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朱七七醒来之时,头脑虽然仍是晕晕沉沉,有如宿酒初醒一般,但眼前已可瞧出自己乃是坐在一间充满了湿腐之气的石室角落中,四肢虽然未曾束缚,但全身却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
转眼一瞧沈浪与花蕊仙竟也在她身旁,身子也是动也不能动。朱七七又惊又骇,嘶声呼道:“沈浪,你……你怎么也会如此了。”她对自身之事倒并不如何关心,但瞧见沈浪如此可真是心疼如裂。
沈浪微微一笑,摇头不语,面色仍是镇静如常。
花蕊仙面上却不禁现出得意之色,缓缓道:“这迷香也是花梗仙独门秘制,连我都不知道,其名为‘神仙一日醉’,就算是神仙,只要嗅着一丝,也要醉上一日,神智纵然醒了,四肢还是软绵绵的不能动弹。你们此刻若是肯答应此后永不将有关此事的秘密说出去,等下我见着花梗仙时,还可为你们说两句好话。”
朱七七用尽平生之力,大叫道:“放屁!不想你这忘恩负义的老太婆,竟如此混账,怪不得武林中人人都想宰了你!”
花蕊仙怒道:“好泼辣的丫头,此刻还敢骂人……”
突见石门缓缓开了一线,一道炫目的灯光,自门外直照进来。花蕊仙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大哥来了,看你这小姐脾气还能发狠到几时。”
灯光一转,笔直地照在沈浪、朱七七与花蕊仙三人脸上。这眩目的光亮,也不知是自哪种灯里发出来的,委实强烈已极,沈浪等三人被灯光照着,一时间竟难以睁开眼睛,也瞧不见眼前的动向。
此刻已有一条灰衣人影翩然而人,大模大样,坐在灯光后,缓缓道:“三位远来此间,在下未曾远迎,恕罪恕罪。”
他说的虽是客套之言,但语声冰冷,绝无半分人情味,每个字发出来,都似先已在舌尖凝结,然后再自牙缝里进出。
花蕊仙眯着眼睛,隐约瞧见有条人影闪人,只当是她大哥来了,方自露出喜色,但听得这语声,面目又不禁为之变色,嗄声道:“你是什么人?可是我大哥花梗仙的门下?还不快些解开我的迷药!”
那灰衣人似是根本未曾听到她的话,只是冷冷道:“三位旅途奔波,既已来到这里,便请安心在此静养。三位若是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在下立时着人送来。”
朱七七早已急得满面通红,此刻再也忍不住大叫道:“你究竟是谁?将我们骗来这里是何居心?你……你究竟要将我等怎样?要杀要剐,你快说吧。”
灰衣人的语声自灯光后传来:“闻说江南朱百万的千金,也不惜降尊纡贵,光临此地,想就是这位姑娘了?当真是幸会!”
朱七七怒道:“是又怎样?”
灰衣人道:“武林中成名的英雄,已有不少位被在下请到此间,这原因是为了什么,在下本想等各位静养好了再说,但朱姑娘既已下问,在下又怎敢不说,尤其在下日后还有许多要借重朱姑娘之处……”
朱七七大声道:“你快说吧。”
此刻她身子若能动弹,那无论对方是谁,她也要一跃而起,与对方一决生死。但那灰衣人却仍不动声色,还是冷冷道:“在下将各位请来此间,并无丝毫恶意。各位若要回去,随时都可回去,在下非但决不拦阻,而且还必将设酒饯行。”
朱七七怔了一怔,忖道:“这倒怪了……”
一念还未转完,那灰衣人已经接口道:“但各位未回去前,却要先写一封简短的书信。”
朱七七道:“什么书信?”
灰衣人道:“便是请各位写一封平安家书,就说各位此刻俱都十分安全,而对于各位的安全之责,在下却多多少少尽了些微力,是以各位若是稍有感恩之心,便也该在家书中提上一笔,请各位家里的父兄姐妹,多多少少送些金银过来,以作在下辛苦保护各位的酬劳之资。”
朱七七颤声呼道:“原来你……你竟是绑匪。”
灰衣人喉间似是发出了一声短促、尖锐,有如狼嚎般的笑声,但语声却仍然平平静静。
那是一种优雅、柔和,而十分冷酷的平静。只听他缓缓道:“对于一位伟大之画家,姑娘岂能以等闲匠人视之?对于在下此等金银收集家,姑娘你也不宜以‘绑匪’两字相称。”
朱七七道:“金银收集家……哼哼,狗屁。”
灰衣人也不动气,仍然缓缓道:“在下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将各位请来,又将各位之安全,保护得这般周到,就凭这两点,却只不过要换各位些许身外物,在下已觉十分委屈,各位如再吝惜,岂不令在下伤心?”
沈浪忽然微微一笑,道:“这话也不错。不知你要多少银子?”
灰衣人道:“物有贵贱,人有高低。各位的身价,自然也有上下不同。像方千里、展英松那样的凡夫俗子,在下若是多要他们的银子,反而有如抬高了他们的身份,这种事在下是万万不屑做的。”
他明明是问人家要钱,但他口中却说得好像是他在给别人面子,朱七七当真听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忍不住问道:“你究竟要多少?”
灰衣人道:“在下问展英松要的不过只是十五万两,但姑娘么……最少也得一百五十万两……”
朱七七骇然道:“一百五十万两?”
灰衣人缓缓道:“不错。以姑娘如此冰雪聪明,以姑娘如此身份,岂非高出展英松等人十倍?在下要的若是再少过此数,便是瞧不起姑娘了,想来姑娘也万万不会愿意在下瞧不起姑娘你的,是么?”
朱七七竟有些被他说得愣住了,过了半晌,方自怒目道:“是个屁。你……你简直是个疯子,豺狼黑心鬼……”
但这时灰衣人的对象已转为沈浪,她无论骂什么,人家根本不理。灰衣人道:“至于这位公子,人如玉树临风,卓尔不露,心如玲珑七窍,聪明剔透,在下若要个一百五十万,也不算过分……”
沈浪哈哈笑道:“多谢多谢!想不到阁下竟如此瞧得起我,在下委实有些受宠若惊,这一百五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
灰衣人尖声一笑,道:“公子果然是位解人,至于这位花……花……”
花蕊仙大喝道:“花什么?你难道还敢要我的银子?”
灰衣人缓缓道:“你虽然形如侏儒,老丑不堪,但终究也并非一文不值……”
花蕊仙怒骂道:“放屁!畜生,你……你……”
灰衣人只管接道:“你虽看轻自己,但在下却不能太过轻视于你,至少也得问你要个二三十万两银子,略表敬意。”
朱七七虽是满胸急怒,但听了这种话,也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花蕊仙额上青筋,早已根根暴起,大喝道:“畜生,我大哥少时来了,少不得要抽你的筋,剥你的皮,将你碎尸万段。”
灰衣人道:“谁是你的大哥?”
花蕊仙大声道:“花梗仙,你难道不知道么?装什么糊涂。”
灰衣人冷冷道:“花梗仙,不错,此人倒的确有些手段,只可惜远在衡山一役中,便已死了。在下别的都怕,鬼却是不怕的。”
花蕊仙大怒道:“他乃是主持此事之人,你竟敢……”
灰衣人截口道:“主持此事之人,便是区区在下。”
他语声虽然平静轻缓,但无论别人说话的声音多么大,他只轻轻一句话,便可将别人语声截断。
花蕊仙身子一震,但瞬即怒骂道:“放屁!你这畜生休想骗我,花梗仙若是死了,那易碎珠宝、神仙一日醉,却又是自哪里来的?”
灰衣人一字字道:“乃是在下手中做出来的。”
花蕊仙面色惨变,嘶声呼道:“你骗我,你骗我……世上除了我大哥外,再无一人知道这独门秘方……花梗仙……大哥,你在哪……”
突然一道风声穿光而来,打在她喉下锁骨左近的“哑穴”之上,花蕊仙“哪里”两字还未说完,语声突然被哽在喉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这灰衣人隔空打穴手法之狠、准、稳,已非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梦想。
灰衣人道:“非是在下无礼,只是这位花夫人声音委实太大,在下怕累坏了她,是以只好请她休息休息。”
朱七七冷笑道:“你倒好心得很。”
灰衣人道:“在下既已负起了各位安全之责,自然处处要为各位着想的。”
朱七七被他气得快疯了,气极之下,反而纵声大笑起来。
沈浪瞑目沉思已有许久,此刻忽然道:“原来阁下竟是快活王座下之人。瞧阁下如此武功,如此行径,想必是酒、色、财、气四大使者中的财使了?”
他忽然说出这句话来,灰衣人面色如何,虽不可见,但朱七七却已不禁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怎会知道?”
沈浪微微一笑,道:“花梗仙的独门秘方,世上既无旁人知晓,而此刻这位朋友却已知晓,这自然惟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朱七七道:“我却连半个理由也想不出。”
沈浪道:“那自是花梗仙临死前,也曾将这独门秘法留给了玉关先生。这位朋友既是金银收集家,自然也必定就是玉关先生快活王门下的财使了。”
朱七七完全被惊得怔住,许久说不出一个字。
沈浪又道:“还有,花梗仙既然早已知道这古墓的秘密,那时必也将此秘密与他所有独门秘法一齐留下,是以玉关先生便特令这位财使东来掘宝,哪知这古墓中藏宝之说,只不过是谣言,墓中其实空无所有,财大使者一急之下,这才想到来打武林朋友们的主意。他将计就计,正好利用这古墓,作为诱人的陷阱。”
朱七七道:“但……但他既要将人诱来此间,却又为何要作出那些骇人的花样,威吓别人,不许别人进来。”
沈浪微笑道:“这就叫欲擒故纵之计。只因这位财大使者,深知武林朋友的毛病,这地方越神秘,越恐怖,那些武林中的知名之士,越是要赶着前来;这地方若是一点也不骇人,来的便必定多是些猫猫狗狗,无名之辈。这些人家里可能连半分银子也没有,却教财大使者去问他要什么?”
朱七七喘了几口气,喃喃道:“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唉!为什么总是他能想得起,我就偏偏想不起?”
灰衣人默然良久,方自缓缓道:“阁下大名可是沈浪?嘿……沈兄你果然是位聪明人,简直聪明得大出在下意料。”
沈浪笑道:“如此说来在下想必是未曾猜错了。”
灰衣人道:“古人云,举一反三,已是人间奇才,不想沈兄你竟能举一反七,只听得花蕊仙几句话,便能将所有的秘密,一一推断出来,除了在下之名,财使金无望,那是我的徒儿阿堵,还未被沈兄猜出外,别的事沈兄俱都猜得丝毫不差,宛如目见。”原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童子。
沈浪道:“金兄倒也坦白得很。”
财使金无望道:“在沈兄如此聪明人的前面,在下怎敢虚言?但沈兄岂不闻,聪明必遭天忌,是以才子夭寿,红颜薄命。”
沈浪微微笑道:“但在下今日却放心得很。金兄既然要在下的银子,那想必是万万不会又要在下的命了,是么?”
金无望冷冷道:“但在下平生最最不喜欢看见世上还有与在下作对的聪明人,尤其是像沈兄你这样的聪明人。”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要拿他怎样?”
金无望微笑着露出了他野兽般的森森白齿,缓缓道:“在下今日纵不能取他性命,至少也得取他一手一足。世上少了沈兄这般一个劲敌,在下日后睡觉也可安心了。”
朱七七骇极失声,沈浪却仍然微微笑道:“金兄如此忍心?”
金无望道:“莫非沈兄还当在下是个慈悲为怀的善人不成?”
沈浪道:“但金兄今日纵是要取在下身上的一根毫发,只怕也不容易。”
金无望冷笑道:“在下且来试试。”缓缓站起身子,前行一步。
沈浪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道:“在下本当金兄也是个聪明人,哪知金兄却未见得多么聪明。”
笑声突顿,目光逼视金无望:“金兄当在下真的已被那‘神仙一日醉’所迷么?”
金无望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沈浪接道:“方才浓烟一生,在下已立刻闭住了呼吸,那‘神仙一日醉’纵然霸绝天下,在下却未嗅入一丝。”
金无望默然半晌,唇间又露出了那森森白齿,道:“这话沈兄纵能骗得到别人,却未见能骗得到在下。沈兄若未被‘神仙一日醉’所迷,又怎肯做我金无望的阶下之囚?”
沈浪道:“金兄难道连这道理都想不通么?”
他面上笑容越见开朗,接道:“试想这古墓中秘道千奇百诡,在下纵然寻上三五日,也未必能寻得着此间中枢所在,但在下此刻装作被迷药所醉,却可舒舒服服地被人抬来这里,天下可还有比这更容易更方便的法子么?”
金无望面色已微微变了,但口中仍然冷笑道:“沈兄说词当真不错,但在下……”
沈浪截口道:“但金兄怎样?”
一句话未曾说完,身子已突然站起。
金无望早已有如死灰般的面色,此刻变得更是可怖,喉间“咯”的一响,脚下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沈浪目中光芒闪动,逼视在他脸上,缓缓道:“今日在下能与金兄在这里一决生死,倒也大佳。你我无论是谁战死在这里,都可不必再寻坟墓埋葬了。”
金无望闭口不语,冰冷的目光,也凝注着沈浪。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曾眨一眨眼睛,沈浪目中的光芒更是无比的冷静,无比的坚定……
朱七七面上再也忍不住露出狂喜之色,道:“沈浪,你还是让他三招吧,否则他怎敢和你动手。”
沈浪微微笑道:“若是让三招,岂非等于不让一般。”
朱七七笑道:“那么……你就让七招。”
沈浪道:“这才像话。在下就让金兄七招,请!”
金无望面上忽青忽白,显然他必须努力克制,才忍得住沈浪与朱七七两人这一搭一档的激将之计。
朱七七笑道:“怎么,他让你七招,你还不敢动手?”
金无望突然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大厅石门“咯”的一声轻响,他身子便已消失在门外。
朱七七叹息:“不好,让他逃了。”
沈浪微笑道:“逃了最好……”突然翻身跌倒。
朱七七大骇道:“你……你怎样了?”
沈浪苦笑道:“那神仙一日醉是何等厉害,我怎能不被迷倒?方才我只不过是以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气力,拼命站起,将他骇走而已。”
朱七七怔了半晌,额上又已沁出冷汗,颤声道:“方才他幸好未曾被激,否则……否则……”
沈浪叹道:“但我却早已知道金无望这样的人,是万万不会中别人的激将之计的……”话声未了,突听一阵大笑之声自石门后传来。
笑声之中,石门又启,金无望一步跨了进来。
朱七七面色惨变,只听金无望大笑道:“沈兄果然聪明。但智者千虑,终有一失,沈兄千算万算,却未算出这石室之中的一举一动,室外都可看得清清楚楚的。”
笑声顿处,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说?”
沈浪长长叹息一声,闭目不语。
金无望一步步走了过来,狞笑道:“与沈兄这样的人为敌,当真是令人担心得很,在下不得不先取沈兄一条手臂,来安安心了。”
说到最后一句,他已走到沈浪面前,狞笑着伸出手掌……
朱七七又不禁嘶声惊呼出来。
哪知她呼声未了,奇迹又现,就在金无望方自伸出手臂的这一刹那之间,沈浪手掌突地一翻,已扣住了金无望的穴道。
这变化更是大出别人意料,朱七七在片刻之间连续极惊、极喜几种情绪,更是目定口呆,说不出话来。
沈浪缓缓站起身来,右手扣住金无望腕脉间大穴,左手拍了拍衣衫上的尘土,微微笑道:“这一着金兄未曾想到吧?”
金无望额角之上,汗珠一粒粒涌现。
朱七七这才定过神来,又惊又喜,忍不住娇笑着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浪道:“其实在下并未被迷,这一点金兄此刻想已清楚得很。”
朱七七道:“你既未被迷,方才又为何……”
沈浪笑道:“方才我与金兄动手,实无十足把握,而且纵能战胜金兄,也未必能将金兄擒住。但经过在下此番做作之后,金兄必已对我毫无防范之心,我出其不意,骤然动手,金兄自然是躲不开的。”
朱七七喜动颜色,笑着道:“死鬼,你……你呀,方才不但骗了他,也真将我吓了一跳,少时我少不得还要找你算账的。”
金无望呆了半晌,方自仰天长长叹息一声,道:“我金无望今日能栽在沈浪你这样的角色手上,也算不冤。你要我怎样,此刻只管说吧。”
沈浪笑道:“如此就相烦金兄先将在下等带出此室,再将今日中计被擒的一些江湖朋友放出,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金无望深深吸了口气,道:“好!随我来。”
沈浪背负朱七七,手擒金无望,出了石室,转过几折,来到另一石室门前。朱七七全身无力,但双手勾住沈浪的脖子,而且勾得很紧,此刻大声问道:“这里面关的是些什么人?”
金无望目中似有诡异之笑意一闪,缓缓道:“神眼鹰方千里、扑天雕李挺、穿云雁易如风以及威武镖局展英松,共计四人。”
朱七七怔了一怔,道:“是这四人么……”
金无望道:“不错,可要放他?”
朱七七突然大喝道:“等等……放不得。”
沈浪皱眉道:“为何放不得?”
朱七七叹了口气,道:“这四人都是我的仇家,他们一出来,非但不会感激我们,还要找我拼命的,怎能放呢?”
金无望目光冷冷地看着沈浪,道:“放不放全凭相公作主……”
朱七七大怒道:“难道我就作不得半点主么?我此刻全身没有气力,若是放了他们,岂非等于要我的命……他四人动起手来,沈浪你可也拦不住。”
金无望目光仍是看着沈浪,冷冷道:“到底放不放?”
沈浪长长叹了口气,道:“放……不放……这可把我也难住了……他四人难道未被那‘神仙一日醉’所醉倒?”
金无望冷笑道:“神仙一日醉虽非什么灵丹妙药,但就凭方千里、展英松这几块材料,还配不上来被此药所醉。”
沈浪道:“石门如何开启?”
金无望道:“石门暗扣机关,那一点石珠便是枢纽,将之左转三次,右转一次,然后向上推动,石门自开。”
沈浪微微颔首,不再说话,脚步却已向前移动。
朱七七面上立时泛出喜色,俯下头,在沈浪耳背重重亲了两下,媚笑道:“你真好……”
金无望却又冷冷笑道:“我只当沈相公真是大仁大义,救苦救难的英雄豪杰,哪知……嘿嘿,哈哈。”仰首向上,不住冷笑。
那阿堵年纪虽小,但心眼却不小,眼珠子一转,接口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为了美人,自然要将一些老朋友俱都放到一边,这又怎怪得了沈相公?”居然也冷嘲热讽起来。
沈浪充耳不闻,只作没有听见,朱七七却忍不住又骂了起来,只见沈浪拖着金无望,转了一个弯,突然在暗处停下脚步,沉声道:“这古墓中的秘密,金兄怎能知道的?”
金无望道:“先父是谁,你可知道?”
沈浪道:“答非所问,该打。”
金无望沉声道:“先父人称金锁王。”
沈浪展颜一笑,道:“这就是了。江湖传言,金锁王精通机关之学,天下无双。金兄家学渊源,这古墓中的秘密自瞒不了金兄耳目。快活王将金兄派来此间,正是要用金兄所长。”语声微顿,又道:“金兄既说这古墓中再无他人走动,想来是必无差错的了。”
金无望道:“有无差错,阁下当可判断得出。”
沈浪笑道:“好。”指尖一颤,突然点了金无望身上三处昏睡之穴,反手又点了那阿堵肋下三处穴道。
他出手虽有先后,但手法委实快如闪电,金无望、阿堵两人,看来竟是同时倒下。朱七七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浪反臂将她抱了下来,轻轻倚在石壁上,柔声道:“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古墓中已别无敌踪,你大可放心。”
朱七七瞪大了眼睛,道:“你……你要去放……”
沈浪含笑道:“不错,我先去将那四人放了,令他们即刻出去,这也用不着多少时候,盏茶功夫里我就会回来的。”
朱七七本是满面惊怒,但瞬即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若不放了他们,就像身上刺满了针,一时一刻也不能安心。”
沈浪笑道:“我就去就回。”方自转身。
朱七七突又轻唤道:“等等。”
沈浪道:“还等什么?”
朱七七道:“你……你……”抬起目光,目光中有些恐惧之情,也有些乞怜之意,颤抖的语声,轻轻道:“不知怎的,我……我突然害怕了起来,仿佛……仿佛有个恶鬼,正在暗中等着要……要害我。”
沈浪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孩子,金无望与阿堵都已被我制住,你还有什么好怕的——乖乖的等着,我就回来。”挥了挥手,急步而去。
朱七七望着他身影消失,不知怎的,身上突然觉得有一阵彻骨的寒意,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
石门上的枢纽被沈浪左旋三次,右旋一次,再向上推动后,石门果然应手而开。门里一盏铜灯灯油将竭,昏黄闪跳的火焰末端,已起了一股黑色的轻烟,在空中犹如恶魔般婀娜起舞。
光焰闪动中,石室里竟然空无一人,哪有方千里、展英松他们的影子!
沈浪一惊一怔,凝目望去,只见积满尘埃的地面上,却有四处颇为干净,显然方才有人坐过,但此刻已不见。他们去了何处?难道他们竟能自己设法脱身?还是已被人救走了?救他们的人是谁?此刻在哪里?
沈浪心念数转,心头突也泛起一阵寒意,霍然转身,向来路急奔而回,心中轻轻呼唤道:“朱七七,你没事么?……”
奔到转角处,身形骤顿,血液也似已为之凝结,全身立时冰冰冷冷——放在转角处的朱七七、花蕊仙、金无望与阿堵,就在这盏茶时刻不到的功夫里,竟已全都失踪,宛如真的被恶鬼吞噬了一般。
沈浪被惊得呆在当地,额上汗珠,有如叶上朝露,一粒粒进发而出。突然,一个嘶哑的语声自他身后传来,狞笑着道:“沈相公,久违了。”
这语声一人沈浪之耳,沈浪嘴角、颊下之肌肉,立时因厌恶与惊栗,起了一阵扭曲,有如闻得响尾蛇震动尾部时之丝丝声响一般。
他暗中吐了一口气,极力使心神仍然保持冷静,真力保持充盈,以准备应付此后之艰险。
只因此人现身后,无论任何一种卑鄙、凶毒、阴恶之事,便随时俱可发生。等到沈浪确信已准备充分,他仍不回身,只是放声一笑,道:“两日未见,金兄便觉久违,难道金兄如此想念小弟?”
那嘶嘶的语声哈哈笑道:“委实想念得紧。沈相公你何不转过身子,也好让在下瞧瞧你这两日来是否消瘦了些。”
沈浪微笑道:“多承关心……”突然旋身,身形一闪,已掠至语声发出之处,眼角方自瞥见一团黑影,手掌已抓了过去,出手之快与目光竟然相差无几。那黑影哪能闪避得开,立时被他一把抓在手里。
哪知阴影中却又发出了哈哈的笑声,笑声一起,火光闪亮,那“见义勇为”金不换斜斜地倚靠着石壁,一副悠哉游哉,好整以暇的模样,左掌里拿着一只方自点燃的火折子,右手拿着根短木杖,杖头挑着件皮裘——被沈浪一手抓着的,竟是他杖头之皮裘。
金不换满面俱是得意之色,哈哈笑着道:“这件皮裘乃是沈相公相赠于在下的,莫非相公你此刻又想收回去了么?”
沈浪方才已当得手,此刻才知这金不换实在不愧是个大奸大猾之徒,早已步步设防。沈浪心中虽失望,口中却大笑道:“我只当这是金兄,方想过来亲热亲热,哪知却是块狐狸皮。”
伸手在皮毛上轻轻抚摸了几下,笑道:“幸好在下出手不重,还未伤着金兄的皮毛。金兄快请收回去,日后莫教别人剥去了。”
金不换亦自大笑道:“沈相公真会说笑,在下身上哪有皮毛……相公莫忘了,这块狐狸皮本是在下自相公你身上剥下来的。”顺手将狐皮披在肩上,又道:“但沈兄的狐皮,却端的暖和得很。”
沈浪暗骂:“这家伙竟连嘴上也不肯吃亏。”口中却笑道:“常言说得好,宝剑赠于烈士,红粉赠于佳人,这块狐狸皮,自然唯有金兄才配消受了。”
两人嘻嘻哈哈,针锋相对,你刺我一句,我刺你一句,谁也不肯饶谁。但沈浪竟绝口不提朱七七失踪之事,金不换却实在有些憋得发慌,终于忍不住道:“朱姑娘踪影不见,沈相公难道不觉奇怪么?”
沈浪微微笑道:“朱姑娘有那徐若愚徐少侠在旁照顾,怎用得着在下着急……”
金不换大笑道:“沈相公果然神机妙算,竟算准我徐老弟也来了。不错,我那徐老弟天生是个多情种子,对朱姑娘必定是百般照顾,百般体贴,他们小两口子,此刻……”哈哈一笑,戛然住口,目光却在偷偷的瞧沈浪是否已被他言语激怒。
哪知沈浪仍是满面微笑,道:“但金兄怎会来到这里,又怎会对这里的机关如此熟悉?这两点在下委实觉着有些奇怪了。”
金不换目光一转,笑道:“沈相公且随我来瞧瞧……”转身带路而行。沈浪不动声色,相随在后。火光闪闪烁烁,照着金不换身上的皮裘。
沈浪忍不住暗中叹了口气,忖道:“这厮身上穿的是我的皮毛,袋里装的是我的银子,却想尽千方百计要来害我,这样的人,倒也真是天下少有。”
一时之间,心里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两人走进这间石室,门户本是开着的。室中灯光甚是明亮,朱七七、花蕊仙、徐若愚、金无望、阿堵果然俱在室中。
金无望穴道未被解,朱七七正在咬牙切齿地骂不绝口,徐若愚已被她骂得远远躲在一旁,但见到沈浪来了,立刻一个箭步,窜到朱七七身旁,以掌中长剑,抵住了朱七七的咽喉。
朱七七看到沈浪,登时一个字也骂不出来了,心中却是满腹委屈,撇了撇嘴,忍不住哭了,道:“我……我叫你莫要走的,现在……现在……”
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徐若愚悄悄掉转头,似乎不忍见她流泪。
金不换以身子隔在朱七七与沈浪之间,指着远处角落中一张石凳,道:“请坐。”
沈浪面带微笑缓步走过去,安安稳稳地坐下。
金不换伸手一拍徐若愚肩头,笑道:“好兄弟,那位沈相公只要一动,你掌中剑也不妨动一动。怜香惜玉的事,我们不如留在以后做。”
徐若愚道:“我有数的。”
金不换道:“但沈相公心里几件糊涂事,咱们不妨向他解说解说。他心里委实太过难受……沈相公,我演出戏给你看看,好么?”突然伸手,拍开金无望身上三处昏睡穴,却随手又在他腰下点了一指。
沈浪一时间倒揣摸不透金不换此举又在玩什么花样。只见金无望干咳一声,翻身而起,目光四扫,先是狠狠瞪了沈浪一眼,忽然看.见金不换,面上立时布满惊怖之色,厉喝一声,似待跃起,却又惨喝着倒了下去。
原来金不换方才一指,正是点了他腰下“章门大穴”。
这“章门穴”,在大横肋外,季胁之端,又名“血囊”,乃是足厥阴肝经中大穴之一,若是被人以八象手法点了这穴道,下半身非但无法动弹,而且痹软麻痒不堪,当真有如千万虫蚁在双腿中乱爬乱咬一般。金无望虽也是铁铮铮的汉子,在这一动之下,竟也不禁痛出了眼泪。
沈浪冷眼旁观,见到金无望面上神情,恍然忖道:“原来这两人昔日是冤家对头。但金不换此刻竟以此等阴损狠毒的手段来对付他,却也未免太残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