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已至,不论是宫廷,还是百姓,没有一个不满心欢喜。但六条院主人无心度过元旦,只是等待着出家的这一天。尽管如此,但源氏还是吩咐下属礼物一定要从丰,把仓库中所有的东西几乎全部都送与他人。
今年的六条院,没有繁缛华丽的宴席,连仅有的小宴也这样的悲戚。宴席中只有六条院主人、夕雾、义女秋好皇后、明石皇后、兄弟萤兵部卿亲王和致仕太政大臣。源氏呆呆地望着庭前紫姬生前种植的梅花,整个人仿佛是魂魄离了躯壳似的。夕雾谙知父亲所想,边走到庭前,折下一枝梅花,吟诗道:
梅香仍在人已逝,霜雪风寒任欺凌。
说着,便把梅花枝放在了矮几上。源氏一见梅花,心中便有了百般痛楚,想起三皇子说起“是姥姥告诉我的”,不由得落下泪来,由于悲从中来,连吟诗声音也是断断续续、颤颤巍巍的。源氏回诗道:
风雪威逼梅花落,空有香风任人评。
心中悲伤所致,也汇集不成更好的诗歌来了。此时,源氏心已经是“秋日已成冰”了。秋好皇后、明石皇后、萤兵部卿和致仕太政大臣也赋诗安慰源氏,此处不一一赘述。
元旦一过,源氏就把夕雾召来。夕雾想起这是父亲的留在这人世的遗命,便匆匆赶到。源氏嘱咐夕雾道:“我即将遁世,想请一位法师为我剃度,就请常陆亲王之子,那个人的兄长吧。”夕雾不假思索,一口答应。源氏接着说:“我出家的物品,就由你来准备。记住,出家当日,我要和诸夫人隔帘一见。还要把萤兵部卿和致仕太政大臣邀来,此二人与我有兄弟之谊,不可轻慢。”夕雾问道:“在何处遁世呢?”源氏笑而不答,夕雾心知是在嵯峨院。
事情嘱咐完后,夕雾就走了,马上去办理各项事宜,他的脸上俱是泪痕;但源氏并没有即将遁世的人那样悲伤,而是一脸平静,甚至有一丝微笑。对于源氏来说,这是他多年未曾完成的夙愿,近日终于得偿,有一种说不出的欣喜。
十六日,源氏登车,提前前往嵯峨院,与醍醐阿阇梨会面。到达后,醍醐阿阇梨急忙迎接,并把源氏迎到厢房叙话。醍醐阿阇梨说:“源氏主君能有此道心,抛弃荣华富贵而遁入空门,真是道心可嘉。”源氏答道:“法师过奖了。这也是我多年的宿愿,但一时道心不坚,此愿险些未遂。如今蒙法师座下剃度,真乃我一生之幸。”两人又叙谈许多,皆是与人生无常和出家之功德有关。
十七日最终定为源氏的出家之日。十六日晨,就在源氏登车之时,夕雾也安排诸夫人、萤兵部卿于致仕太政大臣
前往嵯峨院,现已抵达。十七日晨,出家仪式开始。醍醐阿阇梨先在佛前大声诵读源氏亲自撰写的出家请丨愿文,措词之美,在场的人无不流下泪来。随后,源氏来到正殿,由嵯峨院的僧人们诵经,醍醐阿阇梨亲自剃度。就像源氏当年改装一样,那一头青丝美发令阿阇梨不忍下手,最后硬是狠下心肠,为源氏落发改装。其中仪式之庄严,无以言尽。
朱雀院也遣使向源氏赠送法衣法器与经书,也给予了不少的贺仪。
从此,源氏勤修梵行,比一般的僧人还要精勤。僧人们都惊叹:“主君出家前就是光彩照人,出家后更是勤修佛法,日后肯定能往生极乐。”源氏在这段时间内读了不少佛经,早已是精通佛理,院中的弟子们读佛经时有问题都去问源氏。
这日,源氏正在殿前念诵《阿弥陀经》,为明石道人祈冥福,这时,几辆车子驶进嵯峨院,从车上下来的都是尼僧。这几
位尼僧前往正殿拜佛,瞥见了已经出家的源氏,便不动声色,来到厢房等候。这时,有一位僧人到正殿向源氏报道,说有几位尼僧要找源氏。源氏得知后,便在厢房设好屏风,设好蒲团,接待这几位僧尼。两厢坐下后,有一位尼僧开了口:“问知主君出家,宿愿已成,我等来此恭贺。”源氏似乎觉得那声音很可亲,又很熟悉。忽然,源氏想起这位尼僧就是胧月夜。又恍恍惚惚认出来剩下的几位尼僧是空蝉、女三宫和槿姬。源氏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恍惚间只是念诵着阿弥陀大咒。一番叙话后,源氏请这几位尼僧到佛堂念经。没有场面,没有派头,这样平淡如水的相聚是令人欣喜的。
临别前,几位尼僧向源氏赠送的是经书和法器,上车之时,源氏合掌诵经,送她们离去。她们离去后,源氏心想:这些人恐是和我有前世因缘,相遇后又同入空门,修得正果后,也可以与她们在极乐世界相见。在尼僧们赠送的经书中,发现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道:
情缘已尽缘未断,同入佛国仙境中。
源氏一见那笔迹,就知是那个空蝉所作。源氏提笔,在旁边和道:
佛国仙境庄严状,往生之后才得见。
和罢后,源氏继续拨动念珠念经。
两年后,僧人们都说,源氏的道行已经很深了。但源氏不顾那些僧人的议论,继续勤修梵行,为桐壶先帝、藤壶母后追荐冥福。这时,源氏偶感风寒,身上有些不适,自己吃些药治治。但这病吃药并不管用,病情急转直下,已经病入膏肓了。尽管如此,源氏仍然手拿念珠念经。问知父亲生病,夕雾急忙赶往嵯峨院探视,只见源氏瘦容清减,形容枯槁,不由得流下泪来。源氏对夕雾说:“我有一天马上就要往生了,不用请别人,只用请明石夫人、胧月夜和空蝉来吧。”
这一天,源氏已经不能进食了,夕雾将那些人请来以后,源氏说:“我自觉今日便要往生了,你等不必悲伤。夕雾,我的财产一半施舍给嵯峨院,剩下一半由诸夫人平分。今后,你和皇后一定要好好照顾诸夫人。”
源氏又对明石夫人说:“你生在明石山乡,来到我这里就委屈了你,把你的亲生女儿给了紫夫人,你也默默的容忍了;今日我临别之日,把我的一部分东西给你,权当遗念吧!”源氏赋诗道:
千年遗念留此地,薄云隐于碧天中。
明石夫人回诗道 :
薄云碧天将隐日,千年遗念忒孤凄。
源氏便叫夕雾与明石夫人一同回京去了。
源氏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他对空蝉和胧月夜说:“我们一起诵经吧!”大家便一起念诵《阿弥陀经》,突然,没有了源氏的声音,两人一看,源氏已经停止了呼吸。她们要叫中值事僧写信通知夕雾来此料理后事,就离去了。
夕雾瞻仰了父亲的遗容,是那样的安详、庄重,才知道父亲的真正愿望是做一个普通的人,有他的喜怒哀乐而不受人牵制。
在火葬场,没有人哭泣,没有人悲伤,源氏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尽管他生前饱受非议和指点,但只要他一离去,与他接触的人都会为他悲伤。作者乃一女流,不便评述功过,就任由后人评说吧。
①日文“云隐”是“隐遁”之意。乃暗示源氏之死。这一回只有题名而无本文。因此源氏何时死去亦不可知。但可推测如下:次回“匂皇子”(匂是日本人造的汉字,其发音为niou。意义是香)中所述的是上回“魔法使”以后八年的事,而篇首说“光源氏逝世之后……”。可知源氏是在“魔法使”的次年五十三岁至六十岁的八年之间死去的。究竟哪一年死,不得而知。但第四十九四“寄生”中说:“最后二三年间遁世时所居的嵯峨院……”,则可知五十三岁之后,曾隐居在预先建造的嵯峨佛堂(见“赛画”、“松风”)中二三年,然后死去。其卒年至早是五十五六岁。本回题名“云隐”,便是暗示这二三年的隐遁的。
关于有题名而无本文的原因,自来有四种说法:一,本来有本文,后来因故损失;二,作者本拟写本文,因某种缘故而作罢;三,作者故意不写本文,听其空白;四,本来连题名也没有,更不用说本文。千年以来,学者各持一说,无有定沦。但普通都相信第三说,理由是;书中已描述了许多人的死,其中主要人物紫夫人之死,描写得尤为沉痛。倘再续写主人公源氏之死,这位青年女作者不堪其悲。因此只标题目而不写本文,借以向读者暗示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