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和木村谈着仿佛是秘密的话。一个女人走进来,当她停住门口时,沈明笑了,他嘻笑一般说:“木村,这是我的嫂嫂。”
那女人咳嗽一声,高声笑出,眉宇像飞起一般,看来她非常愉悦,她没有说几句话就走了!沈明耳语着。木村摇动一下身子仍是把视像凝结起来。
沈明说:“她是真能干,那家伙我哥哥真爱她。她一天从早起盛满肚子,就是往外跑。一切分给她的工作很好,可是她把左近的男人,都迷恋过,那家伙,……我不该这样说,她是我的嫂嫂哩!”
木村心中烦厌着沈明:“你该回校了!要关城门了吧?”
他说:“那不要紧,我可以住在你这里。”
就这样沈明杂噪了半夜。
后来木村和那个女人接近的机会渐多,女人评论说他太灰色。可是木村仍是和她常常争论。
在这样的期间,冬梅完全躲避着木村。一天在途中他们三个人偶然相遇,和姐姐一般那个女人抚弄着冬梅的头发,冬梅气悔地推却了她,像骂着一样,背过身子走了!
木村说:“这个孩子很怪的脾气。”
他只想冬梅是个怪脾气的孩子。但她会妒恨,她感到自己被抛弃一样的滋味,好像他从前是她的爱人,现在不是了。她走回家中,哭泣一般的面孔:“奶奶,我不上学了!我们还是搬到城外去住吧。”
她寻不到祖母,于是她呼唤起来,她害怕起来,忽然想起祖父的跳河,大声叫出:“奶奶,……奶奶,……”
什么地方也寻不到奶奶,她的裙子转起旋风。院中的枣树好像生着针,锐得她的心会被刺破,小狗跟在后面,瞎跑瞎忙着。冬梅从胡同跑出去,她去告诉木村,祖母没有了!祖母不见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不能自持,自己抓住头发哭起来。方才她妒恨那个女人,现在她是被她扶着走。到家中仍不见祖母,冬梅狂了一样的,坐不安牢。
祖母从街上徐徐着踱来,手杖肩在肩上,末端系住两条小鱼,小鱼不住地摆动着。祖母经过厨房时,把鲜鱼解下预备放一点水,聋婆听不见屋里的哭声。忽然她看见木村和一个生人。她笑着,脸上的皱纹立刻增多而深刻起来,嘴唇在说话的时候,像风在鼓动两面旗帜:“你们来了多少时候了?我看小鱼很便宜买了两条。冬梅这孩子,客人在家里,你怎么不好好陪着说话!”
木村笑出来了说:“老太太,冬梅,找不到祖母哭起来了。”
“是呀!天气很好。”她回答着不相关的话语,她又说:“冬梅快下地来洗下鱼吧!今晚留木村先生他们吃鱼。”
大家都笑了!冬梅翻着身从床上跳起来了!只有祖母一个人痴然地立着,她什么也不知道,她什么也听不着。
训育课高张着一块牌子,写着:“国文课木村先生因事长期请假,史地王先生暂且随班上课。”学校当局辞退了他,谣言说他为着某个党努力给学生们讲着一些不相当的功课。
木村走进校门看见这个字样回家去了!在房中他胡乱地收拾东西,他想。这样的社会还有什么畏缩的呢?早就不应该无意识地停在这里。张妈走来,他把一些零碎东西给了张妈,写一封信叫张妈交给沈明。他提一个小箱子走了,他和沈明的哥哥一样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冬梅慌张着探寻了几日,没有晓得他的行踪,沈明对她说:“你不要慌张,他要你好好念书,过些日子,或者他来看看你,明天我给你带来10元票子,以后你什么都要向我告诉。”
以后很长的日子,这条街和一个无风的树一般,太阳和从前一样、太阳晒在屋顶,晒在短墙,一些碎纸在墙根,扑来扑去。
从前那个王伙计带杖子带着小孩在路南土箱旁边拾取煤渣。冬梅的祖母出来倾倒一些赃物,她动动手中的土铲,她走进箱旁的时候,想认识弯着腰的那个孩子是小魁,等她看见那个老头,伏在煤渣上时,她用愉悦的喉音说:“老王是你吗?”
王伙计点着头,他褴褛着笑了!破坏不堪了!脸完全没有血色,但是他仍笑着。
(署名田娣,刊于1934年3月8日至5月3日哈尔滨《国际协报》周刊《文艺》第5至13期,全文待查,这只是其中的最后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