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十九路军的英勇抗战,但最终日本人还是攻占了上海。这时人们便开始怀疑起委员长吹嘘的固若金汤的南京城是否保得住。
南京外围连二连三失守之后,识相的百姓便又开始纷纷逃难了,不能楞等着日本人来杀头啊。日军开始从中国的北部、东部大举进攻,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卫戍司令长官唐生智见己无力挽回颓势,于是下令守城部队突围撤退。平民百姓也争先恐后夺路而逃,在下关码头,因争路上船而溺水死者不计其数。
十三日,日军铁蹄踏进了石头城,接着便进行了震惊世界的一场惨绝人衰的大屠杀,手无寸铁的和平居民,不分男女老少几乎无一幸免,被杀害者达几十万之众。
南京惨案,举世哗然,国人莫不悲愤填膺,誓死抗敌。
素有“九省通衢”之称的武汉三镇一时成了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中心。
武汉三镇位于长江和汉水的汇合口,汉口、汉阳、在长江东岸,中有汉水之隔,武昌在西岸,倘若想要走动走动,便只有靠江中的轮渡了。
这里古迹颇多,像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琴台,东吴第一谋士鲁肃的坟塚,归元寺的五百罗汉,曾被历代文人骚客千呕万歌的黄鹤楼,成了武汉三镇的象征。传说是有位老翁经常在一酒肆饮酒,而从来是赊帐,为了感激店主情意,便在酒店墙壁上画了一只鹤,只要客人击掌,。那鹤便翩翩而舞,十年后,店主发财了,积金愈万。这时,老翁又到酒肆,翻身上鹤,飘然而去,于是店主便造了此楼。有诗日: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州。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虽然四处人心慌慌,战祸四起,武汉却因这抗战,一时热闹繁荣起来。
不过时常会有日本人的飞机来扔炸弹,可这也吓不住不甘心做亡国奴的人们。照样地游行、集会、募捐、讲演、慰问伤兵,他们似乎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并不太在意那时不时的空袭警报。
这里有军人、有市民、有学生、有商人、有文化人,有国民党,也有共产党设立的办事处,著名共产党人周恩来也在这里。
这年的“双十节”,戏剧界人士有感于抗日必先团结,率先成立了戏剧界抗敌协会。稍后,电影界人士又成立了电影界抗敌协会。
共产党人阳翰笙应邀参加“剧协”后,目睹戏剧界抗战情绪高昂的盛况,于是便有了文学家也应该成立抗敌协会的想法。当下,他便通过王平陵去找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邵力子活动,而自己则去串通文学界人士。不几日,便联络上了田汉、胡风、冯乃超、姚蓬子、孔罗荪、楼适夷等人,而王平陵也带来了邵力子不但赞成还要多多支持的允肯。
正在这时,传来一个喜讯:在文学界颇负众望的写家舒舍予,老舍到了武汉!老舍是十一月中旬到达武汉的,因为旅途历尽艰辛,便极想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喘口气。临时住了几个地方,都不理想,最后在华中大学游泽丞教授的寓所安下身来。这里本是一处极安静的住处,没承想空袭警报到没把这清静搅了,倒让一伙子朋友的敲门声给破坏了。
老向(王向辰)来了。
赵望云来了。
何容来了。
除了看朋友,他们还有另一件事--素有“基督将军”之称的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第六战区司令长官,一级上特冯焕章(冯玉样)将军有请。
冯将军面见老舍自然是一为会友,二为谈谈抗日,老舍二话没说,欣然前往。
一桌酒席,满座高朋,热烈的气氛代表了冯将军一片心意。席间,冯将军夹起一筷子大肉送到老舍碗里,说:“我们当兵的讲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舒先生也是豪饮,我领教了。下面我敢问舒先生最近可有什么诗作,不妨拿出来念念,我虽是一粗人,却也挺喜欢诗。”说完,自己大声笑起来。
老舍本可以推诿,却架不住老向,望云二兄在旁镲哄,只好硬着头皮,把那日去黄鹤楼时的新作吟了出来:黄鹤楼头莫诉哀,酒酣风劲壮心来,烟波自古留余恨,烽火从今燃死灰;如此江山空幕雨,有谁文笔奋云雷,奇师指日收河北,七步诗成战鼓催。
“好!”冯将军拍案叫好,他又斟了一杯酒,举到老舍面前,说,“看来你是酒酣,壮心才来,好啊!”他又转身指着满座的文艺界朋友,“有谁文笔奋云雷?就是在座的诸君啊!我冯玉祥敬大家一杯。”
老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舒先生,我有两件事相求,望你万勿推拖。”
“冯将军,您说,我听着。”
“这头一件,望云兄办了一个《抗战画刊》是个通俗读物,图文并茂,请舒先生鼎力相助,当这个刊物的特邀撰稿人。”
方才在路上,赵望云就已向老舍索稿,老舍己答应过他,此时自然更无半点难意,“这件事,冯将军您请与不请,稿子我都是要写的。”
听了老舍的话,在座的诸位不由得鼓掌以示欢迎。
“这第二件事,我想请先生能迁过来小住,以便早早晚晚随时可以一叙,自然了,这也是在座诸君的意思,搬过来大家同住,随时也可谈些抗战的事宜。”
望着冯将军诚恳的目光,再加上几位好友的恳切挽留,老舍确实有些感动。
“承蒙不弃,我舒舍予感激不尽,难得与冯将军一聚,难得与朋友们一叙,今日能如愿,怕还真要感谢日本人的刺刀哩。”
“真是的,要不是战乱,这南南北北的朋友,哪儿就那么好碰在一块堆儿了。”老向说。
于是朋友间又开始交流些情况。
郭沫若从日本回来了,田汉君也到了武汉,张道藩放出风来,要成立个什么协会等等。
文艺界同仁众多,以前天各一方,如今国难当头,都云集到武汉三镇,这里有老舍认识的,大部分则不认识,老舍自然也乐得在这儿听听文艺界的消息。
酒席将尽,冯将军忽然笑着向老舍建议“咱们能不能再办一本抗日的文艺刊物?赵先生那本是画刊,这本是杂志。”
老舍精神为之一振:“好是好,咱们有人有笔,文章不愁,愁只怕是愁印刷不出来呀!”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印刷问题我来解决,你准备文章吧。”
冯玉祥立刻叫来秘书,吩咐去办印刷事宜,待吩咐完毕,又转过身来问众人,“你们来给这抗日杂志取个名子吧。”
“冯将军,这个建议是你提起的,这个名子么,还是你取的好。”老向说。
冯玉祥历来遇事不爱假客套,此时,立刻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扑哧一声笑了,转而对大家说:“我真是个当兵的,只知道打!打!打!所以想来想去,脑子里也只转出一个名子--抗到底。你们看怎么样?”
怎么样?没人言语,显然这几位文人对这样的名子不敢恭维。
“我说是吧。叫你们起,你们不起,叫我起,你们又嫌粗俗,真难伺候呀。哈、哈……”冯玉祥朗声大笑起来。
“我看就这个名子也好。只要我们是坚持抗战到底的宗旨,这名子便也很响亮。因为直白易懂,大家叫起来顺口,记起来方便,印像也就深刻,不知几位仁兄意下如何?”
老舍这一解释,众人也觉得颇有些道理,便众声附合起来。
于是这刊物的名子就定下来了。
第二天,老舍便搬到武昌黄土坡干户街福音堂冯将军的公馆,从此正式投身到抗战救亡的工作中去,他不停地写,报纸、刊物,但分能宣传抗日的地方,有人来约,有人来请,他便一概不拒,全力以赴。
“什么都可解,唯有日本与我们这笔血帐永不能忘记。”
“算算看吧!多少人的父母,多少人的兄弟姐妹,多少人的妻子儿女,都死在了日本人的刀下。……报仇啊,我们是人,我们得拿刀枪把日本禽兽管教过来,教他们明白过来禽兽是不能在人世上活着的!起来吧,有血性的人们,挺起腰来,为死了的报仇,为人类扫除禽兽!”
《抗战画刊》上一篇接一篇登出老舍这类短小而措词激昂猛烈的文章。
没几天,从国民党监狱里出来不久的楼适夷被冯将军接到了福音堂,与老舍同住一楼,很快,两人便成了莫逆之交。
转年,日本人又开始了大举进攻。国民政府号召全民保卫大武汉。共产党人周恩来一月五日在章乃器等“七君子”的“救国会”聚餐会上演讲,严词驳斥“中国必亡”的汉奸论调,指出:“抗战的结果将是中华民族的独立、自由与光荣。”同日,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罗素,著名作家罗曼罗兰、杜威等人联合宣言,呼吁世界各国抵制日货,并以种种可能援助中国的杭日战争。
在繁忙的工作中,老舍常常想到家,想到母亲,想到妻子和孩子。如今她们都生活在沦陷区,她们怎么生活呢?妻子既要瞻养母亲,又要哺育孩子,这副担子是沉重的。
这一切本该由自己来承担,可为了能象个男子汉一样报效国家,为了抗战,也为了那当写家的气节不被敌寇所辱,他跑到了武汉,……想到国难当头之时弃家出走,老舍伤心起来,他挥毫写下:遍地干戈举目哀,天南有国亦难来,人情鬼域乾坤死,士气云龙肝脑灰。
贼党轻言拥半壁,流民掩泣避惊雷,更怜江汉风波急,艳舞妖歌尚浪催。
不多日,冯将军催办的印刷社已经落成,冯将军用陆放翁《剑南诗稿》中的“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中国空无人”的诗句,为印刷社起了个文气的名称“三户”。
由老舍、何容、老向编辑出版的《抗到底》终于和广大读者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