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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纪 显王

原文

十四年,齐威王、魏惠王会田于郊。惠王曰:“齐亦有宝乎?”威王曰:“无有。”惠王曰:“寡人国虽小,尚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岂以齐大国而无宝乎?”威王曰:“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异。吾臣有檀子者,使守南城,则楚人不敢为寇,泗上十二诸侯皆来朝。吾臣有盻子者,使守高唐,则赵人不敢东渔于河。吾吏有黔夫者,使守徐州,则燕人祭北门,赵人祭西门,从而徙者七千余家。吾臣有种首者,使备盗贼,则道不拾遗。此四臣者,将照千里,岂待十二乘哉!”惠王有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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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是田猎。郊,南城。高唐、徐音舒。州,都是县邑名。径寸之珠,是围圆中径过一寸的大珠。周显王十四年,齐威王、魏惠王相与约会田猎于汶上的郊邑。相见间,惠王问说:“你齐国中有什么宝贝?”威王说:“没有什么宝贝。”于是惠王自夸说:“寡人之国,虽然褊小,尚有径寸的大珠,其光明可以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共有十枚。以齐国之大,何独无宝?”夫惠王所宝,在于珠玉玩好,此等物,何足为国之轻重而宝之,见亦陋矣。威王对说:“寡人之所以为宝者,与王不同。盖王以珠玉为宝,吾则以贤才为宝。吾齐国之臣,有檀子者,使他守南城地方,则楚人近我南边的,不敢来侵伐为寇,那泗水上十二个小国诸侯,都来朝于齐。吾之所宝檀子其一也。又有盻子者,使他守高唐地方,则赵人近我西边的,不敢东来取鱼于河,恐惊动我境上。吾之所宝盻子其一也。又有黔夫者,使他守徐州地方。则燕人近我北边的,畏我兵出北门,赵人畏我兵出西门,都去祭告祈祷于神,求免齐之侵伐,两国界上的百姓,从而徙居于徐州者,凡七千余家。吾之所宝黔夫其一也。又有种首者,使他备国中的盗贼,他的令行禁止,盗贼都变为良民,就是道路上偶有遗失的物件,人也不敢拾取,况有攘窃劫夺者乎?吾之所宝,种首其一也。王所宝的珠,前后止照得十二乘,若论我这四个臣,保国安民,折冲御侮,其威名所及,将远照千里之外,何止十二乘哉!这个比王之所宝何如?”于是惠王自知失言,默然有惭色。夫齐威王不以径寸之珠为宝,而以贤臣为宝,此与《大学》所引《楚书》“惟善以为宝”意思正同,亦可谓知所重者矣,此所以为战国之贤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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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昭侯有敝裤,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颦一笑,今裤岂特颦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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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是下体之衣。颦,是微笑。韩昭侯有一件穿旧了的裤衣,分付左右的人收藏之。左右侍臣说:“仁德之君,必乐于好施。今观吾君,一旧裤衣,也舍不得赏赐左右之人,还要收藏,这等样吝啬,岂是仁德之君乎?”昭侯说:“我闻明主行赏,必加于有功。不但赏赐人衣物,便是一颦一笑,启口之间,也不肯轻易发出。其颦也必有所为而颦,其笑也必有所为而笑。今裤虽敝,是我服御之物,岂特一颦一笑而已哉!我所为藏之者,将以等待有功的人,然后赏赐之耳。”盖赏罚乃人君威福之柄,赏当其功,而后人知所劝。若不论有功无功,冒滥行赏,则得之者不以为重,而他人亦不知所劝。昭侯之藏裤,岂吝此一物之微哉!其后宋太祖常解自己所着貂裘,以赐征西将士,正昭侯所谓以待有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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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年,邹人孟轲见魏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曰:“君何必曰利,仁义而已矣。”初孟子师子思,尝问教民之道何先,子思曰:“先利之。”孟子曰:“君子所以教民,亦仁义而已矣,何必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诈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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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是鲁邑名,在今山东境内。叟,是年高有德之称。周显王三十三年,邹邑中有个贤人,叫做孟轲,他传受孔子之道,所学以仁义为主,论治以尧舜为法,而战国诸侯皆不能用,故孟轲隐居不见。及魏惠王卑礼厚币,招聘贤者,乃自邹至魏,见魏惠王。惠王见了孟轲,尊而称之说:“自邹至魏,路程千里,叟,今不以千里为远,来到吾国,岂是徒然,或者也要施展平生的抱负,使我财富兵强,于国有利乎?”孟子对说:“君何必说利,治国之道,只是仁义尽之矣。”然孟子之言仁义,不是从今说起。初时孟子从孔子之孙子思受业,尝问子思说:“牧养百姓之道,何者为先?”子思说:“先要利民。”孟子又问说:“君子所以教民,只是仁义便了,何必曰利。”子思答说:“我所谓利,正从仁义中来。且如上不仁,则必残害其民,而下民不得其所;上不义,则必以智术御民,而下民仿效,乐为诈伪。上下如此,必至危亡,其为不利莫大矣。所以《易经》上说:‘利者,义之和也。’言物惟有利,则各得其所,不相侵害,乃为义之和洽。又说:‘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言施用利而身安,乃所以为崇德之资。这两句都是说仁义之利,乃利之大者,而非如富国强兵之小利也。”即子思孟子之所授受,见孟子之言仁义,乃其平生学问,原是如此。人君欲用贤者之道,其无使舍所学而从我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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