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越险恶,夏娃越鼓足勇气。丈夫的伟大,发明家的天真,有时还撞见这个重感情,多幻想的男人噙着眼泪,种种因素加强了夏娃的抵抗力。她又使出过去用得很成功的办法,写信给梅蒂维埃,说她愿意卖掉印刷所来还债,但求勿增加大卫不必要的讼费,加重他损失。梅蒂维埃对这封恳切的信置之不理,只叫掌柜答复,说梅蒂维埃出门了,做伙计的不敢做主停止控诉,东家做事素来不是这样的。夏娃要求票据展期,一切费用由她负担;掌柜表示同意,只要大卫·赛夏的父亲肯做保人,加一个背书。夏娃叫母亲和高布陪着,走往玛撒克。她大着胆子去见公公,竭力巴结,哄得老人家笑逐颜开。可是等她战战兢兢提到背书的话,酒鬼的脸马上变色。
他嚷道:“让我儿子碰到我的钱柜,他要不翻箱倒箧,掏个精光才怪!没有一个孩子不剥削老家的。我吗,我可从来没叫爹娘花过一个子儿!你们的印刷所里看不见人,只有耗子在那里打架……你长得漂亮,我喜欢你;你做事巴结,用心,不像我儿子!……大卫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没有?……是个贪吃懒做的学者。我要让他自生自长,跟我小时候一样,一字不识,或者跟他老子一样做大熊,那他早有了积蓄……唉!他是我心上的一块疙瘩,这家伙!糟糕的是他脾气古怪,像他这种人,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再说,他害得你好苦啊……”他看夏娃摇头,坚决否认,便道:“怎么不是?你急得奶水都没有了,只好雇一个奶妈。得了吧,我样样知道。你们被人告在法院,变了城里的话柄。不错,我只是大熊,不是学者,我不曾在印刷界的明星第多手下做过监工,可从来没收到法院的公事!每逢我下葡萄园做活,收割,或者料理我的小事情,你知道我想些什么?……我对自己说:哎!可怜的老头儿,你辛辛苦苦,一个钱一个钱攒起来,留下多好的产业,到头还不是便宜了执达员,诉讼代理人……再不然被儿子拿去乱花,……他想入非非的念头才多呢……——孩子,你如今有了这娃娃……我跟夏同太太抱着他受洗那天,看见他的鼻子长得像他爷爷……好吧,你还是少操心大卫,多想想这个小家伙吧……我只相信你……将来只有你保得住我的产业……我的可怜的产业……”
“可是,亲爱的爸爸,你儿子会替你增光,早晚挣起一份家业来,钮孔上挂着荣誉团的勋章……”
“凭什么?”老赛夏问。
“你等着瞧吧!再说,眼前你拿出三千法郎,难道会倾家荡产吗?……有了三千法郎,官司就好了结……你要不相信儿子,就借给我吧,我一定还你,我拿我的陪嫁,拿我赚来的工钱做抵押……”
种葡萄的老人先以为儿子被控的消息是人家造谣,如今听说是真的,觉得很奇怪,嚷道:“大卫被人告上了?这就是会签名的好处!那么我的房租呢?……噢!孩子,我要进城去办手续,同我的诉讼代理人卡乡商量……你今天来得好极了……一个人消息灵通就不会吃亏!”
相持了两个钟点,夏娃只得回去;“女人不懂生意经”这句话,她没法批驳。夏娃来的时候多少抱着希望,从玛撒克走回安古兰末累得筋疲力尽。回家正碰上法院送判决书来,责令大卫·赛夏清偿梅蒂维埃的款子。家里有执达员上门在内地本是一件大事,近来杜布隆来的次数这么多,更引起街坊上的议论。夏娃甚至不敢出去,怕听见人家在她背后嘁嘁喳喳。
可怜的夏娃冲进走道,奔上楼梯,说道:“噢!哥哥,哥哥!我不能原谅你,除非你……”
赛夏迎上来说:“唉!就是啊,当时要不那么办,他只好自杀。”
“那么从此不提了,”夏娃轻轻的回答。“带他到巴黎那个陷人坑去的女人真是十恶不赦!……再说,大卫,你父亲心肠也真硬!……咱们就不声不响的受罪吧。”
大卫正要说几句体己话安慰女人,忽然听见门上轻轻敲了一下,玛利红带着又高又胖的高布穿过外面一间屋子走进来。
玛利红说:“太太,我跟高布知道先生太太心里着急,我们俩一共有一千一百法郎积蓄,觉得存在太太这儿再妥当没有……”
“再妥当没有,”高布很热情的重复了一句。
大卫说:“高布,咱们一辈子也不分手的了。你拿一千法郎去交给诉讼代理人卡乡存起来,要一张收据;余下的我们留着。高布,不论人家用什么方法打听我做些什么,什么时候出去,带什么东西回家,你一个字都别提;我派你去收草料,别让人看见……你知道,高布,有人会千方百计引诱你开口,许你成千上万的钱……”
“许我几百万,我也不泄漏一个字!部队里的命令,我不是服从惯的吗?”
“好吧,我的话交代过了。你把钱送给卡乡先生,请柏蒂–格劳先生到场做个见证。”亚尔萨斯人回答说:“是,先生。我只希望将来有了钱,把这个讼师揍一顿!我讨厌那副嘴脸!”
胖子玛利红道:“太太,这个人真好,身子结实得像土耳其人,脾气和顺得像绵羊。做他老婆才福气呢。把我们的工钱——他叫作私蓄,——存在太太这儿,是他想出来的。他口齿不清,转的念头可挺好,反正我听得懂他的话。他还想到外边去干活,不花我们的钱……”
大卫望着他的女人说:“单单为酬劳这些好人,咱们也该挣一份家私。”
夏娃觉得事情很简单,她遇到和自己心地相仿的人不以为奇。她这种态度,便是笨蛋或者完全不相干的人看了,也不难体会到她品性的纯洁。
玛利红道:“先生,你将来一定有钱,现成的家私摆在那里。你家老先生新近买下一个农庄,他替你攒的钱可不少呢……”
在当时的情形之下,玛利红这几句话等于表示她的行为不足挂齿,用心这样细到的确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