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奇迹,奇迹本来就是很少会发生的,这只不过是一条很简单的逻辑而已。
你发现了一个人乘坐的那艘船的残骸,并不能代表那个人已经死了,也不能证明任何的事。
一条船的是否被击沉,和一个人的死活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卜鹰还活着。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好像永远都不会死的,在很多很多说起来一定能比他活得更久的人都死了之后,他还好好的活着。
卜鹰无疑就是这种人。
他醒来时,首先接触到的就是阳光。
金黄色的阳光,多么灿烂,多么美丽,多么辉煌!就像是一种金黄色的蜜汁美酒一样,酒遍在他身上。
阳光下,仿佛是青的山,绿的树,蓝色的大海,白色的波浪。
这是不是梦?
回想到刚才那一瞬间发生的事,倒的确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低黑的云层,闷热的天气,远处忽然卷起了一阵风,然后浪涛就像是个巨人的铁拳一样,迎面痛击在他的胸膛上,他仿佛还听见船只破裂的声音。
听说一个人在临死之前,总会想到一些他最亲近的人和最难忘的事,在那一瞬间,卜鹰想到的是些什么人和什么事呢?
他什么都没有想。
在那一瞬间,他的脑中是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
难道那就是死的滋味?
那一瞬间的事仿佛就是刚才一瞬间的事,其实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泛动着白色泡抹的浪涛,好像还有些天鹰号的残骸在翻滚。
卜鹰直挺挺地躺着,上面是青天白云,下面是柔软的沙滩。
他忽然想起了胡金袖,想到了宝贝公主,甚至想到了白荻、程小青和关二。
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些人,倒真是件奇怪的事。
现在他们是不是已经听到了他的噩耗?是不是已经认为他已死了?是不是已经开始在筹备他的葬礼?
卜鹰忽然笑了。
他忽然想到,一个人如果能自己亲身去参加自己的丧礼,那会是件多么有趣的事?
在丧事中,他能够亲眼看到他的朋友为他伤心流泪,也能看到一些假作是他朋友的人,在暗中为他的死而偷笑。
在他活着的时候,那些都是他朋友的人,到底有几个是他真的朋友呢?
等他们发现他并没有死的时候,他们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卜鹰越想越觉得有趣,几乎已经忘了他自己还在险难中,很可能已经永远无法返回他自己的家乡,永远无法再见他的朋友。
他甚至已经忘了先去查看一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是陆地的边缘?
还是个无人的荒岛?在这一片图画般的美景里,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危机?在那翠绿的山峰下,有没有潜伏着什么吃人的恶兽?
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他的思想忽然停顿了,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一起停顿。
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他从未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看见的人。
一人他从未想到自己这一生中会看得到的人。
这个人是从水里出来的。
天空澄青,海水湛蓝,一个人用一种极优雅而古典的姿态,慢慢的从海水中走了出来。看来就像是从一个极古老的神话中走出来。
金黄色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皮肤就像是蜜奶般温柔而甜蜜。
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缎子般的光辉。
她的牙齿洁白,眸子漆黑,腰肢的曲线就如同水波般柔软,她的乳房却坚挺如远山。
这个从海水中走出来的女孩,赤裸得也像是位刚从神话中走出来的女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卜鹰才开始恢复他的心跳和呼吸。
可是他仍然不能思想。
他整个人都已被她的美丽震慑,一直到很久以后部无法忘记。
这已经不是平时那个卜鹰了。
那个冷静、沉着、永远对自己充满了自信的男子汉,如今竟似已变成了个十七岁的大男孩。
这是不是因为他自己身上几乎也是完全赤裸的?而她那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又偏偏一直盯在他身上某些不该让人看到的地方。
可是她的眼神中并没有邪猥的神色,只不过充满了惊异和好奇而已,就好像一个小女孩忽然看到了一样他从未见过的有趣的东西一样。
难道她从未见过男人?
看到她这种表情,卜鹰也觉得奇怪了,脑子里很快就出现了很多问题。
司是他还没有开始想,她已经在问他:“你是什么?”
她的声音甜美而清脆,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清楚,好像生怕对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又好像她说话本来就很生涩。
“你是什么?”普通人问话,绝不是这么样问的。
普通人看见了一个陌生人的时候,通常总是会问:“你是什么人?”或者“你是谁?”
这个女孩却问得很绝,好像她问的对象并不一定是一个人,也很可能是一样东西、一个怪物。
“我是什么?”卜鹰苦笑:“我好像是一个人。”
“你好像是一个人?”女孩问:“那么你实在是什么?”
她问得很认真,连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的样子。
卜鹰只好回答:“我实在也是一个人,我根本就是一个人。”
“你是一个人?真的是一个人?”
“当然是真的。”
“那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哪一种普通人?”
她越问越奇怪,问出来的问题、简直就好像是白痴问出来的一样。
卜鹰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回答了。
这女孩看着他,却好像把他当成个白痴一样——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回答,不是白痴是什么?
所以他只有耐着性子解释:“这个世界上本来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对不对?”
“对。”女孩回答,顿了一顿又问:
“那么你是哪种人呢?”
卜鹰愣住了。
原来她真正要问的居然是个这么样的问题,她盯着他看了半天,居然还看不出他是个男人。
卜鹰简直有点哭笑不得了,却又不能不很正经的回答:“我是个男人。”
“你是个男人?”这女孩居然叫了起来:“你怎么会是个男人?男人怎么会是你这样子的?难道你以为我没见过男人?”
卜鹰又愣住。
“如果我不是男人,我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反正你绝不是男人,男人绝不是你这样子的。”
她说得也很认真,绝不像是在说谎,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幸好卜鹰现在已经渐渐镇定了下来,已经可以沉得住气了。
“你认为男人都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都应该像宝宝那样子。”
“宝宝?”卜鹰问:“宝宝是谁?”
“宝宝就是我的宝宝,也是我的主人,我的丈夫。”
“他是个男人?”
“他当然是个男人。”她神色中充满天真的骄傲:“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最强壮、最能干、最好看的男人。”
卜鹰看看她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心里虽然不想问,不忍问,却还是忍不住问:“你见过几个男人?”
“三个!”
“三个?你这一生中只见过三个男人?”
女孩点头,笑容依然灿烂:“这个世界上男人本来就不多,我已经见过三个,已经很够了!”
她又问卜鹰:“你呢?你是从那里来的?你既然是个男人,为什么长得跟他们都不一样?”
卜鹰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对这里的情况,多少已有了些了解。
这里是个荒岛,这个女孩是从小在岛上长大的,一生中只见过三个男人,三个长得和卜鹰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卜鹰是个很正常的男人,虽然不算十分好看,可是也绝不难看,那三个长得跟他完全不一样的男人,长得是什么样子呢?
卜鹰脑子里又出现了很多问题,唯一可以明确肯定的是,这个女孩确实是个女人,既不是神灵,也不是鬼魂。
能够确定这一点,别的就比较可以放心了。
卜鹰长长吐了口气:“也许我不是个男人,是个怪物,老实说,现在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现在我只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肚子真饿。”
女孩银铃般笑了:“原来怪物的肚子也会饿的。”
“怪物平常都吃些什么?”
“吃肉。”
“怪物也吃肉?”
“不但吃肉,还喝酒。”卜鹰问:“你知不知道酒是什么?”
“我知道,我的宝宝也喝酒。
“谢天谢地。”
“怪物是不是也有名字?’
“有。”
“你叫什么名字?”
“卜鹰。”
“我叫海灵。”女孩说:“大海的海,仙灵的灵。
这位女孩原来还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