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思思听赵老大说那铁胳膊和刀疤老六两人,早已串通好向她们行骗,暗中叹了口气,才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但她心里又不禁觉得很高兴,忍不住道:“你真能看得出我会武功?”
赵老大笑道:“非但会武功,而且还必定是位高手,所以在下才诚心想结交两位这样的朋友,否则也未必会管这趟闲事。”
田思思心里觉得愉快极了,想到自己一出门就能结交这样的江湖好汉,立刻拱手道:“请,请坐,请坐下来说话。”
赵老大道:“这里太乱,不是说话之地,两位若不嫌弃,就请到舍下一叙如何?”
赵老大的气派并不大,只不过占了一个大杂院里的两间小房子。房里的陈设也很简单,和他的衣着显得有点不称。
田思思非但不觉得奇怪,还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像赵老大这样的江湖好汉,就算有了银子,也是大把的拿去结交朋友,当然,绝不会留下来让自己享受。
像这样的人,当然也不会有家眷。
赵老大道:“两位若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千万要在这里待两天,待我将城里的好朋友全都带来给两位引见引见。”
田思思大喜道:“好极了,小弟这次出门,就为的是想交朋友。”
田心忍不住插口道:“只不过这样岂非太麻烦赵大爷了么?”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道:“赵大哥这样的人面前,咱们若太客气,反而显得不够朋友了。”
赵老大拊掌笑道:“对了,兄台果然是个豪爽的男儿,要这样才不愧是我的好兄弟。”
“豪爽男儿”、“好兄弟”,这两句话真将田思思说得心花怒放。
就连赵老大这样的人都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还有谁看得出。
她忍不住暗暗佩服自己,好像天生就是出来闯江湖的材料,第一次扮男人就扮得如此惟肖惟妙。
赵老大又道:“兄弟,你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对大哥说,对了,我还得去拿点银子来,给兄弟你带在身上,若有什么使用也方便些。”
田思思道:“不必了,我这里还有些首饰……”她的脸红了红,立刻接着道:“是我妹妹的首饰,还可以换点银子。”
赵老大正色道:“兄弟你这就不对了,刚说过不客气,怎么又客气起来,我这就去兑银子带买酒,回来我与兄弟你痛饮一场。”他不听田思思说话,就走了出去,忽又回转头,从袋里摸出个钥匙,打开床边的一个柜子,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总不方便,就锁在这柜子里吧,咱们虽不怕别人打主意,能小心些总是小心些好。”
他事事都想到这么周到,把包袱锁在柜子里后,还把钥匙交给田心,又笑道:“这位小管家做事很仔细,钥匙就交给他保管吧。”
田思思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田心已赶紧将钥匙收了下来,等赵老大一出门,田心忍不住悄悄地道:“我看这赵老大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田思思笑道:“你这小鬼疑心病倒真不小,人家将自己的屋子让给我们,又去拿银子给我们,这样的好人哪里去找?”
田心道:“但我们的包袱……”
田思思道:“包袱就锁在这柜子里,钥匙就在你身上,你还不放心吗?”
田心撅起嘴,不说话了。
田思思也不理她,负手走了出去,才发现这院子里一共住着十来户人家,竹竿上晒满了各色各样的衣服,没有一件是新的。
住在这里的人,家境显然都不太好。
现在还没到正午,有几个人正在院子那儿闲耍石锁,翻跟头,其中还有两个梳着辫子的姑娘。
田思思知道这些人一定是走江湖,练把式卖艺的。
还有那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正在拉胡琴,一个大姑娘垂头站在旁边,偷偷的在手里玩着几颗相思豆。
老头子当然是卖唱的.
大姑娘手里在玩相思豆,莫非也已动了春心,这几颗相思豆莫非是她的情人偷偷送给她的?
大姑娘眼睛一瞟,向她翻了个白眼,又垂下头,把相思豆藏入怀里。
“这大姑娘莫非看上了我?不愿我知道她有情人,所以才将相思豆藏起来。”
田思思立刻不敢往那边看了,她虽然觉得有趣,却不想惹这种麻烦。
院子里有几个流鼻涕的小孩子,正在用泥土堆城墙。
一个大肚子的少妇正在起火,眼睛都被烟烧红了,不停地流泪,看她的肚子,至少已有八九个月的身孕,孩子随时都可能生下来。
她婆婆还在旁边唠叨,说她懒,却又摸出块手帕去替她擦脸。
田思思心里充满了温暖。
她觉得这才是真真实实的人生。她从未如此接近过人生。
她突然对那大肚子的少妇很羡慕——她虽然没有珠宝,没有首饰,没有从京城里带来的花粉,没有五钱银子一尺的缎子衣裙。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有爱,她生命中已有了新的生命。
“一个人若总是呆在花园里,看云来云去,花开花落,她虽然有最好的享受,和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又有什么分别呢?”
田思思叹了口气,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早有勇气逃出笼子。
她决定要把握住这机会,好好地享受人生。
火已燃着,炉子上已燃了锅。
琴声已停止,那拉琴的老人正在抽着管旱烟,大姑娘正在为他轻轻捶背。
田心忽然走出去,悄悄道:“赵老大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田思思道:“也许他手头并不方便,还得到处去张罗银子。”
田心道:“我只怕他溜了。”
田思思瞪眼道:“人家又没有骗走我们一文钱,为什么要溜?”
田心又撅起嘴,扭头走回屋子去。
锅里的饭熟了,饭香将一个黝黑的小伙子引了回来。
他满身都是汗,显然刚做过一上午的苦工。
那大肚子的少妇立刻迎上去,替他擦汗,小伙子轻轻拍了拍她肚子,在她耳旁悄悄说了句话,少妇给了她个白眼,小俩口子都笑了起来。
两条狗在院子里抢屎吃。
玩得满身泥的孩子们,都已被母亲喊回去打屁股。
赵老大还没有回来。
田思思正也等得有些不耐烦了,田心忽然从屋子里冲出。
看她的样子,就好像被火烧着尾巴似的,不停地跺脚道:“糟了,糟了……”
田思思跟着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难道你也急了么!这里有茅房呀。”
田心道:“不是……不是……我们的包袱……”
田思思道:“包袱不是锁在柜子里么?”
田心拼命摇头,道:“没有,柜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田思思道:“胡说,我明明亲手将包袱放进去的。”
田心道:“现在却不见了,我刚才不放心,打开柜子一看才知道……”
田思思也急了,冲进屋子,柜子果然是空的。
包袱到哪里去了?难道它自己能长出翅膀从锁着的柜子里飞出去?!
田心喘着气,道:“这柜子只有三面,墙上有个洞,赵老大一定从外面的洞里将包袱偷了出去,我早就看出他不是好东西。”
出思思跺了跺脚,冲出去。
别的人都回屋吃饭,只有那儿个练石锁的小伙子还在院子里,从井里打水洗脸。
田思思冲过去,道:“赵老大呢?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小伙子面面相觑,道:“赵老大是谁?我们不认得他。”
田思思道:“就是住在那边屋里的人,是你们的邻居,你们怎么会不认得?”
小伙子道:“那两间屋子已空了半个月,今天早上才有人搬进来,只付了半个月的房钱,我们怎么会认得他是老几。”
田思思又怔住。
田心也怔住。
忽听一人道:“刚才好像有人在问赵老大哥,是哪一位?”
这人刚从外面走过来,手里提着条鞭子,好像是个车把式。
田思思立刻迎上去,道:“是我在问,你认得他?”
这人点点头道:“当然认得,城里的人,只要是在外面跑跑的,谁不认得
田思思大声道:“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他?”
这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眼,道:“你们是……”
田思思道:“我们都是他的好朋友。”
这人立刻笑道:“既然是赵大哥的朋友,还有什么话说,快请上我的车,我拉你们去。”
马车在一栋很破旧的屋子前停下,那车把式道:“赵大哥正陪位从城里来的兄弟喝酒,就在屋里,我还有事,不陪你们了。”
田思思“谢”字都来不及说,就冲了进去。她生怕又被赵老大溜了。
这位大小姐从来也没有如此生气过,发誓只要一见着赵老大,至少也得给他十七个耳刮子。
屋子里果然有两个人在喝酒,一个脸色又黄又瘦,像是得了大病还没好,另一个却是条精神抖擞,满面虬髯的彪形大汉。
田思思大声道:“赵老大在哪里,快叫他出来见我。”
那满面病容的人斜着眼瞟了瞟她,道:“你找赵老大干什么?”
田思思道:“当然有事,很要紧的事。”
这人拿起酒杯,喝了口酒,冷冷道:“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我就是赵老大。”
田思思愕然道:“你是赵老大?我找的不是你。”
那虬髯大汉笑了,道:“赵老大只有这一个,附近八百里内找不出第二位来。”
田思思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难道这长衫佩剑的“赵老大”,也是个冒牌的假货了?
那满面病容的人又喝了口酒,淡淡道:“看样子这位朋友必定是遇见‘钱一套’了,那两个自作聪明的常冒我的名在外面招摇撞骗,我早就想给他个教训,只可惜一直没找着他。”
田思思忍不住问道:“钱一套是谁?”
赵老大道:“你遇见的是不是一个穿着绸子长衫,腰里佩着剑,打扮得很气派,差不多有四十多岁的人?”
田思思道:“一点也不错。”
虬髯大汉笑道:“那就是钱一套,他全部家产就只有这么样一套穿出来充壳子骗人的衣服,所以叫做钱一套。”
赵老大道:“他衣裳惟只有一套,骗人的花样,却不只一套,我看这位朋友想必一定也是受了他的骗了。”
田思思咬着牙,道:“这姓钱的不知两位能不能帮我找到他?”
赵老大道:“这人很狡猾,而且这两天一定躲起来避风头去了,我要找他,也得过两天。”他忽然笑了笑,又道:“你们带的行李是不是已全被他骗光了?”
田思思脸红了,勉强点了点头。
赵老大道:“你们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田思思只好又点了点头。
赵老大道:“那全都没关系,我可以先替你们安排个住的地方,让你们安心地等着,六七天之内,我一定负责替你们把钱一套找出来。”
田思思红着脸,道:“那……那怎么好意思?”
赵老大慨然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们肯来找我,已经是给我面子了。”
这人长得虽然像是个病鬼,却的确是个很够义气的江湖好汉。
田思思又是惭愧又是感激,索性也做出很大方的样子,道:“既然如此,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虬髯大汉忽又上上下下瞧了她两眼,带着笑道:“我看不如就把她们两位请到王大娘那里去住吧,那里都是女人,也方便些。”
田思思怔了怔,道:“全是女人?那怎么行,我们……我们……”
虬髯大汉笑道:“你们难道不是女人?”
田思思脸更红了,回头去看田心。
田心做了无可奈何的表情,田思思只好叹了口气,苦笑道:“想不到你们的眼力这么好……”
虬髯大汉道:“倒不是我们的眼力好……”
他笑了笑,一句话保留了几分。
田思思却追问道:“不是你们的眼力是什么,难道我们扮得不像?”
赵老大也忍不住笑了笑,道:“像两位这样女子扮男装,若还有人看不出你们是女人的话,那人想必一定是个瞎子。”
田思思怔了半晌,道:“这么样说来,难道那姓钱的也已看出来了?”
赵老大淡淡道:“钱一套不是瞎子。”
田思思又怔了半晌,忽然将头上戴的文士巾重重往地下一掼,冷笑道:“女人就女人,我迟早总要那姓钱的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于是我们的田大小姐又恢复了女人的面目。
所以她的麻烦就越来越多了。
王大娘也是个女人。
女人有很多种,王大娘也许就是其中很特别的一种。
她特别得简直要你做梦都想不到。
王大娘的家在一条很安静的巷子里,两边高墙遮住了日色,一枚红杏斜斜的抛出墙外。
已过了正午,朱红的大门还是关得很紧,门里听不到人声。
只看这大门,无论谁都可以看出王大娘的气派必定不小。
田思思似乎觉得有点喜出望外,忍不住问道:“你想王大娘真的会肯让我们住在这里?”
赵老大点点头,道:“你放心,王大娘不但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
田思思道:“她……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赵老大道:“她为人当然不错,只不过脾气有点古怪。”
田思思道:“怎么样古怪?”
赵老大道:“只要你肯听她的话,她什么事都可以答应你,你住在这里一定比住在自己家里还舒服,但你若想在她面前捣乱,就一定会后悔莫及。”
他说话时神情很慎重,仿佛要吓吓田思思。
田思思反而笑了,道:“这种脾气其实也不能算古怪,我也不喜欢别人在我面前捣乱的。”
赵老大笑道:“这样最好,看样子你们一定会合得来的。”他走过去敲门,道:“我先进去说一声,你们在外面等等。”
居然叫田大小姐在门口等等,这简直是种侮辱。
田心以为大小姐一定会发脾气的,谁知她居然忍耐下去了,她出门只不过才一天还不到,就似乎已改变了不少。
敲了半天门,里面才有回应。
一人带着满腹子不耐烦,在门里道:“七早八早的,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连天黑都等不及吗?”
赵老大居然陪着笑道:“是我,赵老大。”
门这才开了一线。
一个蓬头散发的小姑娘,探出半个头,刚瞪起眼,还没有开口,赵老大就凑过去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这小姑娘眼珠子一转,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田思思几眼,这才点点头,道:“好,你进来吧,脚步放轻点,姑娘们都还没起来,你若吵醒了她们,小心王大娘剥了你的皮。”
等他们走进去,田思思就忍不住向田心笑道:“看来这里的小姑娘比你还懒,太阳已经晒到脚后跟,她们居然还没有起来。”
虬髯大汉不但眼尖,耳朵也尖,立刻笑道:“由此可见王大娘对她们多体贴,你们能住到这里来,可真是福气。”
田心眨着眼,忽然抢着道:“住在这里的,不知都是王大娘的什么人?”
虬髯大汉摸了摸胡子,道:“大部分都是王大娘的干女儿——王大娘的干女儿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有人敢欺负她的。”
田思思笑道:“我倒不想做她的干女儿,只不过这样的朋友我倒想交一交。”
虬髯大汉道:“是是是,王大娘也最喜欢交朋友,简直就跟田白石田二爷一样,是位女孟尝。”
田思思和田心对望了一眼,两个人抿嘴一笑,都不说话了。
这时赵老大已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满面喜色,道:“王大娘已答应了,就请两位进去相见。”
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美妇人站在门口,脸上虽也带着笑容,但一双凤眼看来还是很有威严,仔细盯着田思思几眼,道:“就是这两位小姐吗?”
赵老大道:“就是她们。”
中年美妇点了点头,道:“看来倒还标致秀气,想必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大娘绝不会看不中的。”
赵老大笑道:“若是那些邋里邋遢的野丫头,我也不敢往这里带。”
中年美妇道:“好,我带她们进去,这里没你的事了,你放心回去吧。”
赵老大笑得更愉快,打躬道:“是,我当然放心,放心得很。”
田思思愕然道:“你不陪我们进去?”
赵老大笑道:“我已跟王大娘说过,你只要在这里放心呆着,一有消息,我就会来通知你们。”
他和那虬髯大汉打了个招呼,再也不说第二句话,田思思若想再问清楚些,他们却已走远了。
那中年美妇正在向她招手,田思思想了想,终于拉着田心走进去。
门立刻关起,好像一走进这门就很难出去。
中年美妇却笑得更温柔,道:“你们初到这里,也许会觉得有点不习惯,但呆得久了,就会越来越喜欢这地方的。”
田心又抢着道:“我们恐怕不会在这里呆太久,最多也不过五六天而已。”
中年美妇好像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又道:“这里一共有二十多位姑娘,大家都像是姐妹一样,我姓梅,大家都叫我梅姐,你们无论有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可以来找我。”
田心又想抢着说话,田思思却瞪了她一眼,自己抢着笑道:“这地方很好,也很安静,我们一定会喜欢这地方的,用不着梅姐你操心。”
这地方的确美丽而安静,走过前面一重院子,穿过回廊,就是很大的花园,万紫千红,鸟语花香,比起‘锦绣山庄’的花园也毫不逊色。
花园里有很多栋小小的楼台,红栏绿瓦,珠帘平卷,有几个娇慵的少女正站在窗前,手挽着发髻,懒懒地朝着满园花香发呆。
这些少女都很美丽,穿的衣服都很华贵,只不过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疲倦,仿佛终日睡眠不足的样子。
三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一条大花猫蜷在屋角晒太阳,檐下的鸟笼里,有一双金丝雀正在蜜语啾啾。
她们走进这花园,人也不关心,猫也不关心,蝴蝶也不关心,金丝雀也不关心,在这花园里,仿佛谁也不关心别人。
田思思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家里的生活,忍不住又道:“这地方什么都好,只不过好像太安静了些。”
梅姐笑道:“你喜欢热闹?”
田思思道:“太安静了,就会胡思乱想,我不喜欢胡思乱想。”
梅姐笑道:“那更好,这里现在虽然安静,但一到晚上就热闹了起来,无论你喜欢安静也好,喜欢热闹也好,在这里都不会觉得日子难过的。”
田思思往楼上瞟了一眼,道:“这些姑娘好像都不喜欢热闹的人。”
梅姐道:“她们都是夜猫子,现在虽然没精打采,但一到晚上,立刻就会变得生龙活虎一样,有时简直闹得叫人吃不消。”
田思思也笑了,道:“我不怕闹,有时候我也会闹,闹得人头大如斗,你不信可以问问她。”
田心撅着嘴,道:“问我干什么?我反正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
梅姐淡淡笑道:“这位小妹妹好像不太喜欢这地方,但我可以保证,以后她一定会慢慢喜欢的。”
她的笑脸虽温暖如春风,但一双眼睛却冷厉如秋霜。
田心本来还想说话,无意间触及了她的目光,心里立刻升起了一股寒意,竟连话都说不出了。
她们走过小桥。
小桥旁,山石后,一座小楼里,忽然传出了一阵悲呼:“我受不了,实在受不了……我不想活了,你们让我死吧。”
一个披头散发,满面泪痕的女孩子,尖叫着从小楼中冲出来,身上穿的件水红袍子,已有些地方被撕破。
没有人理她,瞧在窗口的那些姑娘们甚至连看都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只有梅姐过去,轻轻揽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两句话。
这女孩子本来又叫又跳,但忽然间就乖得像是只小猫似的,垂着头,慢慢地走回了她的窠。
梅姐的笑脸还是那么温柔,就好像根本没有任何事发生过。
而田思思却忍不住问道:“那位姑娘怎么样了?”
梅姐叹了口气,道:“她还没有到这里来以前,就受过很大的刺激,所以时常都会发发疯,我们也见惯了。”
若不是已看惯了,怎会没有人关心呢?
田思思又问道:“却不知她以前受过什么样的刺激?”
梅姐道:“我们都不太清楚,也不忍问她,免得触动她的心病,只不过听说她以前好像是被一个男子骗了。”
田思思恨恨道:“男人真不是好东西。”
梅姐点点头,柔声道:“男人中好的确实很少,你只要记着这句话,以后就不会吃亏了。”
她们已转过假山,走入一片花林。
花朵虽已阑珊,但却比刚开始更芬芳鲜艳。
繁花深处,露出了一角红楼。
梅姐道:“王大娘就住在这里,现在也许刚起来,我去告诉她你们来了。”
她分开花枝走过去,风姿是那么优雅,看来就像是花中的仙子。
田思思目送着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以后我到了她这样年纪时,若能也像她这样美,我就心满意足了。”
田心用力咬着嘴唇,忽然道:“小姐,我们出去好不好?”
田思思愕然道:“走,到哪里去?”
田心道:“随便到哪里去都行,只要不呆在这里就好。”
田思思道:“为什么?”
田心道:“我也不知道……我只不过总觉得这地方好像有点不太对。”
田思思道:“什么地方不对?”
田心道:“每个地方都不对,每个人都好像有点不正常,过的日子也不正常,我实在猜不透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田思思却笑了,摇着头笑道:“你这小鬼的疑心病倒真不小,就算有人骗过我们,我们也不能把每个人都当做骗子呀。”她遥望着那一角红楼,悄悄的接着又道:“何况,我真想看看那位王大娘,我想她一定是个很不平凡的女人。”
无论谁见到王大娘,都不会将她当做骗子的。
若有人说梅姐是个很优雅,很出色的女人,那么这人看到王大娘的时候,只怕反而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因为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一句适当的话能形容她的风度和气质。
那绝不是“优雅”所能形容的。
若勉强要说出一种比较接近的形容,那就是:完美。
完美得无懈可击。
田思思进来的时候,她正在享受她的早点。
女人吃东西的时候,大都不愿被人看到,因为无论谁吃东西的时候,都不会太好看。
因为一个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若有人在旁边看着,她一定会变得很不自然。
但王大娘却是例外。她无论做什么事的时候,每一个动作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吃得并不少,因为她懂得一个人若要保持青春和活力,就得往丰富的食物中摄取营养,正如一朵花若想开得好,就得有充足的阳光和水。
她吃得虽不少,却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身材。
她身上每一段线条都是完美的。
她的脸、她的眼睛、鼻子、嘴,甚至她的微笑,都完美得像是神话!或许也只有神话中才会有她这样的女人。
田思思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已完全被她吸引。
她显然也很欣赏田思思,所以看到田思思的时候,她笑得更温暖亲切。
她凝注着田思思。柔声道:“你过来,坐在我旁边,让我仔细看看你。”
她的目光和微笑中都带着种令人顺从的魔力,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永远都无法向她反抗。
田思思走过去,在她身旁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王大娘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王大娘慢慢地将面前半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推到她面前,柔声道:“这燕窝汤还是热的,你吃点。”
田大小姐从未用过别人的东西,若要她吃别人剩下来的东西,那简直是更不可思议。
但现在她却将这碗吃剩下的燕窝汤捧起来,垂着头,慢慢地啜着。
田心吃惊的瞧着她,几乎已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大娘的笑容更亲切,嫣然道:“你不嫌我脏?”
田思思摇摇头。
王大娘柔声道:“只要你不嫌我脏,我的东西你都可以用,我的衣服你都可以穿,无论我有什么,你都可以分一半。”
田思思垂首道:“谢谢。”
别的人若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大小姐的脾气一定早已发作,但现在她心中却只有感激,感动得几乎连眼圈都红了。
王大娘忽又笑了笑,道:“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已经把你当做好朋友了。”
田思思道:“我姓田,叫思思。”
她这次出来,本来决心不对人说真名实姓的,免得被她爹爹查出她的行踪,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在王大娘面前,她竟不忍说半句假话。
王大娘嫣然道:“田思思……不但人甜,名字也甜,真是个甜丝丝的小妹妹。”
田思思的脸红了。
王大娘道:“小妹妹,你今年多大了呀?”
田思思道:“十八。”
王大娘笑道:“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但世上又有什么花能比得上你呢?”她忽然问道:“你看我今年多大了?”
田思思嗫嚅着,道:“我看不出。”
王大娘道:“你随便猜猜看。”
田思思又瞟了她一眼。
她的脸美如春花,比春花更鲜艳。
田思思道:“二十……二十二?二十三?”
王大娘银铃般娇笑,道:“原来你说话也这么甜,我当然也有过二十三岁的时候,只可惜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田思思立刻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又道:“真的?……我不信。”
王大娘道:“我怎么会骗你?怎么舍得骗你?”她轻轻叹息着,接着道:“今年我已经四十三了,至少已可以做你的老大姐,你愿不愿意?”
田思思点点头,她愿意。
她非但愿意做她的妹妹,甚至愿意做她的女儿。
她忽又摇摇头,道:“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你已四十三岁,我想没有人会相信。”
王大娘悠悠道:“也许别人不相信,但我自己却没法子不相信,我也许可以骗过你,骗过世上所有的人,却没法子骗得过自己。”
田思思垂下头,也不禁轻轻叹息。
她第一次发觉到年华逝去的悲哀,第一次觉得青春应当珍惜。
她觉得自己和王大娘的距离仿佛又近了一层。
王大娘道:“那位小妹妹呢?是你的什么人?”
田思思道:“她从小就跟我在一起长大的,就好像我的亲姐妹一样。”
王大娘笑道:“但现在我却要把你从她身旁抢走了,小妹妹,你生不生气?”
田心撅着嘴,居然默然了。
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又笑道:“她真的是个小孩子,真的是不懂事。”
王大娘笑道:“有时不懂事反而好,现在我若还能做个不懂事的孩子,我愿意用所有的一切去交换。”她忽又笑了笑,道:“今天我们应该开心才对,不该说这些话……你说对不对?”
田思思正想回答,忽然发现王大娘问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她。
就在同时,她已听到身后有个人,冷冷道:“不对。”
他的回答简短而尖锐,就像是一柄匕首。
她的声音更锋利,仿佛刺破人们的耳膜,剖开人们的心。
田思思忍不住回头。
她这才发现屋角中原来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不像是人的人。
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就好像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件家具,既不动,也不说话,无论谁都不会注意到他。
但你只要看过他一眼,就永远无法忘记。
田思思看了他一眼,就不想再去看第二眼。
她看到他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一把虽生了锈,却还是可以杀人的刀,就好像看到一块千年未溶,已变成黑色的玄冰。
她不看他的时候,心里只要想到他,就好像想到一场可怕的噩梦,就好像又遇到那种只在噩梦中才会出现的鬼魂。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种人会坐在王大娘这种人的屋子里。
但他的的确确是坐在这里。
无论谁都想不到这人也会开口说话。
但他的的确确是开口说话了。
他说:“不对!”
王大娘反而笑了,道:“不对?为什么不对?”
这人冷冷道:“因为你若真的开心,无论说什么话都还是一样开心的。”
王大娘笑得更甜,道:“有道理,葛先生说的话好像永远都有道理。”
葛先生道:“不对。”
王大娘道:“不对?为什么又不对呢?”
葛先生道:“我说的话是有道理,不是‘好像’有道理。”
王大娘的笑声如银铃,道:“小妹妹,你看这位葛先生是不是很有趣?”
田思思的嘴闭着,田心的嘴噘得更高。
她实在无法认为这位葛先生有趣。
你也许可以用任何名词来形容这个人,但却绝不能说他有趣。
王大娘的意见却不同。
她笑着又道:“你们刚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也许会觉得他很可怕,但只要跟他相处得长久,就会渐渐发觉他是个很有道理的人。”
田思思心里有句话,没有说出来。
她本来想问:“像这么样的人,谁能跟他相处得久呢?”
若要她和这种人在一起,就简直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窗外的日色已偏西,但在王大娘说来,这一天才刚开始。
田思思觉得今天的运气不错。
她终于脱离了钱一套那些一心只想吃她骗她的恶徒,终于遇到了赵老大和王大娘这样的好人。
那些人就像是一群猫,贪婪的猫。
王大娘却像是只凤凰。
现在金丝雀也飞上了云端,那些恶猫就再也休想伤着她了。
田思思忽然觉得好疲倦,到这时她才想起已有很久没有睡过,她眼睛不由自主看到王大娘那张柔软而宽大的床上……
天已黑了。
屋里燃着灯,灯光从粉红色的纱罩中照出来,温柔得如同月光。
燃灯的人却已不在了,屋子里静悄悄的,田思思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轻轻的跳着,跳得很均匀。
她觉得全身软绵绵的,连动都懒得动,可是口太渴,她不禁又想起了家里那用冰镇得凉凉的莲子汤。
田心呢?
这小鬼又不知疯到哪里去了?
田思思轻轻叹了口气,悄悄下床,刚才脱下来的鞋子已不见了。
她找着了双镂金的木屐。
木屐很轻,走起路来,“踢达踢达”地响。就好像雨滴在竹叶上一样。
她很欣赏这种声音,走走,停停,停下来看看自己的脚,脚上穿着的白袜已脏了,她脱下来,一双纤秀的脚雪白。
“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想起这位风流诗人的名句,她自己忍不住吃吃地笑了。
若是有音乐,她真想跳一曲小杜最欣赏的“招枝舞”。
推开窗,窗外的晚风中果然有缥缈的乐声。
花园里明灯点点,照得花更鲜艳。
“这里晚上果然很热闹,王大娘一定是个很好客的主人。”
田思思真想走出去,看看那些客人,去分享他们的欢乐。
“若是秦歌他们也到江南来了,也到这里做客人,那多好!”
想到那强健而多情的少年,想到那飞扬的红丝巾,田思思脸上忽然泛起了一阵红晕。红得就像是那丝巾。
在这温柔的夏夜中,有哪个少女不怀春。
她没有听到王大娘的脚步声。
她听到王大娘的亲蜜的语声时,王大娘已到了她身旁。
王大娘的手已轻轻搭上了她的肩,带着笑道:“你想得出神?在想什么?”
田思思嫣然道:“我在想,田心那小鬼怎么连人影都瞧不见了。”她从来没有说过谎。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说谎,而且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谎话就自然而然地从嘴里溜了出来,自然得如同泉水流下山坡一样。
她当然还不懂得说谎本是女人天生的本领,女人从会说话的时候,就懂得用谎语来保护自己。
说谎最初的动机只不过是保护自己,一个人要说过很多次谎之后,才懂得如何用谎话去欺骗别人。
王大娘拉起她的手,走到那张小小的圆桌旁坐下,柔声道:“你睡得好?”
田思思笑道:“我睡得简直就像是刚出世的小孩子一样。”
王大娘也笑了,道:“睡得好,就一定会饿,你想吃什么?”
田思思摇着头,道:“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只想……”她眼波流动,慢慢地接着道:“今天来的客人好像不少。”
王大娘道:“也不多,还不到二十个。”
田思思道:“每天你都有这么多客人?”
王大娘又笑了,道:“若没有这么多人,我怎么活得下去?”
田思思惊奇地张大了眼,道:“这么说来,难道来的客人都要送礼?”
王大娘眨眨眼道:“他们要送,我也不能拒绝,你说是不是?”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哪里来的呢?”
王大娘道:“哪里来的都有……”她忽又眨眨眼,接着道:“今天还来了位特别有名的客人。”
田思思的眼睛亮了,道:“是谁?是不是秦歌?是不是柳风骨?”
王大娘道:“你认得他们?”
田思思垂下头,咬着嘴唇道:“不认得,只不过很想见见他们,听说他们都是很了不起的大人物。”
王大娘吃吃的笑着,轻轻拧了拧她的脸道:“无论多了不起的大人物,看到你这么美的女孩子时,都会变成呆子的,你只要记着我这句话,以后一定享福一辈子。”
田思思喜欢拧田心的小脸,却不喜欢别人拧她的脸。
从来没有人敢拧她的脸。
但现在她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种很温暖舒服的感觉。
王大娘的纤手柔滑如玉。
有人在敲门。
敲门也都是很美丽的小姑娘,送来了几样很精致的酒菜。
王大娘道:“我们就在这里吃晚饭好不好?我们两个可以静静地吃,没有别人会来打扰我们。”
田思思眼珠子转动,道:“我们为什么不过去跟那些客人一起吃呢?”
王大娘道:“你不怕那些人讨厌?”
田思思又垂下头,咬着嘴唇道:“我认识的人不多,我总听人说,朋友越多越好。”
王大娘又笑了,道:“你是不是想多认识几个人,好挑个中意的郎君!”
她娇笑着,又去拧田思思的脸。
田思思的脸好烫。
王大娘忽然自己的脸贴上去,媚笑着道:“我这里每天都有朋友来,你无论要认识多少个都可以,但今天晚上,你却是我的。”
她的脸又柔滑,又清凉。
田思思虽然觉得她的动作不大好,却又不忍推开她。
“反正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关系呢?”
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些。从来没有人贴过她的脸,从来没有人跟她如此亲蜜。
田心也没有。
田思思忽然道:“田心呢?怎么到现在还看不见她的人?”
王大娘道:“她还在睡!”她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从来没有别人睡在我屋子里,更没有人敢睡在我床上。”
田思思的心里更温暖,更感激。但也不知为了什么,她的脸也更烫了。
王大娘道:“你是不是很热,我替你把这件长衫脱了吧。”
田思思道:“不……不热,真的不热。”
王大娘笑道:“不热也得脱,否则别人看见你穿着这身男人的衣服,还以为有个野男人在我房里哩,那怎么得了。”
她的嘴在说话,她手已去解田思思的衣钮。
她的手就像是一条蛇,滑过了田思思的腰,滑过了胸膛……
田思思不能动了。
她觉得很痒。
她喘息着,娇笑,伸手去推,道:“你不能脱,我里面没有穿什么衣服。”
王大娘笑得很奇怪,道:“那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还怕我?”
田思思道:“我不是怕,只不过……”
她的手忽然也推上王大娘的胸膛。
她的笑容忽然凝结,脸色忽然改变,就好像摸着条毒蛇。
她跳起来,全身发抖,瞪着王大娘,颤声道:“你……你究竟是女的,还是男的?”
王大娘悠然道:“你看呢?”
田思思道:“你……你……”
她说不出。
因为她分不出王大娘究竟是男?还是女?
无论谁看到王大娘,都绝不会将她当成男人。
连白痴都不会将她看成男人。
但是她的胸膛……
她的胸膛平坦得就像是一面镜子。
王大娘带着笑,道:“你看不出?”
田思思道:“我……我……我……”
王大娘笑得更奇怪,道:“你看不出也没关系,反正明天早上你就会知道了。”
田思思一步步往后退,哈哈道:“我不想知道,我要走了。”
她忽然扭转头,想冲出去。
但后面没有门。
她再冲回来,王大娘已堵住了她的路,道:“现在你怎么能走?”
田思思急了,大声道:“为什么不能走,我又没有卖给你!”
王大娘悠然道:“谁说你没有卖给我?”
田思思怔了怔,道:“谁说我已经卖给了你?”
王大娘道:“我说的,因为我已付给赵老大七百两银子。”她又笑了笑,悠然接着说道:“你当然不止值七百两银子,可惜他不敢要那么多,他知道要七千两,我也是一样要买的。”
田思思的脸已气白了,道:“你说赵老大把我卖给你?”
王大娘道:“把你从头到脚都卖给了我。”
田思思气得发抖,道:“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能把我卖给你?”
王大娘笑道:“他也不凭什么,只不过因为你是个被人卖了不知道的小呆子,你一走进这城里,他们就已看上了你。”
田思思道:“他们?”
王大娘道:“他们就是铁胳膊,刀疤老六,钱一套,大胡子和赵老大。”
田思思道:“他们都是串通好了的?”
王大娘道:“一点也不错,主谋的就是你拿他当好人的赵老大,他不但要你的钱,还要你的人。”她笑着,接着道:“幸好你遇见了我,还算运气,只要你乖乖的听话,我绝不会亏待你的,甚至不要你去接客。”
田思思道:“接客?接客是什么意思?”
她已气得要爆炸了,却还在勉强忍耐着,因为她还有很多事不懂。
王大娘哈哈笑道:“真是个小呆子,连接客都不懂,不过我可以慢慢地教你,今天晚上就开始教你。”
她慢慢地走过去。
走动的时候,“她”衣服下已有一部分凸出。
田思思苍白的脸又红了,失声道:“你……你是个男人?”
王大娘笑道:“有时是男人,有时候也可以变成女人,所以你能遇着我这样的人,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田思思忽然想吐。
想到王大娘的手刚才摸过的地方,她只恨不得将那些地方的肉都割下。
王大娘还在媚笑着,道:“来,我们先喝杯酒,再慢慢地……”
田思思忽然大叫。
她大叫着冲过来,双手齐出。
大小姐有时温柔如金丝雀,有时也会凶得像老虎。
她的一双手平时看来柔若无骨,滑如春葱,但现在却好像变成了一双老虎的爪子,好像一下子就能抓到王大娘的咽喉。
她出手不但凶,而且快,不但快,而且其中还藏着变化。
锦绣山庄中的能人高手很多,每个人都说大小姐的武功很好,已可算是一流的高手。
从京城来的那位大镖师就是被她这一招打得躺下去的,躺下去之后,很久很久都没有爬起来。
这一招正是田大小姐的得意杰作。
她已恨透了王大娘这妖怪,这一招出手当然比打那位大镖头时更重,王大娘若被打躺下,也许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王大娘没有躺下去。
躺下去的是田大小姐。
她从来没有被人打倒过。
没有被人打倒过的人,很难领略被人打倒是什么滋味。
她首先觉得自己去打人的手反被人抓住,身子立刻就失去了重心,忽然有了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接着她就听到自己身子被摔在地上时的声音。
然后她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整个人都好像变成空的。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脑袋,把脑袋塞得就仿佛是块木头。
等她有感觉的时候,她就看到王大娘正带着笑在瞧着她,笑得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亲切,柔声地道:“疼不疼?”
当然疼。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疼,疼得全身骨节都似将散开,疼得眼前直冒金星,疼得眼泪都几乎忍不住要流了出来。
王大娘摇着头,又笑道:“像你这样的武功,也敢出手打人,倒真是妙得很。”
田思思道:“我武功很糟?”
这种时候,她居然问出了这么一句话来,更是妙不可言。
王大娘仿佛也很吃惊,道:“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武功有多糟?”
田思思不知道。
她本来一直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算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现在她才知道了,别人说她高,只不过因为她是田二爷的女儿。
这种感觉就好像忽然从高楼上摔下来,这一跤实在比刚才摔得还重。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聪明,那么本事大。
她几乎忍不住要自己给自己几个大耳光。
王大娘带着笑瞧着她,悠然道:“你在想什么?”
田思思咬着牙,不说话。
王大娘道:“你知不知道我随时都可以强奸你,你难道不怕?”
田思思的身子突然缩了起来,缩起来后还是忍不住发抖。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有认真去想过这件事有多么可怕,多么严重,因为她对这种事的观念还很模糊。
她甚至还根本不知道恐惧是怎么回事。
但“强奸”这两个字却像是一把刀,一下子就将她那种模模糊糊的观念刺破了,恐惧立刻就像是只剥了壳的鸡蛋跳出来。
强奸!
这两个字实在可怕。太尖锐。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两个字,连想都没有想过。
她只觉身上的鸡皮疙搭一粒粒的冒出来,每粒鸡皮疙瘩都带有一大颗冷汗,全身却烫得像是在发烧。
她忍不住尖叫,道:“那七百两银子我还给你,加十倍还给你。”
王大娘道:“你有吗?”
田思思道:“现在虽然没有,但只要你放我走,两天内我就送来给你。”
王大娘微笑着,摇摇头。
田思思道:“你不信?我可以保证,你若知道我是谁的女儿……”
王大娘打断了她的话,笑道:“我不想知道,也不想要你还钱,更不想你去找人来报仇。”
田思思道:“我不去报仇,绝不,只要你放了我,我感激你一辈子。”
王大娘道:“我也不要你感激,只要……”
她及时顿住了语声,没有再说下去。
但不说有时比说更可怕。
田思思身子已缩成了一团,道:“你……你……你一定要强奸我?”
她做梦也未想到自己居然也会说出这两个字来。说出来后她的脸立刻红得像是有火在烧。
王大娘又笑了,道:“我也不想强奸你!”
田思思道:“那……那么你想干什么?”
王大娘道:“我要你心甘情愿地依着我,而且我知道你一定会心甘情愿地依着我的。”
田思思大叫,道:“我绝不会,死也不会。”
王大娘淡淡道:“你以为死很容易?那你就完全错了。”
桌上有只小小的金铃。
她忽然拿起金铃,摇了摇。
清脆的铃声刚响起,就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其实这两个人简直不能算是人,一个像狗熊,一个像猩猩。
王大娘笑着道:“你看这两个人怎么样?”
田思思闭着眼睛,她连看都不敢看。
王大娘淡淡道:“你若不依着我,我就叫这两个人强奸你。”
田思思又大叫。
这次她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叫得出来。
等她叫出来后,立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