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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 桥东录 李斗游记

江园最胜在怡性堂后,曩尝作游记一首,因附录之。记云:辛卯七月朔越六日乙巳,客有邀余湖上者,酒一瓮①,米五斗,铛②三足,灯二十有六,挂棋一局,洞箫一品,篙二手,客与舟子二十有二人,共一舟。放乎中流,有倚槛而坐者,有俯视流水者,有茗战③者,有对弈者,有从旁而谛视④者,有怜其技之不工而为之指画者,有捻须而浩叹者,有讼成败于局外者。于是一局甫终,一局又起,颠倒得失,转相战斗。有脱足者,有歌者、和者,有顾盼指点者,有隔座目语⑤者,有隔舟相呼应者,纵横位次,席不暇暖⑥。

【注释】

①瓮(wèng):一种盛水或酒的陶器。

②铛(chēng):古代的温器,有三足,可以温酒、茶。

③茗战:就是通常所说的斗茶,是我国古代以竞赛方式评定茶叶质量优劣、沏茶技艺高下的一种方法,可谓是中国古代品茶活动的最高表现形式。

④谛视:仔细察看,凝神谛视。

⑤目语:用眼睛表情达意。

⑥席不暇暖:席子还没坐暖就离去,这里形容游客来回走动,停留时间短的情景。

是时舟入绿杨湾,行且住,舍而具食。食讫,客病其嚣,戒弈,亦不游,共坐涵虚阁各言故事。人心方静,词锋顿起。举唐宋小说志异诸书,尽入麈下①,自庞眉②秃发以至白皙年少,人如其言而言如其事。又有寓意于神仙鬼怪之说,至于无可考证,耀采缤纷。或指其地神其说曰:某时某事,吾先人之所闻也;某乡某井,吾童子时所亲见也。纂组③异闻,网罗轶事,猥琐赘余④,丝纷栉比⑤。一经奇见而色飞,偶尔艳聆而绝倒,乃琐至曲谐谑⑥,释梵巫呪⑦,傩逐⑧伶倡,如擎至宝,如读异书。不觉永日⑨易尽,是时夕阳晚红,烟出景暮,遂饮阁中。酒三巡,或拇战⑩,或独酌,或歌,或饭,听客之所为。酒酣耳热,箫声于于,牵牛相与。

【注释】

①尽入麈(zhǔ)下:都在闲谈话语之中。麈,古书上指鹿一类的动物,其尾可做拂尘。

②庞眉:眉毛黑白杂色,形容年老的样子。

③纂组:搜集编撰。

④猥琐赘余:繁杂琐细。

⑤丝纷栉(zhì)比:像丝一样纷繁,像梳齿一样排列,形容纷繁罗列。

⑥谐谑:诙谐逗趣。

⑦巫呪(zhòu):巫师。

⑧傩(nuó)逐:指驱逐疫鬼仪式中所唱的歌。

⑨永日:漫长的白天。

⑩拇战:酒令的一种,也叫“划拳”、“豁拳”。

于于:连续不断。

摇艇入烟波中,两岸秋花,衰红自矜;暮云断处,银河水浅。芳草为萤,的历①照人;哀蝉恋树,咽夜互鸣。新月无力,易于沉水;夜静山空,扁舟容与②。灯火灿烂,菱蔓不定。竹喧鸟散,曙色欲明,寺钟初动,舟中人皆有离别可怜之色。今夕何夕,盖古之所谓七夕也。归舟共卧于天光云影楼下。七夕既尽,八日复同登天光云影楼,不洗盥,不饮食,不笑语。仰首者辄负手,巡檐③者半摇步,倚栏者皆支颐,注目者必息气,欠伸者余睡情,箕踞④者多睥眤,各有潇洒出尘⑤之想。

【注释】

①的历:鲜明、光亮的样子。

②容与:形容船只随水波起伏荡漾的样子。

③巡檐:来往于房檐之前。

④箕踞:两脚张开,两膝微曲地坐着,形状像箕。这种坐法比较随意,不拘礼法。

⑤潇洒出尘:形容超凡脱俗的样子。

【点评】

本书在写作手法上采用的是笔记体,而本篇是作者自撰的游记,文辞情感并茂,不免令人心有所动。

这篇游记记述的是一次完整的湖上泛舟经历,从中可以发现几个特点:一是船上设备非常齐全,应有尽有,在登画舫游玩之行中,除了观景以外,还可以饮酒、下棋、品茗、唱歌、吟诗作对。二是在游览过程中,游客是自由的,不必一直待在船上,可以中途上岸,饱览一处景点后再行上船继续游览。三是可以作通宵游,一览夜景而无人干扰,那份夜湖的静谧与安宁恐怕只有游过才可知。而扬州现在的画舫水上游,这些都是没有的,因此读来更令人神往当年扬州的盛景,也就能体会李斗为什么会花上三十多年的时间撰写这部《扬州画舫录》了。光是读这篇游记,就已经令人有“潇洒出尘之想”,而久居闹市的人们若是亲自去扬州作一番水上游,那必定是一次洗却烦愁、荡涤心胸的畅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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