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不为身子一震,面色立时惨变,颤声道:“你……是你老人家……”
群豪也有的已认出这道人是谁来,亦不禁脱口惊呼道:“铁髯道长……原来是铁髯道长。”
更有的竟已俯首拜了下去,道:“弟子参见掌门祖师。”
原来这道人赫然正是以“内家正宗”秘技与“外家少林”分庭抗礼、号称天下第一剑派“武当”的当今掌门人。
一阵纷乱过后,群豪目光不禁移向另七人身上。当先一人乃是武当掌门,与他同行之人的身份也可想而知。
石不为惊惶的目光瞧着铁髯道长身旁一人,道:“你……你老人家莫非是……是……”
那人摘下竹笠沉声道:“老僧正是无相。”
只见此人形貌古拙,高额耸颧,神情在慈和中又带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态。
群豪更是大惊,脱口惊呼道:“少林掌门人也来了。”
于是,又有一群人伏身跪拜了下去,莫不屈更是五体投地,恭声道:“弟子参见掌门大师。”
石不为直觉双膝有些发软,转目望向第三人。
这人不等他说话,摘下竹笠,重重摔在地上,厉声道:“孽障,还认得我么?”
话犹未了,石不为已扑地拜倒,道:“弟子不知恩师你老人家也来了,弟子……弟子……”
第四人纵声道:“不但他来了,我也来了。”
七顶竹笠都已脱了下来。
这七人赫然正是当今武林七大门派的七位掌门人——七大门派的掌门人竟连袂而来,这当真是非同小可之事。
要知这七位掌门之武功,虽未必可胜过公孙红、冷冰鱼等人,但七大门派潜力犹在,这七人德望之隆、身份之尊亦仍无人可以比拟。
放眼望去,山坪上千百豪杰已有一半跪了下来,丁老夫人、一木大师等人亦都合什稽首,面现惊喜之色。
但还有最后一人未曾除下竹笠,这人又是谁?群豪目光又不禁偷偷凝注在第八人身上,忖测着他的身份。
这第八人顶上竹笠却偏偏久未脱下。
武当铁髯道长双手高举,喝道:“本门弟子,毋庸多礼……”百余人随即听命站了起来,当真是如响斯应。
铁髯道长目光转动,大喝又道:“少林、峨嵋、昆仑、点苍、崆峒、淮阳门下弟子,也站起来吧,难道你们要在地上跪一辈子么?”
群豪自也听命站起来,有些人却不免在心中嘀咕:“道家讲究清静无为,怎的这武当掌门却是这么大的脾气?”
他们可不知这铁髯道长未曾投身武当之前,俗家姓张名振盛,乃是横行太行山一带巨寇之首,绿林人称“大公鸡”。顾名思义,便可知他实是啼声洪亮、性烈如火,壮年之后,方白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但江山易改,终是本性难移,那烈火般的脾气有时还是依然如故。
群豪陆续站起,莫不屈、石不为也站了起来。
铁髯道长突又厉喝一声,道:“石不为,谁叫你站起来的?你还是跪下。”
石不为虽非武当弟子,但对这性如烈火的铁髯道长,其敬畏之心,决不在对他本门掌门师长之下。
铁髯道长喝声未了,他早已又自扑地跪倒。
少林无相大师沉声道:“铁髯道兄令别人全都勿需多礼,却偏偏令你一人跪着,你心中可是有些不服之意么?”
石不为伏首道:“弟子不敢。”
无相大师道:“你可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石不为道:“弟子不知。”
铁髯道长怒道:“你还不知?在无相大师面前,你也敢说假话?”
石不为道:“弟子真的不知……”
铁髯道长突然冲下台来,冲向石不为。群豪哪敢阻路,纷纷闪避开。
铁髯道长已抓起石不为的衣襟,将他拖到台上。
石不为面色虽变,但却仍是驯驯服服,不敢有丝毫挣扎——群豪都不禁又惊又疑,暗暗揣测。
“石不为若非犯下门规,铁髯道长怎会对他如此?他犯的又是何门规?莫非金不畏等人真是被他所害?但……但纵然如此,远在千里外的
铁髯道长、无相大师等人,又怎会知道这秘密?”
铁髯道长仍未放松石不为的衣襟,怒喝道:“你师父费了七年心血,总算将你调教成一条能在江湖间站得起来的汉子,你怎可做出此等恶毒之事,你对得起人么?”
石不为垂首道:“弟子做了何事?……弟子犯了何罪?弟子实在不知,但望……”
铁髯道长怒叱道:“住口!你既已犯下滔天大罪,此刻便该痛心疾首,
自责自悔,不想你竟然还敢妄图狡赖!”
石不为道:“莫非你老人家也相信了别人对弟子的诬蔑之词,难道……难道各位师伯师叔都不相信弟子,反而相信别人?”
他不但语声中充满冤屈不平之意,目中也急出了悲愤的泪珠,乞怜地自七大门派掌门人面上一一望过。
但这七位宗师却丝毫未曾被他所动,只是冷冷地瞧着他——那七双目光当真比尖刀还要锋锐刺人。
石不为颤声道:“梅师伯……王师叔……你们两位一向对弟子最为爱护,如今难道眼见弟子含冤难伸,也不为弟子洗刷?”
崆峒掌门人“如意老人”梅傲天面色铁青,捻髯不语,淮阳“万方神鹰”
王淡江冷“哼”二声,甚至连瞧也不愿再瞧他一眼。
石不为膝行着爬到他师父“一鸣振九州”铁神龙面前,伸手握住了他师父的双足,悲嘶道:“师父,你……你老人家难道也没话说?七年来,弟子片刻未曾离开过你老人家身边,难道连你老人家还不知道弟子之为人……弟子平时虽然有些冷僻倔强,但……但却万万不会害人的,你老人家总该相信……”
铁神龙垂首望着他,面上的神情既是愤怒,却又不免有些悲哀、有些惋惜,终于长叹一声,道:“不错,那七年里你的确做得不错,不但老夫,就连你师母也赞你沉默寡言,坚忍卓绝,哪知……哪知……”
突然飞起一足,将石不为踢了开去,嘶声接道:“哪知今日’你却现了原形,你……你竟是个能言善辩、装模作态之徒,你……你竟骗了我夫妇七年之久了!”
石不为扑倒地上,以手捶地,悲呼道:“苍天呀苍天!你为何不叫我也和不畏他们一样,也被那恶贼害死,却叫我活在世上,承担这冤屈、这痛苦……苍天呀苍天!我又怎会忍心害死与我自幼共在一处长大、亲如手足般的弟兄?”
少林无相大师突然沉声道:“老僧与你师父师叔又几曾说过你害死他们的,这只不过是你做贼心虚,自己说出的而已。”
石不为身子一震,怔在当地,悄悄抬起头一望,无相大师那双充满智慧的目光正冷冷凝注着他。
他立刻垂下头,不敢再看,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你老人家如此说话,实难令弟子心服。”
无相大师道:“不错,此事死无对证,全无凭据,你不肯承认,谁也无法判你之罪。”
石不为道:“这本是他们血口喷人,虚空捏造,自然绝无证据。”
铁髯道长大喝一声,怒道:“畜牲,你只当你这事真的做得天衣无缝,全无破绽么?”
石不为微微变色,但却抗声道:“弟子根本……”
铁髯道长厉喝道:“我若不叫你死心,你也不肯服罪。好!你且瞧瞧……”
手指突然向那第八个人指了过去,狂笑着接道:“你且瞧瞧他是谁?”
这充满神秘的第八人,缓缓伸手掀起面上的竹笠……
他,赫然竟是公孙不智。
石不为方才见到七大门派掌门人突然现身,虽然震惊,犹能沉得住气,此刻骤然见到公孙不智,却当真如见鬼魅一般,方自站起一半的身子,如遭当头棒喝,又扑地跌了下去,嘶声惊呼道:“你……你还未死?”
公孙不智冷冷道:“不错,我还未死,老五那一掌之力,又怎能致我于死?”
石不为道:“但他却非以掌力伤你,而是……”
他震惊之下不觉说漏了嘴,要想住口,却已不及。
公孙不智仰天狂笑道:“不错,老五并非以掌力伤我,而是用的见血封喉之绝毒暗器。但此事你又怎会知道的?莫非你在旁边瞧见了么?”
就在这一瞬之间,石不为已是满头大汗如雨,面上装作的含冤悲愤之态也已全部变为惊骇恐惧之色,颤声道:“我……我只是猜……”
公孙不智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不说实话?”
石不为嘶声道:“你故意陷人人罪,我无话可说。”
公孙不智冷笑道:“好,我不妨再告诉你,自从老七、老二、老六相继遇害之后,我便已将本门护身金丝马甲穿在身上,老五发出的那些暗器虽然狠毒,但只能击穿我外面的衣衫,却丝毫未曾伤及我的皮肉。”
石不为情不自禁,脱口又道:“但我也……”身子一震,突又住口,面色更是惨变。
公孙不智厉声笑道:“老四,不想你又说漏嘴了。我自窗内飞出时,你藏身窗下,又曾补了我一掌,但我那时既然未中暗器,你那一掌,只不过仅使我略受伤损而已,若想致我于死,还差得远哩!”
石不为道:“但你……你又为何……”
公孙不智截口道:“你深知老五性情,贪黠有余,气魄却不足,要想做出这样的恶事,他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暗中主谋的,必定另有其人。我为了要探查出这人是谁,是以虽然未中暗器,却作出重伤之态。”
他长叹一声,接道:“但我却当真未曾想到,伏身窗下的竟然是你。我早就说过,我兄弟七人之中,你的城府最深,也最难对付……若是换了别人,我那时便要揭破你们的奸谋,但既然是你,我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虽是他们兄弟间的恩怨,但此刻却无疑已可影响整个武林的局势,是以群豪俱都屏息静气,不敢插口。
公孙不智接道:“只因我深知那时我若有所动作,只有招来你的毒手,那时我与大哥实是人单势孤,你暗中却不知有多少帮手,我纵能约得一些武林同道,也未见是你之敌,何况,那时根本就未必会有人相助于我。”
他语声微顿,接口又道:“更何况,我早已算准了你必定会将老五杀之灭口,于是你自然便不得不留下大哥的活命,以免别人怀疑于你。大哥的安危既无危险,我便索性将计就计,装着伤重不支,落荒而逃。”
石不为已是面如死灰,此刻忍不住又道:“莫非那……那具尸身也是你的……你的……”
公孙不智道:“不错,那具尸身也是我的疑兵之计。”
满面痛泪、伏身台下的莫不屈一直和泪而听,不敢插口,此刻终于忍不住了,颤声问道:“尸身?……什么尸身?”
公孙不智道:“我逃走之后,算定我的惊呼必已惊动大哥,石不为便肯定不致立时追来。那时万竹山庄中正是群豪毕集,有贤也有不肖,我便寻了个平日声名最最狼藉之徒,将他诱出,点了他穴道,将我穿的衣服换在他身上,又将那些毒药暗器射在他背后……”
莫不屈忍不住又道:“但他的面目终是与你不同。”
公孙不智道:“我本待在他面上划些伤痕,涂些污泥,哪知那些暗器委实太过霸道,那人中了暗器之后,手足四肢,面目五官,竟俱都立刻肿了起来,肤色也变为黑紫,七窍俱都破裂,流得满面是血,根本不需我再做手脚。”
群豪听得不由在暗中打了个寒噤。
莫不屈颤声道:“好厉害……好狠毒!石不为呀石不为,你又怎忍心下得了如此毒手。”
公孙不智道:“我方自安排妥当,便听得有脚步之声过来。我走也来不及了,便伏身躲在暗中,只见来的便是石不为。”
他叹了口气,接道:“那时我犹自不能完全断定他便是主恶之凶,是以便索性屏息静气,瞧个究竟。但他……他见到那具尸身之后,面上果然露出狂喜之色,竟……竟在我那具尸身上又狠狠刺了两剑。”
说到这里,他语声也渐渐激动起来,嘶声道:“到那时我心中才断定无疑,但仍猜不出他为何对我那般怀恨。只见他一剑刺下,连剑身都变为乌黑颜色。那时四下无人,他便将那尸身与长剑俱都以衣衫包起,悄悄抬走,也不知是被他抛人河沟中还是被他掩埋,而我……唉!我便连夜赶回武当,却不想各位师伯师叔也都在那里。”
无相大师长叹截口道:“好了,下面的话,你已不必再说。这孽障想必总是已将恶贯满盈,是以苍天才令我们这些已有多年未曾出山的老头子一齐聚在武当。”
铁神龙大喝道:“孽障,你还有何话说?”
哪知石不为竟突然翻身跃起,仰天狂笑道:“好,好,昔日白三空常说咱们这些人里,若论智计,谁也比不上公孙不智,那时我暗中还不服,直到如今我才服了,服了。我石不为自问行事周密,哪知却还是栽在你这小狐狸手里。”
铁神龙怒道:“畜牲,事已至此,你还不痛悔求饶?你还敢如此无礼?”
石不为狂笑道:“事已至此,我痛悔求饶又有何用?莫非你们还饶得了我?不错,那些人是我宰了的,你们要怎样,只管来吧!”
铁神龙狂吼一声,便待扑上,但身子方动,却被无相大师、如意老人双双拉住。铁神龙嘶声道:“两位为何还不让我出手?”
如意老人缓缓道:“此时此刻,反正再也不怕他能逃上天去,你我不如将此事完全问个清楚,再出手也还不迟。”
石不为喝道:“什么事石某都已承当,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如意老人缓缓道:“我深知你的为人,一些金银财帛决不能打动于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样的事来?”
直到此刻,这老人说话竟仍是慢慢吞吞、轻声细语,似乎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着急。
石不为默然半晌,突又狂笑道:“问得好……问得好,世上总算已有一人相信,我石不为不是任何人的威胁利诱所能打得动的。”
铁神龙顿足道:“那你是为了什么……说!快说呀!”
石不为笑声突顿,转了个身,突然仿佛痴了似的,面向东方的曙色木立不动,别人的怒骂、喝问,他似乎也已全然不闻。
众人瞧他神情异样,也不觉为之一怔。
只听他梦呓般喃喃自语道:“大哥、大姐,你们要我做的事,我都已做了,只恨未能做好而已……还没有做好的事,还没杀的仇人,只有等你们去杀了,小弟在九泉之下,必定化为厉鬼,在暗中相助于你们。”
他语声中竟满怀怨毒之意,众人听得更是一惊。
铁神龙厉喝道:“谁是你的大哥、大姐?谁是你的仇人?你本是孤儿,又有什么血海深仇?你……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石不为血一般赤红的目光自众人面上一一望过——人人只觉面上宛如被毒蛇爬过一般,当真是不寒而栗。
他嘶声笑道:“哪些是我的仇人?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事我死也不会说的……我要叫你们糊里糊涂,暗中猜疑,直到我大哥大姐的复仇之剑刺人你们身上时你们才会明白,但那时……哈哈!那时已太迟了。”
众人俱都变色,纷纷呼喝道:“谁是你的大哥?”
石不为截口狂笑道:。“谁是我大哥么?……可能是你,也可能是他,这擂台之上,人人都有可能,你们猜去吧!你们越是互相猜疑,我大哥便是方便,但你们能忍得住不去猜疑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般的笑声突然停顿。
石不为狂呼一声,仰天跌倒,手脚四肢,面目五官,立刻紫涨,七窍也立时绽裂,紫色的毒血泉水般流了出来。
石不为虽然服毒自尽而死,但直到他断气许久,群豪耳边似乎还可听得到他那疯狂的笑声、恶毒的诅咒……
天色虽已黎明,但大地间却似乎弥漫着一种不祥的预兆——良久良久,都没有人动弹,也没人说话。
方宝玉更是满面泪痕,不言不动。他冤屈虽已洗刷,但目睹此情此景,心中又怎会有丝毫欢愉之意。
在这死一般的片刻静寂中,身形最先移动的便是石不为的恩师铁神龙——他竟向石不为尸身走了过去。
他脚上似乎拖着千斤重物,每一步都走得极是缓慢,极是沉重,走到石不为尸身前,突然反腕拔出背后长剑。
“呛”的一声龙吟后,四下仍是静寂如死。
只见铁神龙高举长剑,仰面向天,似是默祷了半晌。
然后,便一字字缓缓道:“第七代掌门弟子铁神龙,禀告在天各位祖师之灵,弟子不肖,教诲无方,以致第八代弟子石不为竟背叛门规,作恶江湖,不幸此不肖恶徒死时仍为本门弟子,竟未及将之逐出门墙……”
他语声已自哽咽,但仍强忍着接下去,道:“弟子恨不能在其生前时将之正以门规,只有等他死后戮尸,以正门规。”高举着长剑突然落下,刺人石不为的尸身。
死一般静寂中,群豪甚至可以听出长剑刺人石不为肋骨的声音,这声音虽然短促、轻微,却还是足以令人颤栗。
方宝玉转过头去,不忍再瞧,群豪也大都悚栗垂首。莫不屈虽然拼命忍住,却终于为之痛哭失声。
铁神龙目中亦是热泪盈眶,嘶声道:“本门门户不幸,出此叛徒,弟子实已难逃其责,弟子……”突然拔出长剑,回剑往自己咽喉划去。惊呼之声终于爆发。
铁髯道长、无相大师已闪电般掠向前去,抱住了铁神龙的双臂。铁髯道长猛力夺下长剑,顿足道:“你……你这是何苦?”
铁神龙仰天悲嘶道:“我教徒无方,非但对不起本门师长,也对不起各位,我若不死,我……我怎能心安,怎能谢罪?”
铁髯道长厉声道:“胡说,此事谁能怪你?普天之下,又有谁会怪你?
武林风云激荡,正值需人之际,你……你怎能轻言一死?”
铁神龙道:“我……我……两位放了我吧!我……”
无相大师突然伸出手来,在他腰边轻轻一拍。
铁神龙最后一个字未说出,头已倒在铁髯道长肩上。
无相大师沉声道:“此刻他心情太过激动,还是让他安睡片刻的好……”
此后——在这死寂后便是一场异常的动乱。
有的人抿嘴低声喟叹,有的人纷纷议论,有的人抢着去拜见掌门,有的人便上去向这七大掌门寒喧致谢。
轰动一时的泰山大会,似乎已将如此奇异而又平淡地结束了。
于是也有的人准备散去,又有的人在四面悄悄去寻找那埋藏的火药,看来,似乎已无人去注意火魔神。
其实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七大掌门以及方宝玉等人口中虽在说话,但目光却始终未有片刻离开火魔神身上。
在这许多道逼人的目光下,火魔神委实动也不能动,动也不敢动,呆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大喝道:“你们此刻想必已知道,金不畏等人并非由某家主谋所害的了,为何还如此眼睁睁地看某家?”
铁髯道长厉声道:“既非你主谋,你方才为何要承认?”
火魔神狂笑道:“某家方才若不承认,岂不是要害死方宝玉?事急从权,古有明训,这……各位莫非还不知道么?”
众人自是知道的,都不禁为之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火魔神笑声已顿,厉声接道:“某家言已尽此,你等要将某家怎样,只管说出便是。”
群豪各各交换了眼色——所有的目光俱是犹疑难决,于是万子良等人一齐望向丁老夫人,铁髯道长等人都一齐望向无相大师。这许多武林前辈高人,显然都在以他两人马首是瞻。
无相大师双手合什,沉声道:“老夫人有何高见?”
丁老夫人道:“但凭大师定夺。”
无相大师手捋长髯,沉吟半晌,缓缓道:“方少侠意下如何?”
这武林第一门派的大宗师,居然如此尊敬一个弱冠少年的意见,显见方宝玉此刻在江湖中的份量已是非同小可。
万子良、莫不屈嘴角不禁露出欣慰之色,方宝玉面上却毫无骄矜之意,敛目垂首,恭声道:“大师慈悲,弟子怎敢妄言。”
无相大师微微颔首,喃喃道:“不错,侠义之心,慈悲为主。”
突然挥了挥手,道:“去吧,快快去吧!”
方宝玉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多谢”两字。
丁老夫人、无相大师、如意老人、万子良等人,俱都悄然颔首。铁髯道长面色微变,似乎想说什么,却终于忍住。
连武当掌门都无异议,别人哪敢多口。
火魔神目光四转,仰天狂笑道:“即是如此,某家告辞了。”
铁髯道长终于忍不住厉叱一声,道:“且慢!”
火魔神轩眉道:“怎样?”
铁髯道长怒道:“无相大师本我佛心肠,今日饶过了你,你非但毫无感激之意,竟还敢作出如此猖狂之态?”
火魔神狂笑截口道:“某家为何要有感激之意?你等不敢拦阻于我,只不过是畏惧某家那足可令人粉身碎骨的火药而已,你等若敢对某家……”
话犹未了,突有一阵清朗的语声遥遥传来。
这语声一字字道:“火药俱是藏在山林隐处的棺木之中,此刻引线已被老夫毁去,魔宫弟子也被老夫制住,隐患已除,各位只管放心吧!”
语声飘忽,渐去渐远,擂台上的群豪,大都瞥见山坡上有人影一闪,麻衣鹤杖,白发萧萧,却瞧不清面目。
只有潘济城瞧得清楚,这老人正是那日泰山会前在道上倏然现身,高歌而去,有如神龙般见首不见尾的麻衣异人。
他惊佩之余,不禁更是怀疑:“这老人究竟是谁?”
群豪惊喜之余,目光自又都转到火魔神身上。
铁髯道长厉声笑道:“此番又怎样?”
火魔神大喝道:“你要怎样?”
此人果然不愧为江湖枭雄,在如此情况下,在这许多顶尖高手环伺之中,他日中虽不免微露惊惶,但身子仍然挺得笔直,仍然丝毫不肯示弱。铁髯道长目光暴射,方待说话。
无相大师却已抢先道:“火施主,你只当老僧方才放你是为了有所畏惧于你么?你错了……错了,此时此刻,我等如要取你性命,实如足踏蝼蚁一般,纵然火药还在,你也绝无可能发出号令,此点你莫非还不相信?”
火魔神唯有垂下头去,闭口不语。
无相大师接道:“去吧!你还是去吧!老僧但望你以此余生做些有益人群之事,至于听与不听,却全都在你了。”
火魔神胸膛起伏,心中也不知是感愧还是激怒。
过了半晌,他霍然回首,凝注方宝玉。
宝玉微微一笑,道:“一言之诺,万金不易,你放心吧!”
火魔神尴尬的面容上现出一丝微笑,道:“好,三日之后,自来相见。”
转目四望一眼,一句话也没有再说,分开人群,寻路去了。
铁髯道长顿足道:“纵虎归山,必有后患。”
无相大师微微笑道:“杀之失仁,放之取义。”
铁髯道长展颜一笑,道:“大师说的是,铁髯错了。”
群豪眼见得这班武林前辈全仁取义的高风亮节,勇于认错的宽大胸襟,都不禁自觉愧怍,肃然起敬。
宝玉伏身拜下,恭身道:“多谢前辈此番……”
他话未说完,已被无相、铁髯两人双双扶起。
无相大师微笑道:“老僧今日得见人中之龙,实觉当为江湖庆幸……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如今泥污已洗,宝珠当可大放光明。”
铁髯道长捋须大笑道:“大师说的是……方宝玉,你切莫忘了大师教诲,好自为之,今日之江湖,已是你纵马逐鹿的时候了。”
宝玉伏身再拜,道:“多谢教诲。”
丁老夫人、万子良、一木大师、昆仑、崆峒等各大掌门俱都围了上去,面带欣色,佳言相慰。
小公主在一旁痴痴地瞧着,目中突然流下泪来。
群豪眼见方宝玉今日的光荣,想及他昔日所受的冤屈,所受的打击,也不禁为之感愧交集,热血奔腾。
人人俱能体会得到,方宝玉今日的光彩,是经过多么艰难的奋斗才能得来的,这本是件激动人心、感人至深的事。
也不知是谁首先呼出“方宝玉”三字,刹那之间,这三个字便涌成一股浪潮,欢呼的浪潮。
已将离去的人群又复聚来。
人人口中都在大呼道:“方宝玉……方宝玉……”
莫不屈热泪盈眶,既悲于手足之凋零,又喜于宝玉之茁长,一时之间,他也不知所流的眼泪是悲哀还是欢喜。
铁娃更是手舞足蹈,不住拍掌道:“大哥好,有这样的大哥真好。”他本拙于言词,此刻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表示出自己心中的欢喜。
东面一群人似乎早已商量好了,此刻齐声道:“请方少侠露手功夫让咱们开开眼界。”
这呼声立刻得到所有人的响应,群豪立时全都大呼道:“请方少侠露手功夫让咱们瞧瞧,请方少侠……”
方宝玉又何尝不是早已热泪盈眶,口中道:“各位……各位……在下……”
他此刻纵能说出话来,也早就被欢呼之声淹没,何况他此刻实是满心激动,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如意老人微笑道:“宝玉今日若不露两手功夫,这呼声只怕再也不会停止了。”
宝玉垂首道:“但……弟子……弟子怎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