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日,黎明前。
由田鸡仔派出的三十二名得力的弟子,已经分别在与孙府派出的三十二个地区的搜索人员联络,问他们在这一夜的搜索过程中,有没有看见过吴涛和元宝这么样两个人?
花旗门下弟子深入济南各阶层,搜索人员中当然也有他们的兄弟。
天亮之前,他们就已联络上开源钱庄的二掌柜杨克东,立刻就得到了这两个人的消息。
这时候吴涛和元宝还在酒铺后那小屋里呼呼大睡,凶宅废园中的田鸡仔已经用一把银钳将尸体上那五件命中要害的暗器取出来,盛在一个银盘里。
银钳和银盘都没有变色,暗器上绝对没有毒,它们能一击致人于死的原因是它们的准确,力量,和速度。
五件暗器都极细小,但是每一件暗器都穿透了死者的衣服,穿透肌肤,钉入骨骼。田鸡仔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它们起出来。
暗器在银盘中闪着光,其中三枚颜色乌黑,宛如铁钉。
另外两根细针却是银色的,却远比这个用纯银打成的托盘亮得多。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在这五件暗器上,每个人神色都很凝重。
过了很久,田老爷子才轻轻的吐出口长气。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他叹息摇头:“想不到这两个老怪物居然还没有死,居然还能出手,难怪连牛三豹那样的身手都躲不开了。”
“这也许只因为连牛三豹也想不到他们会来,而且正在全心全意的对付那个小叫化,所以才会遭到他们的毒手。”
“也许是这样子的。”田老爷子说:“也许牛三豹根本就躲不开。”
他拈起一枚银钉,又叹了口气:“我至少已经有十八年没看过这种暗器了,可是我还记得,十八年前,他们只要暗器出手,从来也没有人能躲得过,直到最后一次,在东海之滨那一战。”
“那一战怎么样?”田鸡仔问。
“那次他们终于败在一个人手里。”田老爷子说:“那一战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人听到他们的消息。”
“你老人家说的是不是‘无声霹雳’云中雷,和他的夫人银电仙子?”
田老爷子忽然发脾气了,瞪着他的儿子大声咆哮:
“你几时变得这么笨的?除了他们夫妻外,还有谁能用霹雳针和银电针?”
田鸡仔居然还在笑,笑嘻嘻的说:
“幸好有时候我也会变得蛮聪明的,别人想不通的事,我反而能想出点头绪来。”
“什么事?什么头绪?你说!”
“那个小叫化一定不是普通人,一定很难应付,所以牛三豹和他的死党才会故意装成下八流的强盗,要小叫化大意轻敌,他们才容易得手。”
田老爷子的气还没有消,还在板着脸生气,萧峻却已经在点头。
田鸡仔对他笑了笑,接着说:“可惜牛三豹也没有想到暗中居然还有两个人在保护那个小叫化,更想不到这两个人居然是十八年前名震江湖的雷电双仙。”
萧峻立刻同意:“有理。”
田老爷子却又大吼:“有理个屁,简直是在放屁。”他说:“那两个老怪物无儿无女,也没有徒弟,他们退隐的时候,那个小叫化还没有出世,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在暗中保护他?”
“也许他们是受人之托。”田鸡仔说:“也许是别人派他们来的。”
“派他们来的?”田老爷子更生气:“天下谁有资格指挥他们夫妻?”
“至少有一个人。”
“谁?”
“十八年前在东海之滨击败他们的那个人。”
田老爷子忽然不生气了,也不说话了,过了半天,忽然轻轻的打了他儿子一耳光,叹着气道:“有时候我希望你还是笨一点的好。”
田鸡仔居然也叹了口气:“只可惜再笨也不会笨到哪里去。”
“为什么?”
“因为我是花旗田四爷的儿子。”
老爷子笑了,大笑。
就在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忽然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这一巴掌不但比刚才打的重得多,也快得多。
田老爷子弹起三弦来虽然比大明湖边的瞎子老乐师还慢,出手却比江湖中大多数人都快三倍。
能躲开他这一掌的人实在不多,幸好田鸡仔是其中的一个。
老爷子一巴掌打了出去,田鸡仔已经窜到八角亭的柱子上了。
萧峻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这根满布灰尘的柱子上点了七个点,又画了一道弯弯曲曲的线,然后才一个字一个字的问:
“是不是他?”萧峻声音低哑:“在东海之滨击败雷电双仙的是不是他?”
他画的只不过是一些看来毫无意义的点与线而已,可是田老爷子看到了这七个点和一条线时,脸上立刻露出种别人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尊敬之色,就好像看到了一位非常值得他尊敬的人一样。
当今天下,能够受田老爷子尊敬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这七个点和一条线代表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虽然连一个字都没有说,可是他脸上的表情等于已经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真是他?”萧峻皱眉:“那个小叫化会和他有什么关系?”
“应该是有一点关系的。”田鸡仔抢着说。
“为什么?”
“如果他们之间全无关系,那个小叫化就算被野狗咬死在阴沟里,雷电双仙也不会看他一眼。”
“如果那小叫化真是他的门人子弟,为什么要去偷一个生意人的钱包?”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已想到过:“因为那个生意人也不是普通的生意人。”
“可是那小叫化怎么知道他不是普通的生意人?”萧峻又问:“如果他不是个普通的生意人,他是谁呢?”
田鸡仔笑了笑:
“这些话你不该问我的!”
“我应该去问谁?”
“去问他们自己。”田鸡仔说:“我相信现在应该已经有了他们的消息。”
他敢这么说,因为他已经看见李栋回来了。
李栋是花旗门下最能干的弟子之一,也正是他派出去打听消息的。
“鸡哥要我们去找的那两个人,现在已经有了下落了。”李栋说:“是杨克东给我的消息,我想大概不会错。”
“他们的人在哪里?”
“在一家叫‘赵大有’的酒饭铺里。”
“两个人在一起?”
“从天黑的时候就在一起。”
“在一起干什么?”
“在拼命喝酒,喝了两三个时辰,两个人都喝得烂醉如泥,直到现在还死人一样睡在赵大有后面那间专门为醉鬼准备的小屋里。”
田老爷子忽然笑了笑:
“看来这一老一小两个人都不是笨蛋,在今天晚上这种时候,喝醉了的确比清醒好得多,越醉越好。”
萧峻冷笑:
“如果他们真是我们想像中那样的人,只怕不是真醉。”
“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先去看看再说。”田鸡仔道:“最好止我一个人先去。”
李栋却拦住了他。
“我看鸡哥也不必去了。”
“为什么?”
“因为王老爹会把他们带来的。”李栋说。
“他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下落?”
“刚才他在外面问我的。”
“你为什么要说?”田鸡仔叫了起来。
李栋苦笑:“鸡哥也该知道王老爹的脾气,他问我,我怎么敢不说。”
“他已经走了多久?”田鸡仔又问。
“走了有一阵子,现在只怕已经到了赵大有的铺子里。”
田鸡仔忽然跳了起来,大声说:
“糟了!”
“为什么糟了?”
“秃鹰老王的脾气就像是块老姜,越老越辣,如果他说要把人带回来,不管那人是醒是醉是死是活,他都非带回来不可。”
“如果那个人不肯跟他走呢?”
“那么他就非出手不可。”
“如果他不是那人的对手?”
“那就糟了!”
说完了这几句话,田鸡仔和萧峻已经到了赵大有的房脊上。
赵大有的铺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是黑黝黝的,连一点灯光都没有。
幸好田鸡仔以前到这里来过、喝过、醉过,也在那间专为醉鬼准备的小屋里睡过一宵,所以很快就找到了这间屋子。
屋子里既没有灯光,也没有声音。
田鸡仔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样子是真的糟了!”
他没有说错,是真的糟了。
屋子里有人,只有一个人,烂醉如泥的吴涛和元宝都已不见踪影,清醒无比的秃鹰老王却像烂泥一样倒在屋角里。
四月十七日,凌晨。
“森记”木材行的板棚里已经有晨光透入,用不着再点灯,也可以看清人的脸。
淮南鹰爪门下三大高手中的秃鹰老王直挺挺的躺在一块新锯开的松木板上,四肢已僵硬,脸上的肌肉也已僵硬。
僵硬的肌肉虽然已扭曲变形,却还是可以看得出他临死前的惊吓与恐惧。
秃鹰一向是条硬汉,田鸡仔还没有见过能让他害怕的人。
可是现在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这一次是真的害怕,怕得要命。
田鸡仔在叹息:
“我可以保证他不是怕死,我知道他一向都不怕死。”
“他怕的是什么?”
“是那个人。”田鸡仔说:“那个自称姓‘吴’名‘涛’的人。”
谁也没有听见过“吴涛”这名字,“吴涛”他不是个可怕的人。
“他当然不是真的叫吴涛。”田鸡仔苦笑:“鬼才知道他本来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