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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一个不大舒服的家

有钱的人万万想不到多比那家里的厨房用具多么简单,统共只有一座灶,一口小锅,一个烤肉架,一只煮菜锅,一只平底锅,和二三只白铁咖啡壶。白的和土黄的搪瓷碗盏,全套只值十二法郎。厨房桌子兼做饭桌,另有两张椅子两个圆凳。灶下有一个篓,堆着煤和木柴。壁角的木桶是洗衣服用的,而洗衣服多半还得等到夜里。孩子们的卧房内,拴着晾衣服的绳子,墙上花花绿绿黏着戏院的招贴,报上剪下来的画片,或是有插图的书籍的说明书。屋角堆着大儿子学校里的课本。晚上六点父母到戏院上班以后,就由这孩子管家。好些平民家庭中的孩子,一到六七岁就对小兄弟小姊妹代行母亲的职司。

这段简单的描写,足以表明多比那夫妇是那些俗语所谓穷而清白的人。多比那大约四十岁,老婆名叫洛洛德,也有三十岁了。她当过合唱队的领班,据说做过高狄沙前任经理的情妇,当年还是个美人儿,但前任经理的失败对她大有影响,使她不得不跟了多比那。她相信只要他们两人能挣到一百五十法郎一月,多比那一定会补办结婚手续;他多么疼他的孩子,绝不肯让他们永远做私生子的。多比那太大早上空闲的时候,在家里缝制戏装,晚上在戏院当案目。这两个勇敢的小职员,花了天大的气力才挣到九百法郎一年。

“还有一层,”多比那从四楼起就对许模克这么说着;许模克伤心透了,迷迷糊糊的已分不清是在上楼还是下楼。

多比那像所有的员工一样身上套着件白围身,一开大门,就听见他太太大声嚷着:

“喂,孩子们,别嚷!爸爸来啦!”

大概孩子们对爸爸是要怎么就怎么的,所以老大照旧学着在奥令匹克马戏班看来的玩意,骑在扫帚柄上冲锋,老二吹着白铁笛子,老三尽量学着老大的样。母亲正在缝一套戏装。

“别闹!”多比那大吼一声,“再闹我要揍了!”——他又轻轻的对许模克说:“一定要这样吓吓他们的。”——然后他招呼老婆:“小乖乖,这位便是许模克先生,邦斯先生的朋友;他没有地方住,想搬到我们这儿来;我告诉他我们家里谈不上体面,又是在七层楼上,只能给他一个小阁楼……他还是要来……”

多比那太太端过一张椅子让许模克坐下;孩子们看到陌生人都愣住了,彼此挤在一起,不声不响的把他仔细打量,一忽儿也打量完了。儿童和狗一样,对人不是靠判断而是用鼻子闻的。许模克望着这群美丽的孩子,看到一个五岁的小女孩,长着漂亮的金黄头发,便是刚才吹喇叭的。

“她倒很像一个德国娃娃!”许模克说着,对她招招手要她过来。

“先生住到这儿来是怪不舒服的,”多比那太太说,“倘使我不需要把孩子放在身边,我可以腾出我们自己的卧房。”

她打开房门让许模克进去。这间屋是全家的精华所在:桃花木的床上挂着白镶边的蓝布床帷,窗上也挂着同样的蓝布帘。柜子,书桌,椅子,虽然全是桃花木的,倒也收拾得很干净。壁炉架上摆着一口钟和一对烛台,显见还是从前破产的经理送的,他的一幅恶劣的画像就挂在柜子高头。孩子们因为不准踏进这间屋子,这时都在伸头探颈的张望。

“先生住在这儿才好呢,”多比那太太说。

“不,不,”许模克回答,“我活不久的了,只是找个地方等死。”

关上房门,大家走上阁楼。一到那儿,许模克就叫道:

“这才对啦!…….我没有跟邦斯同住以前,就是住的这种地方。”

“那么,只要买张折床,两条褥子,一个长枕,一个方枕,两张椅子,一张桌子。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连洗脸盆,水壶,床前的脚毯在内,一百五十法郎就能对付了……”

一切商量停当,只缺少一百五十法郎。许模克看到这些新朋友的艰难,当时离开戏院又只有几步路,自然想到向经理去要薪水了……他立刻上戏院,找到了高狄沙。经理拿出他对付演员们的态度,又客气又有点紧张的样子接见许模克;他听到许模克来讨一个月的薪水,不由得奇怪起来。可是一查账,果然没有错。

“嘿,朋友,你真了不起!”经理说,“德国人哪怕在悲伤的时候,也忘不了他们的账……我还以为你会谢谢我一千法郎的津贴,那等于你们一年的薪水,还该出张收据呢!”

“我们什么都没拿到,”德国人回答,“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我给人家赶到了街上,身边一个子儿都没有……你把津贴交给谁的?”

“你们的看门女人!……”

“喔,西卜太太!”德国人叫起来,“她害了邦斯的性命,偷了他东西,把他出卖了……她还想烧掉他的遗嘱……简直是个流氓婆!是只野兽!”

“嗳,你是指定承继人,怎么会没有一个钱,没有地方住,流落在街上呢?这真叫作从何说起!”

“人家把我赶出了大门……我是外国人,一点不懂法律……”

“可怜的老头儿!”高狄沙心里想,他已经料到这场一面倒的官司是什么结果了。——“你可知道你该怎么办吗?”他对许模克说。

“我有个代理人呢!”

“那么你趁早跟承继人和解,还可以从他们那儿得一笔钱和一笔终身年金,这样你就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啦……”

“我只要能太太平平的过日子!”许模克回答。

“好吧,让我来替你安排。”

原来弗莱齐埃上一天已经把计划跟高狄沙谈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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