里?”大家笑了一场。索娘忙回到房中,推倒华春在床上,只恨这裤儿脱得不快。
两人掰得紧紧的,只碍隔壁有人,不敢大刀阔斧。怎见得:
蝴蝶穿花,金鱼戏水。轻勾玉臂硬邦邦,紧紧粘磨;缓接朱唇香喷喷,轻轻娇喘。一个久惯皮肉行,自能满意佳人;一个重开酒饭店,哪怕大肚罗汉。可惜贪却片时云雨意,坏了一世松柏心。
华春弄到兴头上,便有些动荡声息,索娘恐怕人知,忙以两手搂住,又把两脚勾住,虽是了局,终觉不畅。华春道:“这样不爽快,有本事也使不出来。我的娘,你有甚计策,把她们齐弄来,方得爽快。”索娘道:“短命的,你吃一又要扒两了。”华春道:
“不是扒两,像这样碍手碍脚,如何做事?”索娘道:“待我算计,只是太便宜了你。”
将次天明,索娘打发华春去了。心下一想,便把一本《春意》放在房中桌上。余娘刚走进房来,索娘故意把那书向袖中一缩。余娘便道:“什么书?与我看看。”索娘道:“你看不得。”余娘道:“你看得我也看得。”便向她袖中摸出那书一看,笑道:“你看这做什么?”索娘道:“消遣耳!”余娘道:“你差了,愈看火愈发,怎了?”索娘道:
“我还有个煞火的东西在。”余娘道:“我不要,你自己用我看。”索娘道:“你晚上来,我与你同睡,还有件最妙的试试。”两下遂散。
至晚,华春又来。索娘道,“一个有些意思了。少停如此这般,我说来,你做着就是了。”华春躲过。只见余娘不招自来,说道:“我来陪你睡,你把那个我看。”索娘道:“你先睡了,我拿来弄就是。”余娘果脱了衣服上床。索娘吹灭了灯,同华春脱了衣裳,摸上床来。索娘把余娘双脚掇起,华春亦觉酥了,便伏倒索娘背上。余娘知是两人做作,到那极快活的田地,也将错就错,见二人压得太重,便轻轻溜只手,把华春的卵袋一挤。华春失声道:“呵哟!”索娘便与余娘道:“莫高声,实是那后生,我爱他,招他在此,怜你独宿,叫你来同乐尔。”余娘道:“这是趣事。明说何妨。”于是三人一同睡了。次日天早,华春临别道:“那位娘再弄得来,才好放心乐意。”索娘道:“你去,我们有计。”华春去了。余娘道:“有甚计?”索娘道:“那人假卖清,又嘴硬,不肯把我们小耍的。我有一个角先生在此。我和你藏在她床里,她得了必然试验。我们在壁缝里见她弄时,跑去捉住,她自然人我的网来。”余娘称妙。两个拿了角先生,走到丁娘房里说些闲话,背地将那角先生藏在丁娘被里,然后各自散去。
到晚点灯时,余娘、索娘各自进房。丁娘亦归房就寝,因抖动眠被,抖出一件物来。此时丁娘拿在手里,摩弄不已。忽然芳心飘荡,口中流涎,如十七八吊桶在心内,辘上辘下了,而叉似蚂蚁钻咬的一般。不防余娘、索娘在壁缝里张见明白,便抢入房内,大家笑将起来。丁娘羞避不及,余娘即吹灭了灯,让华春人房,躲在背后。
索娘跨上丁娘身上,丁娘道:“古怪,且慢着,这不是假的。”余娘道:“难道是真的?”
丁娘道:“明明是一个游方和尚,跑进跑出,把个包裹儿,不住在我后门口甩来甩去,岂是假的?”索娘、余娘都笑起来,两下按住道:“是真的,就是你说的那后生。我们招他来此乐乐,不忍瞒你。”丁娘道:“也该先通知我,怎的一直生做。”索娘道:
“若不如此生做,你如何肯伏?”华春见她得趣,遂分头与索娘、余娘,各个尽兴,四人滚做一处睡了。自此夜起,无夜不来轮流取乐。
偶一日,索娘的孩儿要和娘睡。众人见他年小,也俱不放在心上。索娘便吩咐他道:“孩儿,你与我睡,须要静唾,切不要动,床里有个老虎,是咬人的。”那孩子应声,便睡在那里不动,把一双眼儿,却半开半闭,将床上四人的做作,都看在肚里了。
当初一人做事,怕旁人看见,吹灭了灯。如今三人同心,便点灯列馔,肆无忌惮,戗酒玩耍,尽心人捣。都只道瞒着婆婆、老价便好了。不料这小孩子看了一夜,有些惊畏,到次日晚上,又要与婆婆睡了。那婆婆道:“我被你吵得昏了,你与娘睡罢。”
那孩子道:“我要与婆婆睡,娘的房里有老虎,怕人。”婆婆道:“怎样的老虎?”孩子道:“会咬人的老虎。”婆婆急问道:“怎样地咬?”孩子道:“咬得狠哩!把娘的舌头也皎,奶也咬。又有一个尾巴,把娘撒尿的孔儿只管刺。我怕他,不去睡。”婆婆惊道:“只咬你娘,别人不咬?”孩子道:“二阿娘、三阿娘,个个都咬到。”那婆婆听了,叹口气道:“我只道她们真心守寡,原来如此做作。如不早嫁,后边还要做出事来。”遂叫老仆去寻媒婆,劝三媳再醮。三媳失惊,俱不悦道:“我三人同心,死作黄家之鬼,何婆婆又有此举?”那婆婆便道:“你三人果肯守,则黄门有光矣!但恐怕床上有老虎,又来咬着你们,唬坏了我的孙子!”三妇听说,六目相对,哑口无言。
当日俱打发回家,另嫁去了。
却说那索氏,嫁个过路客人,后有人见在京都为娼,不知所终。余氏嫁得好,家道尽丰,但丈夫逐日眠花卧柳,不顾妻房。余氏又寻主顾,被丈夫知觉,致死了。丁娘嫁一个系赌博为生的,是打妻骂妇,去未半载身亡。华春后来逢流贼所杀。一个个都遭其毒报。此乃天道恶淫,亦人所自取。但有寡妇者,亦不可不知,寡妇不容易做的!惟云我何等人家,有再嫁之妇?勉强留守,至于秽张丑著,始曰悔不早嫁,岂不晚乎?读此真可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