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你们这些聪明的原子,永恒的主宰有心在你们身上显露他的神通与智巧。你们在地球上一定享尽了清福,尝到了纯粹的快乐,因为你们身上的物质这样少,好象只有精神,你们准是在相亲相爱和深思默想中过日子的;这是真正的精神生活。我一处也没见过真正的幸福,幸福必定在这里了。”
一听这话,所有的哲学家都摇头。有一位比其余的更坦白,老实承认说,除了少数不受重视的居民以外,余下的只是一批疯子,恶人和可怜虫。他说:“假如恶是物质造成的,那末使我们作恶的物质太多了;假如恶是从精神来的,那末是精神太多了。你可知道就在我跟你说话的这个时候,与我们同类的一百万戴帽子的疯子,正在杀害另外一百万缠头巾的疯子,或者被他们杀害;而且从古以来,差不多全地球的人都干着这样的事?”天狼星人听着发抖,追问这样弱小的动物从事这样残酷的斗争是为的什么。哲学家道:“为争几堆象你脚跟大的泥土。并不是几百万相杀的人里头,有一个人对那堆泥土有何要求;而是要争个明白,那堆土究竟属于一个叫做苏丹的人呢,还是属于另外一个不知为什么叫做凯撒的人。那一小块地,苏丹和凯撒从来没见过,也永远见不到;而互相残杀的动物,差不多也没有一个见过他们为之拚命的那个动物。”
天狼星人愤愤的叫道:“啊,该死东西!这样灭绝理性的疯狂,谁想得到?我恨不得跺一阵子脚,把这些可笑的凶手一齐踩死。”人家回答说:“你不必费心;他们干的事就是在自取灭亡。告诉你,不消十年,这些可怜虫剩不了百分之一;即使他们不动刀抢,也会由饥饿,疲劳,或是饮食无度把他们收拾完的。况且应当惩罚的不是他们,而是那些坐着不动的蛮子;他们待在办公室里,吃饱了饭,命令一百万人去屠杀,事后再叫他们举行庄严的仪式感谢上帝。”旅行家觉得人类这个小小的种族太可怜了,想不到他们有这许多相反的,奇怪的表现。他对哲学家说:“既然你们是少数贤哲的人,决不肯为了金钱而杀人,那末你们干些什么?”哲学家道:“我们解剖苍蝇,测量线,集合数字;在人人了解的两三个问题上表示同意,对于谁也不懂的两三千个问题争论不休。”天狼星人和土星人立刻心血来潮,想打听这些有思想的原子,哪些事情是他们一致同意的。他问:“从天狼宿到双女星有多少距离?”他们一齐回答:“三十二度半。”——“从此地到月球有多少距离?”——“说整数,是地球半径的六十倍。”——“你们认为空气有多重?”他以为这问题把他们难住了。不料所有的哲学家都告诉他,以同样的体积计算,空气比最轻的水轻九百倍左右,比杜加的黄金轻一千九百倍。土星上的小矮子听了大为惊奇,几乎把这批他一刻钟以前不承认有灵魂的人,当作巫术师。
终于小大人对他们说道:“既然你们对身外之事知道得这么清楚,对身内之事必定知道更清楚。告诉我,你们的灵魂是什么东西?你们的思想是如何形成的?”那些哲学家和刚才一样同时开口,但每个人都意见不同。最老的一位提到亚里士多德;另外一个提到笛卡儿,这个提到玛勒勃朗希,那个提到莱布尼兹,又有一个提到洛克。亚里士多德派的老学者很有自信的高声说道:“灵魂是一种完美的现实,是使灵魂所以能成为灵魂的原因。这是亚里士多德明白说过的,可以参考他的著作,卢佛版六三三页。”学者接着说了两个希腊字。巨人道:“我不大懂希腊文。”哲学蠹鱼回答:“我也不大懂。”天狼星人道:“那末为什么你要说一句希腊文,引一个叫做亚里士多德的人的话呢?”学者回答:“因为引证我们不了解的东西,就得用我们懂得最少的语言。”
笛卡儿派的学者接着发言,说道:“灵魂是纯粹的精神,未出娘胎已接受了全部形而上学的观念;出了娘胎,必须进学校,把原来知道得很清楚而以后不知道了的东西重新学过。”那身高八里的动物答道:“你长了胡子倒反愚昧无知,那也用不着你的灵魂在娘胎里那么博学。但是你所谓精神又是指的什么?”那推理家说:“你问什么?我完全不明白什么叫精神;有人说那不是物质。”——“什么叫物质,你至少是明白的了?”——“那我清楚得很。比如说,这块石头是灰色的,是某种形状,有三度空间,有重量,可以分割。”天狼星人道:“这个你认为可分的,有重量的,灰色的东西,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你看到了一些属性,可是物体本身,你认识吗?”哲学家回答:“不认识。”——“那末你根本不知道何谓物质。”
小大人招呼另外一个被他放在大拇指上的哲人,问他灵魂是什么东西,作些什么。玛勒勃朗希派的哲学家回答:“我完全不知道。一切都是上帝替我代办的。上帝无所不包,无所不能;一切都归他安排,不用我过问。”天狼星人道:“那还不如没有你这个人。”他又问在场的一个莱布尼兹派学者:“朋友,你呢?你的灵魂是什么东西?”——“是一根指着时刻的针,我的肉体敲着钟点;也可以说我的灵魂敲着钟点,我的肉体指着时刻;也可以说我的灵魂是宇宙的镜子,我的肉体是镜子的边缘。这是很明白的。”
一个洛克派的小人物就在近旁;问到他的时候,他说:“我不知道我如何思想;只晓得我的思想是靠我的感官来的。我相信世界上有些无形而聪明的物体;但是说上帝不可能把思想传给物质,那我非常怀疑。我敬重神的威力,我无权加以限制;我什么都不敢肯定,只相信世界上可能的事比大家所想象的更多。”
天狼星上的动物笑了笑,觉得此人的智慧不比别人差;要不是身量的比例相差太大,土星上的矮子竟会拥抱那位洛克派的学者。不幸有个戴方帽子的微生物,打断了全部哲学微生物的话,自称知道整个的秘密,说这秘密就在圣·多玛的《神学要义》之内;他把两位天上的居民从头到脚瞧了瞧,说他们两位,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太阳,他们的星球,完全是为了地球上的人而存在的。听了这话,两个旅客不由得扑在彼此身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据荷马说,那种狂笑是神明所独有的。他们的肩膀和腹部一上一下的动个不停;这阵抽搐,使那条被天狼星人放在指甲上的船掉落在土星人的一只裤袋里。两人找了半天,终于寻到了船上的乘客,把他们恢复原状。天狼星人把那些小人放在手中,仍旧很和善的跟他们说话,虽则看到无穷小的东西有无穷大的骄傲,不免暗中着恼。他答应为他们写一部精采的哲学书,特意写得极小,好让他们阅读;在那部书里,他们可以看到万物的终极。他动身之前果然给了他们这部书。船上的人带回巴黎,送交科学院;科学院的秘书打开一看,全是空白。“啊!”他说,“我早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