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武登科同着王氏祭灶,正说恶人相逢,好人远离,开市大吉,万事恒宁。只听房上有人说:“我乃恶人相逢!”“我乃好人远离!”“我乃开市大吉!”扔下一个包裹,竟自去了。
他夫妻拣起来,觉着沉重,到屋中打开观看,里面竟是黄白之物。
武登科说:“暂且把这些都装在炕洞之内,留下十数两银子,换了过年。”王氏说:“你先作一个好买卖,然后慢慢的往外换银子。”武登科说:“也好!我买一个筐儿,过年卖瓜子为生,倒也不错。”不多天转过年来,便置了一个筐儿,在干果铺买了些黑白瓜子,进城去做小买卖,带着换了儿两银子回来。他天天如是,要在西四牌楼黄酒馆子喝一遍酒。人家做买卖都要赚钱,他做买卖却赔钱,如取两吊钱货,他一卖就剩一吊本了。他做着这买卖,也无非遮掩身子,不过为了慢慢的兑换银子。他天天在黄酒馆喝酒,总在吊数。前一两天,黄酒馆子不解其意,日子一长,可就留了神。大家想:他做小买卖能剩多少钱,天天在这里吃几吊钱?瞧此人甚是安稳,喝了酒举止端详,并不象浮浪子弟。
这天那个掌柜的过来说:“客官你贵姓?”武登科说:“姓武。”又问他在哪里住家?武登科说:“现在平则门外坟地,原是金鱼胡同人。”这个掌柜的又说:“咱们还是当家,我也姓伍。”武登科说:“我是文武之武,叫武登科,你是哪个武?”
山东人说:“是行伍之伍,我乃山东登州府福山县人。先前在东华门做买卖,金鱼胡同的一家财主,开德昌泰绸缎庄的,天天舍钱,就是你么?”武登科说:“不错,是我。”那山东人说:“我叫伍振纲,久仰你的大名。你做这小买卖,能赚多少钱,天天在这里吃一吊多钱,赚得出来么?”武登科说:“我这是无事拿它消遣,真指着靠它吃饭,如何能行?现时我有个亲戚,在外头做官,回头给我些钱,叫我做买卖。我以卖瓜子为名,要访能人开个买卖。”伍振纲说:“我有一个买卖,在平则门外北驴市口,也是黄酒糟坊,现在关了。开着的时节,还放西四旗的帐,现在因东伙不和,把买卖就收了,我在这玉泉居算是白帮忙。”武登科说:“要开个黄酒糟坊,得用多少钱来?”伍振纲说:“要不放帐,有一千两银子就好做买卖;要放四旗的帐,本钱就要多了。”武登科说:“你带我到平则门瞧瞧这个地方成不成?”伍振纲说:“很好。”
说着话,会了酒钞,出了酒馆,二人顺大街到了平则门外。
来到那座酒馆门首,便推门进去。这里面有看房的,见二位进去,连忙让坐,倒了两碗茶。武登科说:“伍大哥,你今年多大年岁,咱们哥俩换换帖,结为金兰之好。”伍振纲说:“我今年二十九岁,你既不嫌弃,咱两人磕头。”两个谈说些闲话,晚饭就一同吃了。伍振纲自己回铺子,武登科回家。
次日,伍振纲起身到武登科家中,给王氏引见了,哥俩就在家中神前结拜。伍振纲年长,武登科是兄弟。武登科把自己所存的黄白之物,叫伍振纲拿到金店去换,择日子将平则门外的铺子开张,起的店号是秘香居。铺子后单有一所院子作住宅,把王氏娘子接来,就在后院居住。这买卖日见兴盛,用着七八个伙计。
这一天,武登科正在柜上坐定,回思父母在日,家大业大,后来因我一时荒疏,把一份家业全都舍了,穷得一无所有。也是上天有眼,得了邪财,却不知道是何人周济我的?总算是祖上有德,还可以护住身衣口食。这二年买卖又大得利息,打算在城里头再开一处。正在思想之际,只听外面一阵大乱,帘板一响,进来几个犯罪之人,都是项上带锁,腿上砸着铁镣,手上戴着手捧子。头一个进来的说:“好一个秘香居,今天在此吃两杯酒,也该算算帐了,这个买卖是我开的。”武登科一瞧是四个犯人,有两个内大班班头和几位办差官跟随。他一听话里有话,连忙赶过去问道:“你们几位从哪里来?尊姓大名?”
伍显说:“大爷我叫恶人相逢。”伍元说:“我叫好人远离。”
三爷说:“我叫开市大吉。”武登科知道是周济自己的恩人,连忙说:“此处不是讲话之所,你们几位跟我到雅座。”众人跟武登科到雅座之内落座。武登科说:“恩公尊姓大名,倒是怎么一段情节?”伍氏三雄自说了姓名,又说了那一年在京中之财,我三人知遭索皇亲乃是当道权臣,在京访他。见你正白舍钱,后来变房卖屋,知道你是善良之人受了穷困。我三人平日乃绿林人物,偷不义之财,济贫穷之家,杀贪宫,诛恶霸,我等偷了索皇亲一些金银,共有三千多两,一半是黄金,那日扔在你的院中。现今我三人遭了人命官司,故来到这里,把
话说明。
伍振纲这时从外面进来,说:“我已听了多时,既是三位兄弟,这也是前世宿缘,你我今天在此结义为友。兄长的官司不要紧,我慢慢的托人情,给兄长办理,不知三位兄长意下如何?”伍氏三雄说:“也好,就是我五人结义为友。”五人是伍显、伍元、伍芳、伍振纲、武登科。按次序行礼已毕,请伍氏三雄到了里院,王氏出来给三位兄长见礼磕头。伍氏三雄每人脱下一件贴身穿的棉紧身,递与武登科说:“贤弟,你把这三件衣服叫弟妹拆洗拆洗,我等官司大概是秋后处决,到临出来时,你把这衣服给我等送去。”武登科接过衣服,送到后面。
伍氏三雄吃完了饭,便与石铸等告辞出来。头一天进城,大家先奔大人宅中。刘芳、苏永福、苏永禄进去回话,把伍氏三雄拿石铸之事细说一遍。大人赏了伍氏三雄和石铸一桌酒席,叫刘芳告诉他等只管放心,本部院定然递折子保奏他等,决不能叫他们身受国法。刘芳出去,叫家人把酒席摆上,汤文龙、何瑞生同坐吃酒。刘芳把大人所说之言,对四人述了一遍。这四人俱感念大人好处。次日,汤文龙、何瑞生押解伍氏三雄和石铸变送刑部,把四人看押起来。彭大人复奏已把盗玉马之贼拿获,玉马由刑部缴呈,折内说明了拿石铸乃伍氏三雄之功。
武登科自伍氏三雄走后,便叫王氏将三件棉紧身一拆,原来里头是无数珍珠,都是出号大颗,满屋中尽是宝光。王氏以前在娘家见过这种珠子,于是忙对丈夫说道:“这乃无价之宝。”
赶紧拆了一件,将珠子倒在匣子之内,有几千颗之数。一连拆了三件,多少不等,俱有黄豆大小,光彩夺人眼目。王氏说:“你明天先拿十颗珠子,到大栅栏门框胡同,问问这珠可是无价之宝。”
次日,武登科用匣儿装着十颗珠子,到外面来见伍振纲说:“四哥,昨日三位兄长留下衣服,乃是三件珍珠汗衫,现在拆出许多珠子,我今天拿了十颗,到珠宝市前去变价,好给他三位兄长打点官司。”武登科出离酒馆,进了平则门,到前门外珠宝市头一家珍宝斋红货铺,进去一道辛苦,便把匣儿拿出来,说:“我有几个珠子。”掌柜的一瞧,赶紧往柜房里让,连忙问道:“尊姓大名,府上哪里住?”武登科说:“我在平则门外驴市口开黄酒糟坊。”掌柜的说:“这几个珠子我买不起,你在这里坐坐,我把行中街坊请来搭伙买,想你家中必然还有,这真是无价之宝。”便叫学徒的倒茶。掌柜的出去约请行中之人,不多大工夫,进来珠宝行的十几个人,大家过来给武登科见礼。
正在要讲价钱之际,由外面进来一人,年有半百,头戴五品顶戴,身穿绫绸,两只龙箭袖袍,足下绣底官靴,长得五官俊秀。一进来,珍宝斋掌柜的就说:“延太爷来了。”连忙往里让。这位老爷乃是内务府的郎中,姓延叫荣廷,为人最好古玩,常常到珠宝市这几家铺户来往。今天一进来,掌柜的杨万兴说:“延老爷这些日子老没来,今天有点货,你也开开眼界,省得说我这铺子没有奇货。”延荣廷进了柜,大家谦逊让坐,就把武登科的十颗珠子递过来。延荣廷一看,失声赞美说:“这宗物件我是初次见到,现今太后老佛爷要攒一盏珍珠灯,必须用顶大的珠子一千颗。此时里头有二百余颗,短欠不少,我出来采买,我知道珍珠市面的几家没有,往各处找遍了,今天遇见这样的宝贝,真是太后洪福。”武登科一所,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何不就将此珠进上,替兄赎罪。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