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新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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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

我不能供献你,朋友,什么奇伟的思想;我不能供献你,朋友,甚至于一首悦耳的歌;我自幼就懂得,可是,怎么把一个钱当作两个花:

穷困中的经验——穷人的狡猾也是正义!

可是呢,一世界的苦恼还没压碎我的心;我不会用一根头发拴住生命的船;我的想象,象春天才有花,是开在我的经验里:我知道自己不会跌倒,因为我时时刻刻都在挣扎。

那么,我所能供献给你的,只是我;我小,我丑,但自古至今,只有我这么一个我。

在我之外,我没有半亩田;我的心在身里,正如身外到处顶着一块蓝空,叫作天。

除去我的经验,简直不认识我自己;我的经验中有你:我想起自己,必须想起来你,朋友!

能给你的,我已给过;能给我的,我已接收;我还愿再给,再受;咱们是朋友。

这里面并没有较量,咱们愿意如此,这样舒服。

我们交换的也许是钱,也许是件衣裳;但咱们也握手,咱们互视,咱们一同高声的喊……

这就够了,朋友,咱们活着,为彼此活着。

咱们还有个相同的理想——咱们活着,生里包括着死。

死是件事实,可也能变成行为;这应落泪的事实,

及至变成了行为,咱们笑着破坏,以便完成。

最多咱们毁了自己,至少咱们也完成一点,哪怕是一丁点,真正的破坏,建设是另一个名儿。

假若一旦死分开你我,噢,那是必不可免的事实;

我或你先卧在地下,我或你来到坟前——或者连个坟头也没有——我或你踏着那地上的青草,

何必含着泪呢,在记忆中咱们曾在一块儿活着过:

你我的价值,只有你我知道;死去的永远静默,

活着的必须快活;假若咱们没享受过,为什么再使后来的哭丧着脸呢?咱们毁了生命,

就是埋在地下还会培润几条草根,使草叶有老玉样的深绿;这草叶上有你有我,笑吧,死便是生!

笑吧!假若咱们没那样的活过,咱们再活一百回,

有什么意思呢?生死一回就够了,因为这一回咱们尽了力;一个霹雳就收住了雨,那七色的长虹,

那戏水的蜻蜓,雨后自有人来观赏;认定了吧,那不是咱们的事。朋友,我供献给你什么呢?

什么呢?假若不是鼓励,我怎伸得出去手呢!

载一九三五年五月八日《益世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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