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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姻缘到儿与女赛红丝成配偶

第十一回 姻缘到儿与女赛红丝成配偶

词云:

红丝原为婚姻设,拈出男欢女悦。若教拟作题红叶,谁不思呕奇血。

赌娇赛美无优劣,方许柳牵花,莫愁一缕笔还怯,已打鸳鸯结。

--《桃园忆故人》

话说贺知府发帖,去请裴夫人并公子小姐,见许了都来,甚是欢喜,因又请下宋古玉合宅。到了正日,因治了内外盛筵。内里是裴夫人母女,朱舅母母女,并贺太人五人,是五桌。又取了四段白绫,将锦缎制成了四幅锦笺,以备题诗之用。外面是宋古玉与两个学生,并自己四人,是四桌。打点停当,就着家人与丫鬟去邀。

裴夫人知道贺知府此酒,定有深意,不敢迟误。先打发儿子裴松来了,也就同女儿随后坐轿而来。到了厅上,贺夫人忙接了进去,与宋师母大家相见。相见过,坐定茶罢,贺知府也就进来相见。裴小姐便不迴避,竟上前拜见年伯。拜毕,贺知府就对裴大人说道:“今日之设,虽也为一向疏冷表情,然久闻令爱咏雪多才,恨无因由,故不曾领教。今幸内姪女到此,亦似甚香奁中觅句,欲借此以聆闺阁芳香,聊作一时韵事,故敢斗胆。”

裴夫人未及答,裴小姐早朗朗答道:“儿女涂鸦,或亦关雎所不取,怎敢劳年伯大人如此郑重。”

贺知府听见裴小姐应答楚楚,满心欢喜,遂不復言,竟走了出来,復与裴、宋两个学生说道:“文章一道,因致身之本,似宜专心致志。然诗词为六艺,亦不可废。两贤姪定精于此。”

裴松与宋彩同答道:“何敢言精,不过盗窃对偶,少文固陋耳。”贺知府便不再问,因进酒内外坐了。

候内外饮到半酣之际,贺知府因停杯,向宋古玉说道:“男愿有室,女愿有家,所从来矣。然或执于父母之言,或惑于眼前之见,愿而不愿者有之。我观裴宋两姪,亭亭皎皎,不惭王谢。宋裴两姪女,端庄窈窕,不愧英皇。意欲现身月老,手系红丝,和合两家之美。但恐儿女有情,不能明吐,以致愿而不愿,便于我之苦心热肠大相戾矣。故今特拈一题于此,欲借重两贤姪两贤姪女,各赋七言律诗一首,一以观才,一以明志。愿与不愿,便泾渭分明,和盘托出矣,庶无后日之悔。不知尊舅以为何如?”

宋古玉听了,不胜大喜道:“老姊丈此举,公可质之天日,私不拂乎儿女。良媒古称月老,恐月老亦无此细心也。感激何能言尽。”

贺知府见宋古玉大贊其妙,遂取出两幅白绫制的锦笺,一幅送与裴青史,一幅送与宋玉风。又叫家人各送上笔砚,就起身入内,将前言重说了一遍,与裴夫人宋舅母听。大家皆欢喜,以为有理。贺知府遂取出那两幅锦绫笺,叫侍女向小姐与姪女面前,各迭了一幅,又送上笔砚,因说道:“婚姻大事可否,明言不可草草。诗成幸即赐教。”说罢即退出,同宋古玉饮酒。

此时内外两男二女,各展开锦笺,看见上面题的是《咏红丝》,知为婚烟而发,遂各各构思,以明有才。真是:

思如泉涌笔龙飞,玉屑纷纷四座霏。

奠认争名非夺利,诗成得意是于归。

贺知府与宋古玉才饮不得数杯,两行银烛尚未点半寸,早见裴青史与宋玉风两人题完了诗,一齐起身送锦绫笺,到贺知府席前矣。贺知府见了大喜,请他二人入座。尚未及展看,只见两个丫鬟也送出两幅锦绫笺诗来。

贺知府接了,大喜,因对宋古玉说道:“诗之妙处且慢论,只此高才捷足,已不相上下。真美匹也,可怏饮一觞,以赏之。”忙叫左右斟了两巨觞,然后先取过裴青史的锦绫笺来看。只见《咏红丝》题目三字,是原写在上面的,后面题的诗却是:

月下看来只一条,如何系得住多娇?

倘然不合还非线,若织成时便是绡。

撮合两头应色喜,牵扳千里自功遥。

既蒙一日才怜貌,敢不终身琼报瑶。

贺知府看完,欢喜不胜,递与宋古玉看道:“老舅你看,字字红丝,而言外且寓求婚之意,真佳作也。“一手递与朱古玉,又一手取走宋玉风的来看。只见上写的是:

一缕凭谁织短长,老人月下认荒唐。

谁知寄迹胡麻饭,不道遗踪玉杵霜。

既已牵来留下榻,焉知系不到东牀?

虽然未见鲜纤影,悄悄冥冥实主张。

贺知府看完,不禁鼓掌大笑道:“有苏既不能无黄,而有元偏不能无白,真可谓天地间之美,必有对也。青史一作,已自擅扬,谁知玉风之作,更别自出奇,又且意外之情,令人感触。”復递与宋古玉。

宋古玉接了道:“细观青史之作,红丝之体,摹写尽矣。红丝之情,挑逗出矣,小儿如何復能下笔。如何老姊丈又作此言?”因放下裴青史的,接过宋彩的来看。看了一遍,不觉喜笑盈腮道:“这实实亏他了。真不可解,大都赖姑夫激励之功了。”

贺知府见宋古玉称贊相同,满心欢喜。因叫左右斟了四大觞,各送一觞以为庆贺。宋古玉吃着酒,因想了一想,復对贺知府说道:“两子之诗,既已如此,却教两女之诗,将何为辞?”

贺知府道:“从来秋月不废春灯,香奁之咏,又当别论,怎能一例而观?”因取裴小姐的锦绫笺,展开一看,只见上写的是:

桃夭灼灼是根芽,一缕鲜丝百丈霞,

慕色牵来原有意,怜才挂住又何差。

淡痕悄引疑朱网,薄怜轻伴宛绛纱,

既系这头金屋里,那头应系玉堂家。

贺知府看见风雅绝伦,暗暗欢喜,却不则声,且将宋萝的锦绫笺一看。只见上写的是:

机北梭南谁主盟?赖他牵作锦前程。

分明共打同心结,何事鱼肠繫足名。

鲜艳岂从蚕口出,缠绵疑是藕心生。

若教才貌两无负,道是无情还有情。

贺如府看见二女之诗,别自幽情,愈出愈奇,喜得只是拍案。宋古玉忙来取看,贺如府却不与他,因说道:“尊舅疑她无以为辞,谁知更有绝妙好词。尊舅要看,须满饮三觞。”

宋古玉道:“若果词佳,莫说三觞,便十觞何碍。”因先吃了一觞。

贺知府忙将二笺递与宋古玉道:“你先看了,便包你吃得有兴。”宋古玉因接了,细细各看了一遍,因叹说道:“怎么裴小姐一个小小闺娃,又无师无友,竟吐词秀美如此,真是天生。小女强作解事,亦殊有可观,由此看来,古之咏雪,又不足数矣。”说罢,又连饮了二觞。

裴松与宋彩,听了贺知府与宋古玉极贊二女诗美,便急急要看,因同走到贺知府席前来请看。贺知府因笑道:“此二诗关系非轻,二贤姪要看,再无白看之理,该饮三觞才好。恐量不及,只一巨觞吧。”二人不敢辞,忙饮干了。贺知府方将二女之诗,递与他二人交换而看。二人看完,只喜得眉目皆有笑色,因齐说道:“细看二诗,香温玉软,体贴入微,真是天孙机杼。再回视小姪之作,只觉粗枝大叶,不堪分香奁之座。”

贺知府道:“夏风冬雪,秋月春花,各有其妙,怎么一概论得。但我为二贤姪觅此好逑,何以谢我?”

二人未及回言,宋古玉因笑说道:“琼瑶之报,自应在后,今且送酒,以明感激。”二子听了,忙备斟一巨觞,送到贺知府面前。

贺知府因心下快畅,便不推辞,竟欢欢喜喜吃完,因对宋古玉说道:“婚姻之议,我小弟前已向裴年嫂并尊舅说明了,俱蒙慨允,即该行聘定之礼。而小弟復为此会者,恐父母虽乐从,而儿女之情有所未尽。今观四诗,已各见乎辞,似无疑矣。这月老只得要让我做了,这红丝只得任我系了。”因

擀宋萝题红丝的铺笺付与裴松.又将裴小姻题红丝的锦笺付与宋彩遭:4此虽红丝婚姻系定,然非玉堂金马,不潍亲趣。两贤姪备宜努力。”装松与茱彩将锦笺受了,因各打一深躬道:“敢不努力,以遵台教。”

贺知府因拿了裴松与宋来的两晰锦笺起身入内,来见裴夫人与宋景母说遒:“我婚姻之议,郎才女貌虽已看得分明,今田之举夕不过慎重其事,再一加察耳。准知玉磨愈浩,金煽愈坚,四作毫无低昂,直欲平分天下,诚一双佳偶,只得要僭为月老而竟系红丝矣。裴小姐红丝佳丽,已付宋郎。宋凄姑红丝住章,已付裴郎。二郎已踊跃不胜矣。今错以宋玉风红丝妙作,回答裴小妞;裴肓史红丝雅什,回答耒萝姑。不知可能入目,不妨明教。”

二女看了诗,也暗暗欢暮。因贺知府是年伯姑夫,不敢不答,固同应道:“美玉在前,蒹葭形秒矣,贾有何言。”贊知府听了,大喜道:“既如此,回聘各各收执,一天好事定矣。当尽情欢饮,以明朱陈之好。”裴大人与宋舅母岍了,俱各大喜,又再三鲛谢。贺知府方出外厅来,与禾古玉并蓑、宋两姪,欢然畅恢。正是:

郎情狂病女娇痴,谁喜谁嗔哪得知?

多谢老人心独苦,牵来引去赛红丝。

大家欢饮多时,裴夫人方才领着小姐起身,拜辞而去。裴松见母亲妹子去了,又见宋先生与宋玉风醉后不復到馆,也就起身辞谢去了。

到了次日,裴夫人与裴松说道:“昨日蒙贺年伯如此高情,成就了你两段婚姻,礼该就去拜谢一番。况宋先生如今不独是先生,又是岳父了,师母又是岳母了,也该拜谢拜谢,然后请他到馆。”

裴松道:“母亲吩咐的是。”遂换了大衣,带了家人,走到贺知府家来拜谢。

刚走到厅,不期宋古玉领者儿子宋彩,也正在那里拜贺知府。裴松候他拜完,方才走至厅,在上面放了椅子,请贺知府台坐。贺知府虽不肯坐,他却朝上恭恭敬敬拜了四拜,因说道:“不肖遗孤,蒙老年伯提携,事事成全。其恩真天高地厚,虽捐顶踵,不足为报。”

拜罢,宋古玉父子就要与他相见。裴松不敢径见,因说道:“婚姻之约,昨蒙岳父大人慨允。如今裴松不独是门生,又是子婿了。玉风不独是益友,又是尊舅了。须登堂一拜,以明感激。”

宋古玉听了,大喜,遂引他到西边自住的厅上来相见。

裴松到厅,方设椅在上,拜了四拜。拜毕,又说道:“岳母亦欲展拜,万望使人引入。“

宋古玉道:“既要见,待我请她出来吧。”

裴松道:“子婿礼宜趋仕,怎敢反劳大人。”

宋古玉听了,愈加欢喜,因叫宋彩同他入去,裴松入内拜见过岳母,就与宋玉风也对拜了四拜,然后出来,就要请岳父同尊舅一同到馆。

宋古玉说道:“青史到此,岂可空去。”

正打帐要留,忽贺知府走来说道:“我辈君子之交,岂可拘于俗套。若要留青史,小弟留之更便,青春可惜,速速到馆为妙。”

宋古玉笑道:“姊丈之言,是则是矣,但青春之惜,独惜之今日,得无为小弟解嘲而已乎。”

贺知府亦笑道:“为尊舅解嘲可笑犹之乎可也。若借尊舅为自解嘲,不更可笑乎?”

大家听了,都笑起来。裴松又请,宋古玉方带了儿子与裴松一径而来。到了裴家厅上,因命裴松入内报知,就请母亲出来拜谢。裴夫人闻知,就在后厅,叫侍女铺下红毡,復叫儿子请宋亲家入去拜见。宋古玉带着儿子入到后厅,先是宋古玉与裴夫人,各叙了结婚感激之意,分左右对拜了四拜。然后叫宋彩请岳母上坐,也拜了四拜。拜毕,因在馆中读书,遂不留茶,竟同到书馆中去了。正是:

昔日师生,而今翁婿;

翁婿情亲,师生道契。

此时,宋古玉一个落难之人,今忽饱食暖衣,而高坐绛帐以读书;所愁不能存活的小儿小女,一已为贵家之婿,一已为贵家之妻,其心未有不乐之理。心既乐,而教子教婿,自应竭力,故一师两弟子,朝夕讲究做文。做到数月之后,渐入渐深。不独裴松、宋宋两人,教得学问过人,文章满腹。连自家的奇思妙想,竟信笔随手,取诸左右而逢源矣。宋古玉坐在馆中,十分得意。裴松与宋彩读书,读得有昧,做文做得入时,未免也欣欣得意。

倏忽之间,度过了岁,到了第二年。这年正值秋试。到了二月间,正打帐要访问山东科试的消息,忽李先民同王文度寄了一封书来,报他山东科考,新宗师已到久矣。现考兖州府,有牌四月按临东昌。功名大事,乞早命驾,不可贪为人而自误。宋古玉见了,不觉动心,因回家与贺知府商量。

贺知府道:“此无可商量。俗语说得好,‘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山东科考宗师既到,正尊舅飞脯之日也,宜速回去抢魁夺解,以酬宿志。”

宋古玉道:“小弟要去易易耳,家眷却将奈何?”

贺知府道:“尊眷且请暂留于此,候尊舅高发,再送归未晚也。”

宋古玉道:“贱眷暂留可也,小儿却要带去。倘侥倖得一领青衿,也可塞一时之责。”

贺知府道:“这个自然。”

宋古玉遂入内室,与皮氏说知。皮氏也十分怂慂,以为宜该带儿子同去。宋古玉主意定了,方才到馆,将山东有友寄信,约他回去乡试,并自算带儿子同去之事,细细与裴松说了一遍。因又说道:“山东科考宗师既到,则河南科考宗师谅亦只在早晚。以贤婿之才,搏一领青衿,自如拾芥。但学怕荒疏,我去之后,贤婿只宜照旧用功为妙。”

裴松道:“小婿自蒙岳父大人训诲,并玉风切磋,自不忍远离。但此举乃岳父大人跃渊之日,焉敢强留。但不知别后,何时得趋左右?至于鼓励,小婿自当努力。”

宋古玉道:“倘或侥倖,会期便不可定。若落孙山,则急急径归,相逢不远。”

彼此说知,宋古玉父子遂不住在馆中,归家打点行李,择日起行。到了临行,先是裴夫人治酒送行,次日裴松奉饯,又是贺知府话别。一连吃了四五日酒,方才夫妻母子辞别而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上攀丹桂,下步云梯。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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