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真的有绝路?
路本就是人走出来的!
一个人只要没有真的躺进棺材,总会有路走的——就算没有路,你也可以自己走出来。
田思思已倒在棺材旁。
她距离棺材实在已太近了。
秘室中忽然静了下来,这倒不是因为他们要专心欣赏田思思的哭声,而是因为他们忽然听到了一阵很奇怪的脚步声。
脚步声是从上面传下来的,上面就是梵音寺。
梵音寺是个庙,有人在庙里走路,并不能算是件很奇怪的事。
奇怪的是,这脚步声实在太沉重。
就算是个十丈高的巨人在上面走路,也不会有这么沉重的脚步声。
每个人都在听着,只听这脚步声慢慢地走过去,又慢慢地走回来。
柳风骨忽然道:“无色来了。”
王大娘脸色已有些发白,道:“你怎么知道是他来了?”
柳风骨冷冷道:“除了这老和尚之外,谁脚下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力。”
杨凡道:“来的一共有三个人。”
柳风骨点点头,道:“旁边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很轻,你们听不出。”
张好儿道:“这老和尚在上面穷兜圈子干什么?”
柳风骨笑道:“他这是在向我们示威。”
张好儿动容道:“这么样说来,他莫非已知道有人在下面?”
杨凡点点头,道:“但他却还没有找出到下面来的路。”
张好儿道:“可是他迟早找得出来的,是不是?”
王大娘道:“他既然已知道有人在下面,不找到我们,怎么肯走?”
张好儿勉强笑了笑,道:“幸好金大胡子他们已没法子再开口,这件案子已死无对证了。”
王大娘道:“但他若看到我们在下面,还是会起疑心的。”
张好儿道:“那么我们不如就快点走吧。”
杨凡忽然道:“我们不能走。”
张好儿道:“为什么?”
杨凡沉着脸,道:“不能走就是不能走。”
张好儿道:“难道我们就这样在这里等着他找来。”
杨凡道:“我们也不必等。”
张好儿道:“既不能走,也不必等,你说该怎么办呢?”
杨凡道:“我上去找他。”
王大娘失声道:“你上去找他?你疯了?”
杨凡沉声道:“他既已找到这里来,说不定已对这件事起了疑心,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是绝不肯放手的,所以……”
张好儿抢着道:“所以怎么样?”
杨凡道:“所以我们就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连他也……”
王大娘也抢着问道:“你难道想连他也一起杀了灭口?”
杨凡淡淡道:“我们已杀了一个和尚,和尚又不是杀不得的。”
张好儿道:“问题是,谁去杀他呢?”
杨凡道:“我。”
张好儿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不怕他的罗汉伏虎拳?”
杨凡笑了笑,道:“我又不是老虎,为什么要怕他的伏虎拳?”
张好儿叹了口气,转身看着柳风骨,道:“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柳风骨淡淡道:“他没有疯,就算天下的人全都疯了,他也不会疯的。”
上面的脚步声还在响,杨凡已大步走了出去。
张好儿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只希望他这一去,莫要变成了个死老虎。”
柳风骨忽然笑了笑,悠然道:“就算他死了,我又没有要你陪着他死,你急什么?”
脚步声突然停了下来。
张好儿轻轻吐出口气,道:“现在他已经上去了,那老和尚已看到他了。”
王大娘道:“那老和尚既然不认得他,当然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张好儿道:“所以老和尚现在一定在问他,你是什么人?想来干什么?”
王大娘道:“他会不会说,我是来杀你的?”
张好儿道:“绝不会,他又不是猪,怎么会让那老和尚先有了戒备。”
王大娘点点头,道:“不错,他一定要在那老和尚猝不及防时下手,得手的机会才比较大。”
张好儿道:“就算不能一把得手,至少也能抢个先机。”
王大娘道:“所以他现在一定在跟那老和尚鬼扯。”
张好儿笑道:“凭他那张油嘴,一定能把那老和尚骗得团团乱转。”
王大娘也笑了,道:“你是不是也被他骗得团团乱转过?”
张好儿道:“你是不是又在吃醋?”
她拉起田心的手,笑道:“现在就算有人要吃醋,也轮不到你了。”
田心一直瞪大了眼睛在听着——不是在听他们说话,是在听着上面的动静。
对杨凡,她显然比谁都关心。
田思思呢?
她是不是真希望杨凡的大脑袋,被无色大师像西瓜似地砸得稀烂?
田心忽然道:“你们听,他们好像已经打起来了。”
其实用不着她说,别人也已全都听见。
这时上面又响起了很沉重的脚步声,甚至比刚才更沉重。
脚步很快,但却只踏在几个固定的地方。
据说一个真正对罗汉伏虎拳有造诣的少林高僧,在雪地将一趟拳打完,最多也只不过在地上留下七个脚印。
王大娘道:“看来那老和尚果然是在用罗汉伏虎拳对付他。”
张好儿叹了口气,道:“所以他并没有能一击得手。”
王大娘叹道:“看来这老和尚果然有两下子,要对付他还真不容易。”
上面的脚步声更急,更沉重,仿佛已用尽全力。
但却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
张好儿忽又笑了笑,道:“可是他也不是好对付的,否则这老和尚怎么会使这么大的劲。”
忽然间,脚步声很快地连响了七次,就好像巨锤连击皮鼓。
柳风骨脸色也很凝重,沉声道:“这一着想必是‘风雷并作’。”
“风雷并作”正是伏虎拳中最霸道的一招,而且招中有招,连环变化,变化无穷。
以无色大师的功力火候,使出这一招来,江湖中人能避开的人不多。
但杨凡却显然避开了。
上面并没有他的跟头声,也没有人倒下。
也不知为了什么,田思思居然也在暗中松了口气。
她不是一心希望杨凡快点死的么?
女孩子的情感,实在真难捉摸。
但男人们的情感难道就有什么不同?
世上本没有人真的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就正如没有人能控制天气一样。
张好儿也松口气,道:“看来这老和尚的‘风雷并作’没有制住他。”
柳风骨沉着脸,道:“他的确避开了。”
张好儿道:“我真想上去看看,他在用什么功夫对付那老尚。”
柳风骨道:“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攻出一招。”
张好儿道:“难道他只挨打,不还手?”
柳风骨道:“正是这样。”
张好儿道:“这又算哪门子打法?”
柳风骨道:“这就算是最厉害的打法,他只有用这种法子,才能对付无色。”
张好儿道:“你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法子?”
柳风骨点点头,道:“现在他正以八卦游身拳的轻功身法,任由那无色全力抢攻,要等无色的体力消耗完了,他才肯出手。”
张好儿眨眨眼,道:“我明白了,无色不管多么强,毕竟已是个老头子,体力绝不如年轻人。”
柳风骨道:“何况罗汉伏虎拳本是以强欺弱,以刚克柔,所以最消耗真力,能将一百零八招伏虎拳打完,还能开口说话的,已经是少见的高手。”
张好儿道:“但他又不是八卦门的徒弟,怎么会游身拳那一类的功夫呢?”
柳风骨道:“这人会的武功很杂……”他目中显着若有所思的表情,过了很久,才慢慢接着道:“他是个很好的帮手,很有用,我既然很需要这种人,又何必去追究他的来历。”
张好儿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这话你是说给谁听的?”
柳风骨淡淡道:“说给我自己听的。”
王大娘忽然道:“其实我一直都想不通,你怎么会跟他有这么好的交情。”
柳风骨冷冷道:“我说过,我很需要他,他也很需要我。”
王大娘道:“他为什么需要你?”
柳风骨道:“据说他在关外做了几件大案子,得罪了很多高手,所以他才逃到江南。”
王大娘道:“你调查过?”
柳风骨冷冷道:“你以为我随随便便就会相信一个人?”
王大娘道:“但你还是并没有完全相信他,有很多事你都没有让他知道。”
柳风骨忽又笑了笑,道:“你以为你每件事全都知道?”他笑得很亲切,也很潇洒。
但王大娘的脸却似已有些发白,连话都说不出了。
张好儿却又笑道:“我也有件事一直都想不通。”
柳风骨道:“哦?”
张好儿吃吃笑道:“他的头那么大,肚子也不小,怎么能施展出轻功来呢?是不是因为他的骨头太轻了?”
她笑声忽然停顿。
柳风骨忽然道:“这一着是‘伏虎扬威’。”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从上面跌了下来,恰巧正跌入了那口棺材。
棺材并不是没有盖子的。
棺材盖虽掀开,却还是有一半盖在棺材上。
这人居然还是跌入了棺材,因为他的人实在太瘦,太小。
就算棺材的盖再盖起来一点,他还是照样能掉得进去。
他跌进棺材后,就像真的是个死人,连动都不能动了。
这人当然不是杨凡。
他的头太大,肚子也不小,再大点的棺材,他也很难掉下去。
掉下去的人是无色。
“伏虎扬威”正是一百零八式罗汉伏虎拳的最后一招。
这一招刚使出,无色已跌了下来。
他不能开口说话。
然后杨凡才轻飘飘地落下来。
他只算一个脑袋,至少已有十来斤重,但落在地上时,却轻得好像四两棉花。
难道他真的骨头奇轻?
就算他的骨头真轻,总算连一根都没有少,总算完完整整的回来了。
田思思闭起眼睛。
她永远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永远不想。
可是他刚才没有回来的时候,她为什么还仿佛在替他担心呢?
他明明是个卑鄙下流无耻的人,明明在骗她,在害她。
无色大师明明是个正直侠气的高僧。
可是他心里为什么还偏偏希望这一战胜的是他?
田思思闭起眼睛,眼泪又悄悄地流了下来。
她实在不能了解自己。
她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颠颠倒倒,莫名其妙的感情。
她虽然闭着眼睛,却还是可以想像到这大头鬼现在的样子。
“现在他一定是神气活现,扬扬得意。”
现在他不得意谁得意?
连无色大师都已败在他手里。
他们的阴谋计划,现在眼看已大功告成,再也没有一个能阻挠他们的人了。
田思思以前也曾听到过很多有关阴谋和恶徒的故事,无论多么复杂周密的阴谋,到后来总是要被人揭穿,总是要失败的。
善良正直的一方,迟早总有胜利出头的时候。
但现在,她亲身遭遇到的情况,竟和她听到的故事完全不同。
现在恶徒已得胜,阴谋已得逞,好人反而要被打进悲惨黑暗的地狱里。
田思思真恨,不但恨自己,恨这些卑鄙下流无耻的恶徒,也恨这世界。
这世界上难道已没有天理?
杨凡果然是满脸神气活现,扬扬得意的样子。
他有理由得意。
柳风骨已走过来,用力拍着他的肩,笑道:“好兄弟,你真有两下子,这一战打得真漂亮。”
杨凡淡淡道:“其实那也没什么。”
张好儿抢着道:“谁说那也没什么?江湖上能连败少林护法的人,有几个?像你这样的英雄,又有几个?”
杨凡微笑道:“其实他功力的确比我深厚得多,我只不过靠了几分运气而已。”
柳风骨道:“那还不是运气,是你的战略运用成功。”
张好儿又抢着道:“你究竟是怎么打倒他的?说给我们听听好不好。”
杨凡缓缓道:“少林的罗汉伏虎拳,经过十余代少林高僧的修正改进,到现在几乎已无懈可击,我也知道他将这趟拳一施展开来,我绝不可能有击倒他的机会,所以……”
王大娘也忍不住道:“所以你怎么样?”
杨凡道:“所以我只有等,等他将这路拳的一百零八招打完,等着他变招提气的那瞬间,用尽全力,给他一下子。”
张好儿笑道:“你果然一下子就将他打倒了。”
柳风骨道:“这一下子说来容易,其实可真不简单,那不但要先想法子避开无色大师那一百零八招伏虎拳,而且还得算准他换气的时候,算准他的空门在哪里,时间部位都要拿捏得连半分都不能错,因为这种机会一错过,就永远不会再来的。”
王大娘忽又问道:“那两个小和尚呢?”
杨凡微笑道:“那两个也不是小和尚,也是少林寺中有数的硬手。”
王大娘笑道:“你当然也把他们一起收拾了。”
杨凡道:“没有。”
王大娘道:“没有?你难道……”
杨凡道:“他们已去了。”
王大娘愕然道:“你怎么能让他们去?”
杨凡道:“我故意放他们去的。”
王大娘道:“为什么?”
杨凡笑了笑,道:“因为我要让他们回去,告诉少林寺的门下,多事和尚是死在谁手里的。”
王大娘想了想,嫣然道:“脑袋大的人,想得果然比别人周到些。”
秦歌一直瘫在椅子上,他已是奄奄一息,此刻忽然道:“你们如此陷害我,难道就为了怕田思思嫁给我?”
柳风骨道:“那倒也并不完全是为了这原因。”
秦歌道:“还有什么原因?”
柳风骨道:“多事和尚实在太多事,我久已想除掉他。”
秦歌道:“可是你又怕少林寺的门下来报复。”
柳风骨微笑道:“现在我的确不愿和少林寺正面来冲突,再过几年,情况也许就不同了。”
秦歌道:“所以你现在就要找个替死鬼。”
柳风骨笑道:“其实我跟你也没什么特别难过的地方,只不过当时想不着更好的替死鬼,所以只好找到你了。”
秦歌冷笑道:“其实你早就跟我难过得很。”
柳风骨道:“哦。”
秦歌道:“因为我忽然窜起来,这两年我的名头已经比你响,你早已把我看成眼中钉,迟早总要想法子来修理我的,这就叫一计害双斫,一下子就拔掉两个眼中钉。”
柳风骨悠然道:“你既然一定要这么想,我也不必否认。”
秦歌道:“现在我只问你,多事和尚究竟被谁杀的?”
柳风骨道:“你猜呢。”
秦歌道:“你!当然是你!”
柳风骨道:“你看见了?”
秦歌道:“我虽然没有看见,但却知道当时多事和尚从翻板上掉下去的时候,你已在下面等着,乘他身形还未站稳,就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柳风骨道:“然后呢?”
秦歌道:“然后你就将他的尸身从地道中送到后面密室里去。”
柳风骨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秦歌道:“因为你要争取时间,你将我们诱到密室中去,为的就是要乘这一段时间,将外面布置好,等我们出去时,外面已又是个赌场。”
柳风骨沉着脸道:“说下去。”
秦歌道:“同时你故意透露消息给无色大师,说多事和尚有了危难,要他在那时赶到赌场去。”
柳风骨道:“我怎么知道他一定会及时赶到?”
秦歌道:“多事和尚不但是无色大师的师弟,而且从小就跟着这位师兄练武,两人的情感就如同父母手足一样,无色大师若知道这小师弟有了危难,当然会不顾一切赶去的。”
柳风骨道:“还有呢?”
秦歌道:“你为了要让无色大师亲眼看到当时的情况,所以一定要将时间算得很准,而且早已收买了一批人,要他们作赌场中的赌客,好在无色大师面前作伪证。”
柳风骨道:“然后呢?”
秦歌道:“被多事和尚强迫剃光了头的那些人,虽然本也是你的心腹手下,但你为了要将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死无对证,所以不惜杀了他们灭口。”
柳风骨道:“我在哪里杀他们的?”
秦歌道:“就在这里。”他喘了口气,接着又道:“这梵音寺本是个古寺,远在梁武帝屠僧时,寺已落成,寺僧们为了避祸,所以在庙里建造了很多地道复壁。”
柳风骨冷冷道:“再说下去。”
秦歌道:“在这里杀人不但隐秘,而且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埋葬尸体,要布置埋伏暗卡也很容易,所以你才会选择这里作你的狗窝。”他冷笑着,接着道:“所以你们这一群公狗母狗,才会约在这里相见,等着吃你们的狗屎。”
柳风骨冷冷地看着他,道:“还有没有?”
秦歌道:“没有了,现在狗屎眼看已经快被你们吃到,我还有什么话可说。”
柳风骨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是聪明人,我们一直低估了你。”
秦歌道:“多事和尚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柳风骨淡淡道:“我很少杀人,若非多事和尚这样的高僧,还不配我亲自出手。”他悠然接着道:“我杀的只不过是名士、高僧、英雄、美人。”
秦歌道:“我呢?”
柳风骨冷笑道:“你还不配。”
杨凡忽然道:“但你也不必着急,我们总会找个合适的人来杀你的。”
秦歌冷笑道:“我急死了,我情愿死,也不愿再看你们这群饿狗的嘴脸。”
杨凡也不生气,淡淡地笑道:“饿狗至少总比死狗好。”
柳风骨忽又道:“你会的武功很杂,不知道有没有学过少林派的拳法。”
杨凡笑道:“练武的人,没练过少林拳法的,只怕还不多。”
少林拳的确太普遍,只不过练少林拳的人虽多,能得到其中精髓的,加起来也许还不到十个。
柳风骨道:“你既然练过少林拳,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杨凡道:“哪件事?”
柳风骨道:“最后一件事。”他微笑着,接道:“你只要用少林拳在秦大侠立机穴附近重重一击,再用秦大侠的刀,剌在无色大师的咽喉里,我自然会找人将他们送到嵩山去。”
张好儿抢着道:“我明白了,你要叫少林寺的人,以为他们是在决战之下同归于尽的。”
王大娘笑道:“这么样一来,秦歌虽然杀了无色大师,但无色大师总算也替他师弟报了仇,这件公案到此就算结束了。”
张好儿笑道:“我们这计划,也就完全大功告成,只等着喝喜酒了。”
柳风骨悠然笑道:“所以我说这是最后一件事,也是最容易的一件事。”
杨凡忽然摇了摇头,道:“你们全都错了。”
柳风骨皱了皱,道:“怎么错了?”
杨凡道:“以我看,这才是最困难的一件事。”
张好儿道:“为什么困难,现在要杀他们,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杨凡淡淡地笑了笑,道:“你若认为很容易,你为何不去杀他们?”
张好儿眨了眨眼,道:“你若不肯动手,我动手也没关系。”
她扬起了一双春葱般的玉手,吃吃地笑道:“你莫以为我这双手只会摸男人的脸,有时候它也会变得很硬很硬的,硬得叫你吃不消。”
杨凡道:“哦。”
张好儿道:“你不信?”她忽然从怀里拿出铁护手,戴在她那柔若无骨的玉手上,嫣然道:“现在你信不信?你要不要试试?”
杨凡笑道:“既然已经有人试,我又何必抢人家的生意。”
张笑儿笑道:“你总算不笨。”
柳风骨已沉下了脸,忽然道:“慢着。”
张好儿道:“你虽然瞧不起我,少林派的拳法,我也练过的,不信你就看这一招伏虎扬威。”
她忽然窜到秦歌面前,沉腰坐马,“呼”地一拳击出。
这一拳果然很有少林拳的架子,也很够力。
可是张好儿这一拳并没有打到秦歌身上。
她的手突然被秦歌捉住。
看来已软得就像一摊泥的秦歌,竟忽然间又变得硬了起来。
他的手硬得就像是一道铁箝。
张好儿用尽力量,也挣不脱他的手,突又飞起了一脚。
她的脚也被捉住。
她脸上已变得惨无人色。
杨凡这才叹了口气,淡淡道:“我说这才是最困难的事,现在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柳风骨冷冷看着他,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田思思也在看着,并且已看呆了。
她实在弄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听一人厉声道:“你杀的名士高僧,英雄美人,我杀的佞臣逆子,无耻小人,今日我就为你这小人开一开杀戒。”
无色大师!
忽然间,无色大师竟也从棺材里站了起来。
他身材虽枯瘦矮小,但宝相庄严,看起来就像是个十丈高的巨人。
王大娘也已面色惨变,忽然转身,就想往外面冲出去。
秦歌一手提着张好儿的腕子,一手提着她的脚,忽然将她提起来一抡。
张好儿的人就飞了起来,扑到王大娘身上,两个人就一起扑倒在地上。
秦歌笑道:“这就对了,你们本是好姐妹,谁也不能抛下谁走的。”
王大娘挣扎着,转过身,忽然张开嘴,重重地一口咬住了张好儿的耳朵。
张好儿惨呼一声,扼住了她的咽喉。
王大娘回起腿,用膝盖猛撞开张好儿的小肚子。
她们就是这种人。
能够彼此利用的人,她们就是好姐妹,到了大难临头时,她们就变成了疯狗,你不咬我,我也要咬你几口。
她们就是这种不是人的人。
柳风骨突然走过去,一把拉住了张好儿,正正反反给了她十几个耳刮子,再拉起王大娘,也给了十几个耳刮子。
两个人被打得满脸是血,连动都不敢动。
柳风骨这才转过身,淡淡一笑,道:“这种女人就不知羞耻为何物,在下本不该让她们参与大事的,倒让三位见笑了。”
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沉得住气。
秦歌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看来一个人要做大侠真不容易,不但要心黑手辣,脸皮也得比别人厚些才行。”
杨凡微笑道:“但大侠也并不是全都像这样子的,像他这样子的大侠,世上还没有几个。”
柳风骨道:“像阁下这样的好朋友,世上只怕不多。”
杨凡笑道:“的确不多。”
柳风骨也长长叹息了一声,道:“现在我才知道,交朋友的确是件不太容易的事。”
杨凡道:“有些事其实你本来早就该想到的。”
柳风骨道:“哦。”
杨凡道:“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意思?”
柳风骨道:“我很想明白。”
杨凡道:“你这里防守得很好,里里外外至少有三十六道暗卡,无论谁只要走近这里周围百丈之内,你立刻就知道。”
柳风骨道:“你只算错了一点,这里的暗卡一共有四十九道。”
杨凡道:“所以无论谁要找你算账,还没有走过这里,你早已远走高飞。”
柳风骨道:“要找到我的确不容易。”
杨凡道:“何况,就算能找到你,也未必能抓住你害人的证据,你当然绝不会承认多事和尚是死在你手上的。”
柳风骨道:“所以你只有用这法子,才能将他们带到这里来。”
杨凡道:“我让田思思一个人先进来,为的就是要你认为已可以放手对付她,我绝不能让你对这件事起一点点疑心。”
柳风骨道:“所以你就连她也一起瞒住。”
杨凡道:“因为她不是个会说谎的人,若已知道这秘密,一定会被你看出破绽的。”
柳风骨轻轻叹息,道:“但若换了我,我就舍不得让她这样子害怕担心,看来你实在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杨凡道:“但我能懂得怎么叫一个不老实的人说实话。”
柳风骨道:“哦。”
杨凡道:“我只有用这法子,才能叫你在无色大师面前说实话,因为这件事的确已死无对证.你若不亲口招认,就根本没法子洗清秦歌的罪名。”
柳风骨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做得很好,的确做得太好了。”
杨凡笑道:“你是不是也很佩服我?”
柳风骨道:“我一直都很看得起你,一直都将你当我的好朋友看待,想不到你……”他长长叹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好像痛苦得要命,好像痛苦得连话都说不下去。
杨凡却又笑了笑,道:“你真的一直将我当朋友?”
柳风骨道:“你自己难道不明白?”
杨凡道:“我当然明白,而且太明白了,不明白的是你。”
柳风骨道:“哦。”
杨凡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你?”
柳风骨道:“我只知道自从那一天开始,我就跟你交上了朋友,是你要来对付我,我从来就没有想到要对付你。”
杨凡道:“所以你还是不明白。”
柳风骨道:“不明白什么?”
杨凡道:“是你先想要对付我,所以我才会去找你。”
柳风骨道:“我几时对付过你?”
杨凡道:“很久以前。”他不让柳风骨开口,接着又道:“我问你,你一心想田家的财产,为的是什么?”
柳风骨道:“因为我需要钱。”
杨凡道:“你为什么忽然急着要钱?”
柳风骨道:“因为我要做一件大事,做大事总是需要钱的。”
杨凡道:“这件大事是什么事?”
柳风骨目光闪动,沉吟着道:“这件事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杨凡笑了笑,道:“我只知道江湖中最近又出现了一个叫‘七海’的秘密组织。”
柳风骨道:“你还知道什么?”
杨凡道:“我也知道这组织为的是要对付‘山流’的,因为这组织的老大,在暗中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生意,都被山流破坏了。”他笑了笑,又道:“我当然也知道这组织的老大就是你。”
柳风骨的脸色好像有点变了,瞪着他看了很久,才一字字道:“这件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杨凡道:“不但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
柳风骨道:“你……你难道也是‘山流’的人?”
秦歌忽然也笑了,接着道:“若没有他,又怎会有山流?”
柳风骨就好像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过了很久,才能说得出话来。
他长叹了一声,苦笑道:“我一直猜不出山流的龙头大哥是谁,一直想找到他,想不到这个人每天都跟我见面的。”
杨凡微笑道:“你若真的将我当朋友,为什么不要我参加你的组织?”
柳风骨道:“因为……”
杨凡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若没法子说出口,我可以替你说,那只不过因为你利用我做过这件事之后,就不会让我再活着的。”他淡淡地接下去道:“像七海这种严密的组织,当然不需要一个已经快死的人。”
柳风骨道:“至少我要你做的,并不是坏事,你并没有吃亏。”
杨凡道:“哦。”
柳风骨道:“我要你表演英雄救美人,又给你这样的美人做老婆,像这么好的事,有很多人都愿意抢着来做的。”
杨凡道:“但你却没有再去找别人。”
柳风骨道:“不错,就囚为我看得起你,拿你当朋友,所以才没有去找别人。”
杨凡道:“不是这原因。”
柳风骨道:“不是?”
杨凡道:“你找我,只不过因为没有人比我长得更像杨凡,你早就想找这么样一个人了。”
柳风骨道:“为什么?”
杨凡道:“因为你想要我冒充杨凡,去田家骗婚。”
柳风骨道:“我不怕被人揭穿?”
杨凡道:“没有人能揭穿,杨三爷眼已失明,耳已失聪,只因他壮年时结怨不少,生怕仇家找上门,所以这件事江湖中极少有人知道。”
柳风骨沉吟着,道:“但前几天还有人看到他。”
杨凡道:“那只不过是杨三爷自己用的替身。”
柳风骨道:“替身?”
杨凡道:“就因为杨三爷不愿江湖中人知道他已残废失明,所以自己找了个替身,每年替他到江湖中来走动一两次。”
柳风骨道:“田二爷呢?”
杨凡道:“田二爷近几年来,根本就没有见过杨凡。”
柳风骨道:“真的杨凡若回来了呢?”
杨凡道:“他失踪已有三四年了,有人说他已做了和尚,也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你算准他绝不会忽又出现的。”
柳风骨道:“他的朋友呢?”
杨凡道:“他脾气本就有点古怪,本就很少和人接近,接近他的人,脾气大多比他更古怪,你当然也算准这些人不会去喝酒的。”他笑了笑,又道:“就算杨凡和他的朋友忽然出现,你也一定有法子对付他们,叫他们永远没法子露面。”
柳风骨沉默着,似已默认。
杨凡又道:“这件事本来已计划得很好,谁知事情忽又有了变化。”
柳风骨道:“什么变化?”
杨凡道:“变化就发生在田二爷身上。”
柳风骨皱了皱眉,道:“你知道他已经死了。”
杨凡道:“我本已有些怀疑,直到今天晚上,才完全证实。”
柳风骨道:“怎么证实的?”
杨凡笑了笑,道:“你莫非已忘记王大娘还有个比男人更豪爽洒脱的妹妹?”
柳风骨道:“你已见过她?”
杨凡点了点头,道:“这消息你一直瞒着我,就因为田二爷既已去世,你已用不着我,已准备把我踢开。”
柳风骨看着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了口气,道:“如此复杂的事,想不到你居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凡道:“我的确知道得很清楚。”
柳风骨道:“有些事你本来绝不该知道的。”
杨凡道:“你想不出我怎会知道的?”
柳风骨苦笑道:“我实在想不出。”
杨凡又笑了笑,道:“那只不过因为你还有一件事不明白,这件事才是最大的关键。”
柳风骨道:“哪件事?”
杨凡悠然道:“杨凡本来就是我,我本来就是杨凡。”他微笑着接道:“你当然绝对想不到,这假杨凡就是真杨凡。”
柳风骨这才真的怔住。
杨凡道:“这几年来我忽然失踪,既没有做和尚,也没有死,只不过因为山流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才一直没有在江湖中露面。”
柳风骨脸色苍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凡回头向秦歌笑了笑,道:“这件事实在很复杂,连你也许直到现在才明白。”
秦歌叹了口气,苦笑道:“说老实话,我直到现在还是不太明白。”
杨凡道:“我岂非已将每个细节都说出来了么?”
秦歌道:“你虽然说出来了,我却没法子记得住。”他看着杨凡的头,忽又笑道:“我又没有你这么大的脑袋,怎么能记得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头绪。”
杨凡也笑了,道:“其实你只要仔细地再想一遍,就会发觉这件事非但一点也不乱七八糟,而且很合理。”
秦歌道:“很合理?”
杨凡道:“这件事的头绪虽多,但结局却只有一种,而且是早已注定了的。”
秦歌道:“早已注定要有什么样的结局?”
杨凡并没有直接回答这句话,却又转头看看柳风骨,道:“无论谁都不会无缘无故去买口棺材,是不是?”
柳风骨点点头。
他也不能不承认,若没有死人,谁也不会去买口棺材。
杨凡道:“你并不知道无色大师和秦歌会到这里来。”
柳风骨道:“我不知道。”
杨凡道:“所以这口棺材,你本来是为我准备的,是不是?”
柳风骨道:“这口棺材并不坏。”
杨凡道:“有了死人,就不能没有棺材,有了棺材,也不能没有死人。”
柳风骨看着秦歌,又看了看无色大师,终于慢慢地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现在我总算已完全明白了。”
杨凡道:“所以现在我也不必再说什么……也许还有一句话。”
柳风骨道:“哪句话?”
杨凡道:“请君入棺。”
“柳风骨已死了多久?”
“九个月。”
“九个月并不长,有时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但这九个月却真长。”
“那只因你心里还是很闷。”
“我总觉得若不是我太荒唐,爹爹就不会死得那么快的。”
“现在你已经长大了,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小孩子的想法?”
“你叫我怎么想。”
“你并没对不起别人,也没有对不起自己,这就已够了。”
“可是我……”
“你应该出去走走,多看看,多听听,你心胸就会变得开朗起来的。”
“你要我到哪里去?”
“江南——你岂非就想到江南去?”
江南。
江南春早。
长堤翠柳,水绿如蓝。
田思思挽着杨凡的手,漫步在长堤上。
秦歌和田心走在他们前面,鲜红的丝巾在春风中飞扬。
飞扬着的红丝巾,轻拂着田心的脸。
田思思忽然笑了笑,道:“这小鬼终于长大了,我本来几乎以为她永远都长不大的。”
杨凡微笑着道:“你也长大了,我本来也几乎以为你永远都长不大的。”
只有经过忧患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生命的意义,才会真正长大。
田思思的确长大了。
她看来更沉静,也更美。
杨凡似在沉思着,慢慢地说道:“田心实在是个很忠实的朋友,为了你,她什么事都肯做,若不是她肯冒险,柳风骨也许还不会那么容易上当。”
田思思道:“那次她的确连我都骗过了。”
杨凡道:“我一直觉得,我们应该想个法子谢谢她。”
田思思道:“你说什么法子呢?”
杨凡看着那飞扬的红丝巾,微笑着道:“我们不如就送她一条红丝巾吧。”
田思思也笑了,笑得真甜。
只有站在感情与幸福中的女人,才能笑得这么甜。
长堤外,红男绿女,成双成对。
春天本就是属于情人们的,现在正是春天。
田思思满面春风,心里甜甜的,看着这些人,只希望每个人都和她同样幸福,同样快乐。
忽然间,也不知是谁在呼喊:“岳大侠也来游湖了,就是威震天下的岳环山岳大侠。”
人群立刻向湖岸上冲了过去,成名的英雄就是人人都想看一看的。
杨凡忽又笑道:“你是不是也想去看看?”
田思思眨眨眼,道:“看谁?”
杨凡道:“岳环山,他本来岂非也是你心目中的大人物?”
田思思道:“但现在我却不想看他了!”
杨凡道:“为什么?”
田思思抬起眼,凝视着他,眼波温柔如春水,轻轻道:“因为我已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大人物,在我心里,天下已没有比他更伟大的大人物了。”
杨凡也故意眨了眨眼,道:“这个人是谁?”
田思思嫣然一笑,附在他耳旁,轻轻道:“就是你,你这个大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