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龙济光既联络桂军,应该遵约北伐,当委段尔源为广东护国军第一军司令,马存发、李鸿祥为广东护国第二第三两军司令,扬言北伐。其实他的本心,仍然拥护中央,不过为陆、梁所迫,没奈何反抗老袁,虚张声势哩。实是舍不掉郡王衔。惟粤省独立,闽防吃紧,浙省独立,江防吃紧,老袁拟调的第十师,及第十二师,只能顾守江防,不能分管闽防,乃别调海陆各军,令海军总长刘冠雄统率南来,海军用海容、海圻两兵舰装载,陆军无船可乘,竟将天津寄泊的招商局轮船,扣住数艘,如新康、新裕、新铭、爱仁等船,强迫装兵,由津出发。行至浙江温州洋面,正值大雾迷蒙,茫不可辨,新裕商轮,向南行驶,不知如何与海容相撞,碰损机具,不到二十分点,全舰沉没,计死团长、团副各一人,兵士七百四十名,机师水手伙夫二十四名,损失军饷十万圆,机关炮四架,山炮六尊,弹药五十万颗,军衣军械无数。余舰到了福州,与福建护军使李厚基布置防务,闽省少安。
刘冠雄电奏中央,备陈新裕沉没状,老袁不胜叹息,默思天意绝人,万难再战,只好再请徐、段二公,商议良策。徐、段仍提出冯、陈两人,要他东西协力,调停和议。应六八回。当下申电冯、陈,不到两日,得陈宦复电,略言:“与蔡锷电商,先将总统留任一节,提作首项,已由蔡锷允达滇、黔,俟有成议,再行报命。”独冯国璋并无电复。原来江苏沿海,民党往来甚便,沪上一隅,华洋杂处,尤为党人溷迹地。陈其美系民党翘楚,自袁氏称帝,已由日本来沪,设立机关,潜图革命。虽与护国军宗旨不同,但推翻袁氏的意思,总是相合。独提出陈其美,为下文被刺张本。起初百计促冯,逼他独立,冯却寂然不动,但也未尝嫉视党人。陈知独立无望,遂派同志混入镇江,谋刺要塞司令龚青云。会机谋被泄,徒落得扰攘一宵,仍然退去;转至江阴,逐走旅长方更生,居然宣布独立,推举尤民为总司令,萧光礼为要塞司令。尤民本绿林出身,专事敲诈,不知抚恤,江阴人民,大起恐慌,连电江宁,向冯求救。冯国璋忙派兵往援,人民也群起逐尤,内应外合,任你尤民臂粗拳大,也只得推位让国,弃城远飏。萧光礼已闻风先走了。冯正恨老袁疑忌,绝不谅他拥护的苦心,几乎要与袁决裂,偏中央屡次发电,哀恳他竭力调停,他又顾念旧情,害得忐忑不定;嗣又得徐、段电文,略言:“四川将军陈宦,已向蔡锷提出议和条件,仍戴袁为总统。”于是顺风使帆,依方加药,即提出调停意见八条:(一)应遵照清室遗言,交付袁氏组织共和政府全权,使仍居民国大总统地位;(二)慎选议员,重开国会,但须排除激烈分子;(三)惩办祸首;(四)各省军队,须以全国军队按次编号,不分畛域,并实行征兵制;(五)明定宪法,宪法未定以前,用民国元年约法;(六)照民国四年冬季的将军、巡按使,一概仍旧;(七)滇事发生后,所有派至川、湘各军一律撤回原地;(八)大赦党人。这八大纲通电传出,尚未接复,忽闻陈宦电达中央,说是蔡锷电商滇、黔,唐、刘未能满意,不由的愤愤道:“袁项城专会欺人,今徐菊人、段芝泉,也来欺我么?”遂电致政事堂,劝袁退位。略云:
国璋耿直性成,未能随时俯仰,他人肆其谗构,不免浸润日深,遂至因间生疏,因疏生忌,倚若心腹,而秘密不尽与闻,责以事功,而举动复多掣肘,减其军费,削其实权,全省兵力四分,统系不一,设非平日信义能孚,则今日江苏已为粤、浙之续矣。顾国璋方以政府电知川省,协议和平,用意既复略同,敢弗赞助,以故力任调人,冀回劫运,乃报载陈将军致中央电,声明蔡锷提出条件后,滇、黔于第一条未能满意,桂、粤迄未见复,而此间接到堂转陈电,似将首段删去。值此事机危迫,尤不肯相见以诚,调人闇于内容,将何处着手?现虽照电川省,商论开议事宜,双方未得疏通,正恐煞费周折。默察国民心理,怨诽尤多,语以和平,殊难餍望,实缘威信既隳,人心已涣,纵挟万钧之力,难为驷马之追,保存地位,良非易易。若察时度理,已见无术挽回,毋宁敝屣尊荣,亟筹自全之策,庶几令闻可复,危险无虞,国璋不胜翘切待命之至。
国务卿徐世昌,接到冯电,暗想道:“这遭坏了,华甫也有变志了。”急忙入报老袁,老袁亦惶急万分,徐世昌道:“现在事已燃眉,还请总统放宽一步,挽回大局。”老袁皱着眉道:“难道我真个退位不成?”世昌道:“并非退位问题,但请总统规复内阁制,并用几个新党人物,或尚能调停就绪,也未可知。”老袁道:“除要我退位外,总请老友替我作主,我已心烦意乱,不知所从了。”世昌即草拟阁员,陆军蔡锷,内务戴戡,农商张謇,教育汤化龙,司法梁启超,财政熊希龄,递交老袁酌阅。老袁虽然不愿,也只好略略点首。世昌乃出发各电,待至两日,一无复音。再电请熊希龄、张謇、伍廷芳、唐绍仪、范源濂、蔡元培、王正廷、王宠惠等到京,商组内阁,哪知一班名流,电复世昌,统是要老袁退位,余无别言。世昌不禁长叹道:“项城,项城,你搅到这个地步,叫我如何收拾呢?”遂筹思一会,入见老袁,略将外来各电,叙述一二,继复进言道:“据我看来还是要芝泉组织内阁,芝泉是军阀中人,且与冯华甫很是莫逆,将来或战或和,较有把握,请总统即日照行。”老袁道:“你既要芝泉出场,我亦不能不依,但你不可他去,一切善后方法,仍应替我商酌呢。”世昌道:“谨遵钧命,我总在京便了。”把圈儿套与别人,不愧老练。老袁乃召入段祺瑞,嘱他组阁。段再三推让,经世昌从旁力劝,方允暂认,遂于四月二十一日,公布政府组织令,委任国务卿担任政务,称为责任内阁。越日,任段为国务卿,组织阁员。陆军由段自兼,外交仍任陆征祥,财政改任孙宝琦,内务改任王揖唐,海军仍任刘冠雄,交通改任曹汝霖,教育改任张国淦,农商改任金邦平,司法仍任章宗祥。各部总长,发表出来,都人士仍称为帝制内阁。什么叫作帝制内阁呢?看官试想!这部长中所列八人,哪一个不是帝制派,而且财政、交通两部统属梁士诒党系。财神始终得势。至若军务全权,仍操诸统率办事处,未曾交与段氏。段氏登台,不过取消政事堂,恢复国务院,改机要局为秘书厅,易主计局为统计局,修正大总统公文程式,总算是恢复国体的表示。此外目的,惟调停南北,主张和议罢了。但冯、段究系故交,段既为内阁领袖,冯应格外帮忙,为此一着,遂创出南京大会议来。当由冯国璋首先发起,通电各省道:
(上略)滇、黔、桂、粤,意见尚持极端,接洽且难,遑云开议。现就国璋思虑所及,筹一提前办法,首在与各省联络,结成团体,各守疆土,共保治安,一面贯通一气,对于四省与中央,可以左右为轻重,然后依据法律,审度国情,妥定正当方针,再行发言建议,融洽双方。我辈操纵有资,谈判或易就绪。若四省仍显违众论,自当视同公敌,经营力征。政府如有异同,亦当一致争持,不少改易。似此按层进步,现状或可望转机,否则沦胥迁就,愈滋变乱。一旦土崩瓦解,省自为谋,中央将孤立无援,我辈亦相随俱尽矣。看此两语,仍然是拥护中央。
牖见如此,特电奉商。诸公或愿表同情,或见为不可,均望从速电复。临电激切,无任翘企!
电文去后,未曾独立的省份陆续电复,均表同情。冯乃再就前日提出的八大纲,略加变更,仍分八条:(一)总统问题,仍当暂属袁总统,俟国会召集,再行解决;(二)国会问题,应提前筹办,慎定资格,严防流弊;(三)宪法问题,以民国元年约法为标准,视有未合事件,应斟酌修改,便利推行;(四)经济问题,当由中央将近来收支情形,明白宣布。
滇、黔二省,筹办善后,亦宜声明需用实数,设法匀拨;(五)军队问题,南北各军,均调回旧驻地点,所有两方添招军队,一律遣散,借抒财力;(六)官吏问题,凡所有官制官规,均应暂守旧章,免致纷乱;(七)祸首问题,杨度等谬论流传,逼开战祸,应先削除国籍,俟国会成立后,宣布罪状,依法判决;(八)党人问题,由政府审查原案,咨送国会讨论,俟得同意,宣告大赦,方免抵触法律,贻祸将来。以上八问题电达各省,均无异议。惟旅沪二十二行省公民,如唐绍仪、谭延闿、汤化龙等,集得一万五千九百余人,抗议反对,于第一条尤驳斥无遗。冯国璋欲罢不能,竟至蚌埠见倪嗣冲,筹商了大半夜,又邀倪同至徐州,会晤张勋。倪、张本拥戴老袁,遂与冯国璋联络一气,发起南京会议,由徐州通告各省,略云:
川边开战以来,今已数月,虽迭经提出和议,顾以各省意见,未能融洽,迄无正当解决。当此时机,危亡呼吸,内氛时伏,外侮时来,中央已无解决之权,各省咸抱一隅之见,谣言传播,真相难知。而滇、黔各省,恣意要求,且有加无已,长此相持,祸伊胡底?国璋实深忧之。曾就管见所及,酌提和议八条,已通电奉布,计达典签;惟兹事体重大,关系非浅,往返电商,殊多不便。爰亲诣徐府,商之于勋,道出蚌埠,邀嗣冲偕行,本日抵徐,彼此晤商,斟酌再四,以为目今时局,日臻危逼,我辈既以调停自任,必先固结团体,然后可以共策进行。言出为公,事求必济,否则因循以往,国事必无收拾之望。兹特通电奉商,拟请诸公明赐教益,并各派全权代表一人,于五月十五日以前,齐集宁垣,开会协议,共图进止,庶免纷歧而期实际。勋等筹商移晷,意见相同,为中央计,为国家计,谅亦舍此更无他策。诸公有何卓见,并所派代表衔名,先行电示,借便率循,无任盼祷。张勋、冯国璋、倪嗣冲印。
张、冯、倪三人,既发起南京会议,并电达中央,随即分手,订定后会。倪回蚌埠,冯归南京。是时广东方面,已在肇庆地点,设立两广司令部,举岑春煊为都司令,梁启超为总参谋,李根源为副参谋。岑自香港至肇庆,即日誓师北伐,有“袁生岑死,岑生袁死”等语。一面组织军务院,遥奉副总统黎元洪为民国大总统,兼陆海军大元帅。院设抚军,即以唐继尧、刘显世、陆荣廷、龙济光、岑春煊、梁启超、蔡锷、李烈钧、陈炳焜诸人充任。又由各抚军公推唐为抚军长,岑为副抚军长,于五月八日通告军务院成立。
适值浙督屈映光辞职,公举嘉湖镇守使吕公望继任。吕就职后,明目张胆,誓讨袁氏,任周凤岐、童葆暄为师长,列入护国军。与屈迥不相同。檄至粤东,军务院遂依着条例,请他就抚军职,于是滇、黔、两粤及浙江,并力讨袁。老袁闻知,又添了好几分愁恨,急召杨度、朱启钤、周自齐、梁士诒、袁乃宽等,密谋抵制。帝制要人,始终相倚。席间惟闻纸笔声,并没有什么谈论,后来转将所拟底稿,尽付一炬。越秘密,越坏事。看官!道是甚么秘计?他不过电达外使,令转告各国政府,勿遽承认南军团体,一面向未曾独立各省,催他速至南京,解决时事。各处新闻纸,探出原电,即登载出来。秘密何用?文云:
各省将军、巡按使、都统、护军使、镇守使鉴:接广东电开:“革命首领宣告南方独立各省已组织成立新政府,以广州为首都,以黎元洪为大总统,及陆海军大元帅,废除北京政府。其宣告中并为设立军务院,定明权限,并兼理外交财政陆军各行政事务。云南都督唐继尧被举为军务院主任,岑春煊为副主任”各等语。查北京政府始而临时,继而正式,几经法律手续,始克成立,全国奉行,列邦承认,岂少数革命首领,所能废除?首都问题,系由国家议会决定,奠定业已数年,有约各国,驻使所在地点,载诸约章,国际关系最切,对内对外,岂少数革命首领,所能擅易?大总统地位,由全国人民代表,按照根本大法选举,全国元首,五族拥戴,又岂少数革命首领,所能指派?且黎公现居北京,谨守法度,又岂肯受少数革命首领之指派?广东距京数千里,强假黎之虚名,而由唐、岑等主其实权,不啻挟为傀儡,侮蔑黎公,莫此为甚。凡此种种,违背共和,刬除民意,实系与国家为仇,国民为敌。政府方欲息事宁人,力谋统一,而少数革命首领,窃据一隅,以共和为号召,乃竟将共和原理,国民公意,一概蹂躏而抹煞之。此而可忍,国将不国。谁生厉阶,至今为梗。尊处如有意见,望迳电南京,请冯、张、倪三公,会同各省代表,并案讨论。院处电。
这电自五月十日发出,转眼间已是望日,南京会议,期限已届,各省代表,先后到宁,共得二十余人。计开:
直隶代表刘锡钧、吴焘。 奉天代表赵锡福、刘恩洪。
吉林代表张恕、戴艺简。 黑龙江代表李莘林。
山西代表崔廷献、李骏。 山东代表孙家林、丁世峄。
河南代表毕太昌、叶济。 湖南代表陈裔时。
湖北代表冯篔、杨文恺。 江西代表何恩溥、程用杰。
福建代表贾文祥。 安徽代表万绳栻。
热河代表夏东骁。 察哈尔代表何元春。
绥远代表熊开光。 上海代表赵禅、王滨。
徐州代表李庆璋。 蚌埠代表裴景福。
还有中央特派员蒋雁行,及海军司令饶怀文、参谋长师景文等,也一律与会。惟陕西因乱未复,四川路远,所派代表张联棻、张轸援二人,均在途未至。五月十七日,南京会议第一次举行,由冯国璋主席,各省代表,统行列座,除蒋雁行并非代表,只能旁听外,各代表均有发言权。冯即宣言第一条总统问题,赞成冯说的,不过十分之二三,反对冯说的,却有十分之三四,其余各守中立态度,既不反对,又不赞成。论辩了好几时,第一争终不能通过。冯国璋不便强迫,只好说是改日再议,代表等当然散席。李庆璋、裴景福两人,即电达张、倪,竟尔告急。隔了一天,蚌埠倪将军,亲自带兵三营,直抵江宁。正是:
全局已经成瓦解,将军还欲挟兵来。
欲知倪嗣冲到会情形,且从下回叙明。
冯、段两人,遭袁氏之疑忌,至于途穷日暮,再请他登场,重演一齣压台戏,非谚所谓急时抱佛脚者耶?冯、段不念旧恶,犹为袁氏竭力帮忙,一组内阁,一开会议,平心论之,未始非友道可风。然内则帝孽具存,外则人心已涣,徒恃一二人之笔舌,亦安能骤事挽回?昔人有言:“小人之使为国家,菑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况冯、段乎?而倪、张更无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