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汉的各种学问都进步很快,尤其是研究人的学问。他的思想发展的迅速,一方面固由于他天生的性格,一方面也得力于他的野蛮人教育。因为从小失学,他没有学到一点儿偏见。见识不曾被错误的思想歪曲,至今很正确。他所看到的是事物的真相,不象我们由于从小接受的观念,终身都看到事物的幻象。他对他的朋友高尔同说:“迫害你的人固然可恨,我为你受到压迫而惋惜,但也为你相信扬山尼主义而惋惜。我觉得一切宗派都是错误的结晶。你说几何学可有宗派吗?”高尔同叹道:“没有的,亲爱的孩子;凡是有凭有据的真理,大家都毫无异议;但对于暗晦的真理,就意见分歧了。”——“暗晦的真理!还不如叫它作暗晦的错误。你们几百年来翻来覆去,搬弄一大堆论据;只要其中包含一项真理,便是单单一项吧,也早该发见了;全世界的人至少对这一点是应当同意的了。倘若这真理象太阳对土地一样不可缺少,那也会象太阳一样大放光明。谁要说有一项对人类极重要的真理,被上帝藏了起来,那简直是荒唐胡闹,简直是侮辱人类,侮辱那无穷无极,至高无上的主宰。”
这个无知的青年,完全是由良知良能教育出来的;他说的每句话,都在不幸的老学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叫道:“我果真为了一些空想在这儿受罪吗?我自己的苦难,比特殊的恩宠确实多了。我一生都在研究神与人的自由,结果却丧失了我自己的自由;圣·奥古斯丁也罢,圣·普罗斯班也罢,都没法把我救出这个深坑。”
天真汉逞着性子,答道:“让我说句大胆的话:为了宗派的无聊争执而受到迫害的人,都是痴愚的;因此而迫害别人的,都是魔王。”
两个囚徒都认为他们的监禁是不公平的。天真汉道:“我还比你冤枉一百倍;我生下来无挂无碍,象空气一样自由;自由与爱人,是我的第二生命,现在全给剥夺了。我们俩关在牢里,不知道被关的理由,也不能问一问。我做了二十年休隆人,大家说他们野蛮,因为他们向敌人报复;但他们从来不压迫朋友。我才踏上法国土地就为法国流血;也许我救了一个省份呢,所得的酬报是给埋进这座活人的坟墓,要不是遇到你,我早气死了。难道这个国家没有法律吗?连问都不问一声就把人判罪吗?英国可不是这样的。啊!我跟英国人拚命真是错了。”可见基本权利受了损害,他那些初步的哲学思想也不能压制天性,只能听让他的义愤尽量发泄。
他的同伴对此并无异议。没有满足的爱情,往往因离别而格外热烈,便是哲学也冲淡不了。天真汉提到心爱的圣·伊佛的次数,和提到道德与玄学的次数一样多。情感越变得纯粹,他的爱越强烈。他看了几本新出的小说,很少有描写他那种心境的;觉得作品老是隔靴抓痒。他说:“啊!这些作家几乎都只有思想和技巧。”最后,扬山尼派的老教士竟不知不觉的听他倾诉爱情了。以前他只知道爱情是桩罪孽,忏悔的时候拿来责备自己的,现在才慢慢体会到,爱情之中高尚的成分不亚于温柔的成分,使人向上的力量不亚于使人萎靡的力量,有时还能激发别的美德。总之,一个扬山尼派信徒居然受了一个休隆人的感化;这也不能不说是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