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山东的地面上还是由所谓的“韩青天”韩复渠管着。济南的火车站依然还是那样乱乱哄哄,“赶车的”还是那付狡猾的豪人嘴脸,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悠悠地走着,有时常常要打几个失。老舍并本那么待见济南,尤其讨厌济南的伏天,可新婚后只半个月功夫,他便匆匆离开了北平,偕夫人回到了齐鲁大学校园内的“家”中。
这里到底是自己的家,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如今有了夫人,这里再也不是光棍汉的寓所,而是一个真正居家过日子的人家了。
从此,老舍便要用十分的劲儿去教书,用十足的劲儿去写作,而絮青因是北平师大毕业,也在齐鲁大学附中,找到一个教书的位置。这个安静的小家,倒要常常托付给从北平带出来的男佣人老田掌管了。
老舍开始埋头继续写他的《大明湖》。
每日清晨六点钟,他便起身洗嗽完毕坐到了桌前,点燃了每天的第一枝香烟,渐渐地他的脑子开始进入情况了……于是,“看见”了大明湖畔两代妇女同样悲惨的命运--肉体和金钱,情欲和爱情。老舍决计不把幽默使在《大明湖》里了,他要使人们从中“领略着国破家亡的滋味。”
济南的伏天,从早起握笔,便会有川流不息的汗珠,待写到九点钟停下笔采,老舍宽大汗淋淋了。
拉洋车的,做苦力的,为了奔肚里这口食,天再热、汗再多,每日仍要拼了命去做,而写家流大汗时,也要坚持做下去,同是劳作,不过写家要潇洒一些,一杯香片,一盒香烟,为了写家的这点“嗜好”,多少人压根就不承认写家的“写“也算是劳动,明明是享清福哩!
老舍住下手时,已有了三张爬满字的稿纸了。这时那只黄自花的小猫便会自动寻了来,偎在主人的怀里,或者索兴就在主人脚旁翻滚跳跃,于是,老舍便起身带了猫开始“巡视”自己的“领地”--那房前屋后的花花草草。
这些花啊草啊,似乎也通了灵性,每每到了这该浇水的时候,便习惯地缩短了“颈”,非等水自上而下地淋下来之后,才讨好地把“颈”伸直了。
无论是花花草草,小猫、小狗,这都算得是老舍的一种情趣。就跟小时候玩过鸽子、抖过空竹一样,多喒一沾上,便会喜孜孜的。
有句老话,说是:玩物丧志。不过,老舍对自己心爱的玩物却是极有节制的,决不会误了大事。
浇完了花,绕个弯儿,老舍重又坐在桌前。这是他的写信时间了。从打北京结婚回来,每日必给絮青的信免了。但给朋友的信却不能少一封。他是那种重情义,讲义气,讲面子,一付古道热肠的汉子。对朋友的事,必定有求必应,从不嫌烦。
写过信之后,便是他的读书时间了。这时他经常翻阅的便是欧。亨利的短篇小说。那“警察与赞美诗”,“红酋长的赎金”,“麦琪的礼物”等名篇,常使他赞不绝口。
读过一阵书,便到了吃午饭时间,不过老舍把它叫做“闻”中饭。因为天气太热,只消闻一下便饱了,代替了吃。午饭时间后,在弄讲义之前,老舍总要睡上一会儿,时间长短不拘,为的是把上午小说中的情节和讲义中的内容隔开,以免混淆。直到又是晚饭时间了,用过饭便要去百步走,然后冲个澡,在庭院中坐上一阵儿,等到“心静自然凉”时,纳头便睡去了。
每日如此,老舍极有规律地生活着,度过了一个暑假。新学期开始时,他的《大明湖》已经完稿。他先拿给同事张西山看,后文寄给了《小说月报》。
郑振铎回信说,《小坡的生日》才登完不久,《大明湖》可以等一等,明年再登吧。
老舍暂时把写家的事丢在一旁,开始埋头教书了。
就在这一年---九三一年,中华民国在名义上刚刚统一。人们指望着战祸绝尽,国泰民安。可九月十八日,日本人炮轰沈阳城外北大营,东北军奉命采取不抵抗政策,稀里哗啦全撤进了关内,白白把东三省的大好河山拱手送给了日本人。国人皆骂:可耻,民心沸腾,到处是流亡的东北人,他们高呼着:“打回老家去”!
可蒋介石不顾这奇耻大辱,无视百姓的疾呼,一门心思扑在剿灭共产党上。
山东是土皇上韩复渠的天下,韩大帅不管你是日本人,还是老蒋,只要你不插手我山东的事,便都客客气气,反之,你要往我的地盘里裹,老子就要给你点厉害看看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不管你是名义上的主子也好,东洋鬼子也罢,谁也奈何不了韩大帅。
韩复渠主政山东,战事竟比别的省份少了许多。
齐鲁大学风平浪静,老舍在此受惠不浅。他仍是一边教书,一边写作。
不过他也时时注意着文艺界的动态。
这时上海最热闹,这里有高举战斗大旗的鲁迅,有不少站在“左联”旗下的优秀文人,也有兴盛一时的普罗文学。
老舍为了回答学生,也开始注意普罗文学了。他说:“普罗文学的鼓吹是今日文艺的一大思潮,但是它的理论好坏,因为是发现在今日,很难以公平的判断,所以这里不便讲它。我们现在己觉到一些新的风向,我们应当注意,这个风到底能把文艺吹到何处去,我们还无从预告。”
对于普罗文学,老舍心里存了几分“担扰”,不过,他是不会把自己归入哪一类文学思潮去的。
在文学创作上,他主张:我便是我。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日本人向上海进攻了。帝国主义的战火让老舍蒙受了一场灾难。
他辛苦写就的《大明湖》手稿,因还没有付排,搁在了商务印书馆的柜子里。不想,侵略者的炮弹偏偏砸在了商务印书馆的房顶上,老舍的一片心血--《大明湖》的手稿被炮火毁于一旦。老舍写稿又从不留底稿,好好一部《大明湖》便永远没有了见天日的机会了。
这时,施蛰存主编的文艺中间派刊物《现代》来向老舍约稿。他答应了。
在此之前,老舍的稿子都是交给《小说月报》的。老舍固然与培养自己的刊物有着深厚的感情,不过此时他也想多涉足几家刊物了。
可是写点什么呢?
无论是国事、战事,“九·一八”还是“一·二八”,没有一件事能叫中国人高兴,在老舍眼里,中国的政府并不高明,百姓也不够剽悍,总之,一切都那么叫人失望,甚至懒得费笔墨去挤兑他们。
世界上不是有人写过“理想国”,有人设计过“乌托邦”,还有什么“大人国”,“小人国”,于是老舍决定也要写一个“猫人国”。当然,也可以是“兔爷国”,也可以是“老虎国”,“猴国”,不过只因在动笔写时,那只黄白花的小猫又凑过来和主人玩耍,于是老舍灵机一动,就管书里的角色们叫“猫人”吧。文章的题目也就成了《猫城记》。
“《猫城记》是个恶梦。”
一开始,老舍便忍不住把心底的话告诉读者。
他失望啊!每当想起在英国和宁承恩、郦堃厚一起,用针插着地图,观察着国内的情况。“革命军前进了,我们狂喜,退却了,懊丧。”而今……,那最初从国外归来,要以自己一技之长报效祖国的心气儿一天天地在减少了。
我乘着飞机离开地球,不幸堕毁在火考,我幸存下来,来到了火星上二十多个国家中的一个--猫国。因为我和猫人相异,便被称之为“地球先生”。
在这里,一旦懂了它们的语言--猫语,才知道猫人们也见钱眼红,也都是个认钱不认爹的主儿,这里的女人,同样被当做“取乐”的玩物,这里到处是肮脏浑浊,臭气熏天,同样是皇上管着一切,老百姓不能吭声。后来,猫国被灭了,我碰着合适的机会,才得以生还,溜回“伟大的光明的自由的中国”。
“梦”便做完了。
“幻想是无益的,除了幻想却只有悲哀”。老舍还特地“声明”了一下,他不是那么爱幻想,所以说,他是很悲了一哀。因为猫国就是中国。
老舍认为,他要让人们看到,因为民族、百姓的劣根性,有一天,国家要被“矮子兵”(最后征服猫国的兵)征服,百姓要被大批大批地活埋,连他们的苍蝇恐怕也不能剩下几个。
《猫城记》于一九三二年八月开始在《现代》杂志上连载。
老舍在齐鲁大学仍是一面教书一面写作,他的名气在文坛上与日俱增,除此而外,他在校园内的“说名”更是独占鳌头。以至许多校外团体纷纷上门邀他去“演讲”。
有一天,一份请柬专人送到老舍手里。原来是隐居在泰山上的下野将军冯玉祥,因久闻老舍其名,非常敬仰,特邀舒先生上山一叙。
老舍也早已听说过冯将军的许多传闻,自然也很想拜望将军,于是便欣然答应,上山与冯将军晤面。
第一次上泰山,老舍的心情非常兴奋。他故意放慢了脚步,领略着东岳泰山的万般景象。这里古柏参天,峰峦迭嶂,山路或急或缓,天空时云时雾,若见飞瀑,万流俱响,鸟呜兽叫,风飘幽谷。站在经石峪足有五十公分大的刻字前,老舍不禁为前人的巧夺天工赞叹不已。在大片的石砰上,用隶书刻着《金刚经》,传说系北齐人所勒,已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了。经石峪便是因此而得名。
沿斗母宫、柏洞、壶天阁攀援而上,便到了中天门,回首望去,还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山下的“岱庙”。庙中那幅《泰山神出巡图》的巨型壁画使老舍分外震惊。在大英博物馆,老舍曾见过不少世界闻名的“古”画,但象《出巡图》这样波澜壮阔,篇幅巨大,布局周密的巨幅作品实属罕见,倘若提起年代,中国人便靠着老袒宗大长了志气。大英博物馆岂敢和贷庙相比!
过五松亭,朝阳洞,攀对松山挟持中的十八盘,便到达了南天门。老舍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去,只见缕缕轻云从方才上山的十八盘擦阶而过,双峰对峙的对松山,万松叠翠,阵阵涛声,滑进谷底。
山风撞进老舍的怀中,使他不禁发了诗兴,想起杜甫的二句诗来,于是开口吟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老舍正吟得得意,忽然一声“好”,震得老舍一惊,他举头一望,看见一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正从月观峰小路上冲他走来。因那宏如铜钟的声音,从容不迫的军人步伐,和那豪爽的气派,老舍断定来人便是世人闻名的冯玉祥将军。说实在的,老舍虽当过小学校长,留过洋,但他从没跟冯将军这类的大官交往过,不禁多少感到有些不自在。
冯玉祥快步走来,一把抓住老舍的肩头,亲热的摇了摇,“老舍?”
老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不知道该向冯将军表示一下什么礼节才合适,慌乱中,只是在手里来回揉弄着一顶草礼帽。“我是冯玉样,一个粗人,丘八!哈……“冯将军说着,放声笑了起来。
冯玉祥的热情、爽快感染了老舍,那开始的有些紧张的心情也渐渐松懈下来了,冯将军伸手,说了声“请”,把老舍引向了月观峰自己的寓所。
一个高大魁梧,一个身形瘦小,一个戎马半生,一个舞文数载。一坐下来,便山南地北扯起来了,老舍再也没有了陌主之感,使滔滔不绝谈起上山的观感来,话说得机智幽默,引得冯将军常常大笑不止。一夜抵膝长谈,竟毫无倦意。
“走,我陪你去看日出。”冯将军请老舍去观这泰山奇景。
天还投放亮,是灰濛濛一片,在卫兵的引领下,冯玉祥和老舍边谈边走。
老舍谈教书,谈留洋,谈诗,淡写作,冯将军谈赶溥仪出官,谈军旅笑话,一直走到了山顶那块望日出的巨石--拱北石前。
“将军,先生,你们看!”卫兵叫道。
在翻滚激烈的云海中,日头一蹦一蹦跃出来,浓浓的赤红,像是灼着云的皮肤,云便急急地向四周“跑”。去。渐渐地,在苍茫的尽头,显出一条金色的带子,长长的,不见头尾。
“黄河。”冯玉祥指着那金带说。
黄河汹湧澎湃,一往无前,扑向大海。
一连几天,冯玉祥与老舍长谈,商人结下了深厚友谊。
老舍要回去了。冯玉样把他送到五松亭,依依不合地说:“丘八和文人本难同室相处,但是,你我都是个例外。”
“多是文人总爱相轻,有一两个弄刀舞棒的朋友,常可以直言相告,不顾及面子,这样可以使人知己过,洁自身。'冯玉祥点点头:“我书读得少,总希望和你们多聊聊,改日等舒先生有空,咱们一定再聚。”冯玉祥握住老舍的手使劲地摇了摇。
老舍回到齐鲁大学后,手又痒痒起来。每每写完一篇小说,他总说要休息一阵,可是不久,自己便闲不住手了。
这时,恰巧一位熟识的朋友带来两个人看他。经介绍,方知是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的,来人开门见山,要老舍给良友写本书。老舍两手一摊,乐嗬嗬地说道:“这是怎么话说的呢?才写完《猫城记》,您就找上门来了。
我还说搁两天笔呢。我要是应了您吧,可我心里还没个准谱呢,不应你吧,又驳了我朋友们的面子。“老舍一拍腿,”这样吧,应我是应了你了,不过咱丑话讲在头里,您给定个日子,或许我比这日子早个三五天就能给您齐活,您别乐,或许呢,晚个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准,您别怨我,也别逼我命,我尽力就是了。您说呢?”
听完这话。良友来人二话没说,学着老舍,两手一抱拳,洒脱地说道:“舒先生,您尽管写,我们候着就是了。”老舍一下乐了:“冲这,我说什么也得给您按个日子交活啊。”
话是这么说,可究竟与点子什么,老舍搜肠刮肚,竟定不下什么好主意。
既然是本书,总不能三五百言就可了事,答应了人家,就不能失信于人。老舍觉得落下个沉重的包袱,他抱着个讲义夹子,一边沉思着,一边向校园内的图书馆走去。进了图书馆,刚一挨椅子,几个学生围了过来:“先生,您最近写什么小说呢?”
“没有时间呀。”老舍狡猾地摊开讲义夹子,他正在准备《世界名著研究》的讲义。
“您每天才上一个钟头的课,怎么能说没时间。”学生们七嘴八舌。
“为了准备第二天上课这一个钟头。头天,我非要逼着脑子里不去想旁的事情,而只琢磨着托尔斯泰、但丁、荷马、康拉德,等到眼前尽是些大胡子,高鼻梁,可以不费力地背出至少一百个人名,二百本书名的功夫时,脑子里也再容不下别的了。”
“先生,二者兼顾,到头来怕是哪头也顾不上吧?我们可是等着看您小说呢,您若不写,是中国文坛的一大损失。”一个学生顶认真地说。
老舍看着眼前的讲义,若有所思地白言自语道:“早晚,我只能顾上一头了。”
《大明湖》的失落和《猫城记》的并不满意。使老舍静下来时,常常不安。一个故事在济南,一个故事就更远了--在火星,也许,这次该回到北平了……。
一想到北乎,老舍立时便有了一百个主意,好像北平的一切,一草一木,一房一屋,皆成小说,都有着说不完的故事。老舍的思路活纷起来了。
他微闭着双眼,北平城就象是“拉洋片”似的,一幕一幕在眼底闪过了。
鸟笼、鸽哨、破落的旗人,文皱皱的小职员,粗壮的悍妇,精明的洋车夫……
在那人头攒动的海洋中,有一个人向老舍走来,渐渐地,本来不清皙的面容清皙了,他的作派,他的气质,乃至他的衣着,似乎都那么熟,老舍琢磨,敢情是“他”!
“我不认识他。可是在我七岁和二十五岁之间我几乎天天看见他。他永远使我羡慕他的气度与服装,而且时时发现他的小小变化:这一天他提着条很讲究的手杖,那一天他骑上自行车--稳稳的溜着马路边儿,永远碰不了行人,也好似永远走不到目的地,太稳,稳得几乎象凡事在他身上都是一种生活趣味的展示。”
“我不放手他了。这个人便是'张大哥'”老舍终于在老北京千千万万人中,选中了“他”。
写家这次要“返归幽默”。这当然是拿手戏,写来顺手顺气。为了写作,老舍改变了一下作息时间--每日里早早地起,稳稳地写,静静地歇,浓浓地喝。独有这“浓浓地喝”有些费解。其实只不过是每日的茶,喝得更浓了。
一猫儿腰,这一绷子吭哧了七十天,除了上课之外,老舍足未出户,手不离笔。
“张大哥”--一切人的大哥,统领着一群与自己命运相似的小公务员,小科员们。他们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高攀而攀不上。而绝不低就,他们有自己的乐趣,有自己的辛酸。这便是老舍的长篇小说《离婚》。
《离婚》全部完稿了,这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一个月。这使老舍非常之高兴,一来因为“返归”的选择,使《离婚》这部书稿完成得出奇地顺手,二来,不知不觉中竟将伏天熬过了大半。
正当老舍还沉浸在创作完成之后的兴奋中时,他又添了一喜。夫人要生孩子了,他快要做父亲了。
夫人住进了医院,隔三差五,他也总要到医院里探视探视。这天,他还没有去医院看望时,有人跑来告诉他:“舒先生,恭喜了,太太今儿生了。”
他来不及问清楚,赶紧一溜烟儿跑到医院,在产房门口,他便听见一声脆利的婴儿啼哭,还不知是男是女哩,不过老舍并不在乎这个,但是,要当父亲了,这却是千真万确,他感到激动万分,有了孩子,今后他的责任更重了。
老舍是虚岁三十五做了父亲。尽管当爹并不闲在,不过老舍还是情愿受这份累的。
这些日子,老舍心里总象是揣了个炭火盆暖烘烘的。逢人遇事,兴头也特别好。就连学生们也感觉到教授得了这位“千金”后,上起课来也是妙语连珠,幽默无比,赶上兴致高时,教授竟会“击案”代鼓,为学生们表演一段“京韵大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最初的欢喜过去之后,老舍便也悟到了儿女之累。叹息是否还能有当写家的兴致。偶然一天,他忽然感到了背上不大舒服,还时时生出阵阵疼痛,老舍知道这是久不活动的缘故。该练练了。
老舍虽不是练家子出身,刀枪剑戟却也粗通几路,不过也是为了活动筋骨。于是他给自己订下每日要练四五趟拳,要想做学问,要想当个职业写家,没个好身体是不行的。
是啊,老舍多希望自己能专一写作,不再教书了。这个念头一直缠着他。
做一个职业写家最大的障碍就是收入没保障。而教书的收入是不难顾一家温饱的。老舍感到教书和写作无法拧成一回事,互相的干扰都很大。他在自己的短篇小说集子《赶集》的序里发着牢骚:“倘若我不教书,或许这些篇还不至于这么糟,至少在文字上。可是我得教书,白天的功夫都花在学校里,只能在晚间胡扯,扯到哪儿算哪儿,没办法。”
而说终究是说,老舍一时还难以放弃这旱涝保收的“铁杆庄稼”,这到底是一笔稳稳当当的收入啊,老舍又开始了他那周而复始的生活--编讲义,上课,写文章,再加上协助太太伺候“千金”。
转眼到了一九三四年,废帝溥仪在关外成立了“满洲国”,不少遗老遗少都随“驾”而去。难得有溥仪这样的“皇帝”,一辈子竟然三次登基。而今,国人谁个不知,“满洲国”是小日本的傀儡国,溥仪是“儿皇帝”。
对于国共两党之战,老舍只是从报纸上溜过几眼,并没特别在意。去年的“福建人民政府”,今年蒋委员长提倡的“新生活运动”,在老舍看来都一样,放着日本人不打,一天到晚镲儿哄。
不过提到文坛上,倒是沈从文的作品,周作人的文章风格。叫老舍佩服的不得了。
三月份,老舍又编排出一部新的构思。于是,在孩子固执的哭声中,在太太手忙脚乱的新生活中,在那似乎永远编不完的讲义中,老舍动手写《牛天赐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