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是用年轻人的伤心忧郁作掩护的两个外交家,一方面是一个因悲观厌世而格外顽强的女人:双方斗法斗了三个月,我向伯爵说,要教乌龟从壳里钻出来恐怕不可能了,只有打破它的壳。隔天晚上,在最后一次友好的讨论中,伯爵夫人说道:
“当年吕克雷斯用她的匕首和她的血,替女性的宪章写下了第一个字:自由!”
从此以后,伯爵便让我全权办理。
某星期六的晚上我去看奥诺丽纳;楼下的客室才由那位冒名顶替的业主粉刷一新。她很高兴的和我说:“我这个星期做的花卖了一百法郎!”
时间正好十点。七月的夜晚和美丽的明月带来一片朦胧的光。一阵阵百花混合的香味醉人心脾。伯爵夫人把五枚金路易拿在手里叮叮当当的玩着。那是一个冒充的化妆品掮客送来的,而那掮客又是奥太佛托包比诺法官物色得来的另一个党羽。
她说:“男人们拿法律作武器,想收服我们作奴隶!我却是一边消遣一边解决了生活问题,绝对不受拘束!噢!每星期六我总很得意。你的孪生弟兄拜仑勋爵喜欢缪莱的金洋,我也喜欢高狄莎的金洋。 ”
我回答:“这可不是一个女人的天职。”
“喝!我能算女人吗?我不过是一个性情温柔的男人,不受任何女性折磨的女人……”
“你的生活把你整个的人否定了。上帝对你多么慷慨,使你长得这样好看,心这么慈悲,你难道从来不想要……”
这是我第一次泄露形迹的话,她听了有点不放心了:“要什么?”
“不想要一个美丽的孩子,一卷卷的头发像水浪似的,在花堆里来来往往,好比一朵代表生命与爱情的花,叫你一声妈妈吗?……”
我等她回答。等到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我才发觉我的话发生了可怕的后果,因为屋子里黑洞洞的,早先没看见。伯爵夫人身子歪在便榻上,不是晕过去,而是浑身冰冷的发了肝阳;因为她一切的生理现象都是温和的,所以第一阵震颤也来势不凶,据她事后说,很像最微妙的毒药药性刚发作的情形。我把高朋太太叫了来,她抱着女主人放上床,脱了衣服,把她不是救醒了,而是恢复了痛苦不堪的感觉。我一边哭一边沿着屋子的走道踱来踱去,同时对自己的使命觉得毫无把握。当初那么冒冒失失接受下来的捕鸟的角色,我恨不得放弃了才好。高朋太太下楼看见我满面泪痕,便急急回上去问伯爵夫人:
“太太,怎么回事啊?莫利斯先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得像小孩子似的。”
为了怕我们的态度被人误会,她拿出超人的勇气,披着件梳妆衣下楼来找我:
“我发病跟你没有相干;我心脏常常会抽搐的……”
我抹着眼泪,用一种假装不来的声音对她说:“唉,你还想把你的伤心事瞒着我吗?这一下不是让我知道了你有过孩子而夭折的吗?”
她突然打着铃,叫道:“玛丽!”
高朋太太马上来了。
“把蜡烛和茶都端来,”她吩咐的时候,态度的冷静不下于一个骄傲的英国太太,那是你们都知道的那种要命的英国教育培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