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西安唤醒妹子,说道:“亲爱的夏娃,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月之内,大卫的债可以全部还清……”
“怎么还呢?”
“杜·夏德莱太太骨子里还是我当年的路易士,她比以前更爱我了,她要她丈夫报告内政部,推荐我们的发明!……我们只要再苦一个月,让我在这个期间报了州长的仇,叫他做一个天底下最幸福的丈夫……”
(夏娃听着哥哥的话,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那个灰色的小客厅,两年以前我见了像小孩儿一般发抖,今天又看到了,我把家具,图画,人物,打量了一下,不由得眼睛雪亮!上巴黎去了一趟,我们的观念完全变了!”
夏娃这才听清了哥哥的话,说道:“变了可有好处呢?……”
吕西安道:“哦,你还睡着,明儿吃过早饭再谈吧。”
赛利才的计划简单之极。那是内地执达员逮捕债务人常用的手法,而结果不一定有把握;赛利才却是成功了;因为他不但识透吕西安和大卫的性格,还利用两人的希望。名为戈安得的监工而那时负有特殊使命的赛利才,勾搭着好几个青年女工,为了便于控制,故意使她们对立。他特别看中巴齐纳·格莱日手下一个熨衣服的姑娘;差不多同赛夏太太一样漂亮,名叫亨利埃德·西诺。父母是种葡萄的,离安古兰末七八里,在往圣德去的路上有些田产。西诺夫妻同多数乡下人一样,并不富裕,不能把独养女儿留在身边,打算让她做女佣人。内地的女佣人对细软内衣都要能洗能烫。普利欧太太盘给巴齐纳的铺子名气很大,西诺夫妇贴了房饭钱送女儿去当学徒。普利欧太太是旧式的老板娘,自以为应当代替父母的职司;她和学徒们一起过活,带她们上教堂,尽心管教。亨利埃德·西诺脸蛋漂亮,身腰也好看,眼睛望起人来肆无忌惮,棕色头发又浓又长,皮肤白得跟南方姑娘一样,像木兰花的那种白。赛利才在女工里头早就看上了她;亨利埃德却是清白的种田人家出身,要不是心存嫉妒,看了别人的坏榜样,要不是赛利才当上戈安得印刷厂的副监工,拿“将来和你结婚”的话引诱她,她也不会轻易上钩。巴黎人打听出西诺家有些葡萄田,价值一万到一万二法郎,还有一所勉强住得的屋子,便赶紧下手,叫亨利埃德没法嫁给别人。俊俏的亨利埃德和赛利才小子的爱情发展到这一步,柏蒂–格劳和赛利才谈起有人愿意垫两万法郎,让他做赛夏印刷所的老板,所谓垫款当然等于拴马的索子。监工看到这个远景喜出望外,头脑发热了,觉得西诺小姐妨碍他的前程,对可怜的女孩子开始冷淡。亨利埃德心里发急,越是戈安得的监工想离开她,她越抓着不放。等到赛利才发现大卫躲在格莱日小姐家,他对亨利埃德又变了主意,可是作风照旧。他想利用女孩子们怕出丑而非要嫁给玷污她的男人的心理,把她做垫脚石。吕西安重新征服路易士的那天早上,赛利才向亨利埃德透露巴齐纳的秘密,说只要发现大卫躲藏的地方他们俩的前途和婚姻就好解决。亨利埃德毫不费事,立即肯定只有格莱日小姐的盥洗室可以做大卫的藏身之处。她不觉得这样刺探人有什么不对;事实上她一参加这件事就被赛利才拖下水了。
吕西安还在睡觉的时候,赛利才到代理人事务所去探问前一天晚上的情形,听柏蒂–格劳讲那些意义重大,不久轰动全城的琐碎事儿。
柏蒂–格劳讲完了,巴黎人满意的点点头,问道:“吕西安回来之后,可曾写过什么便条给你?”
“只有这一张,”代理人说着,递给他一封吕西安的信,用的是他妹妹的信纸。
赛利才道:“好吧,太阳下山以前十分钟,要杜布隆躲在巴莱门附近,把宪兵和他手下的人布置好,包你得手。”
柏蒂–格劳眼睛盯着赛利才问:“你有把握吗?”
赛利才用巴黎野孩子的口吻回答说:“我是碰运气,运气是个怪物,他不喜欢老实人。”
柏蒂–格劳冷冷的说:“事情非成功不可。”
赛利才说:“我一定成功。这些肮脏事儿都是你叫我干的,也该送我几张钞票遮遮羞了!……”巴黎人发觉柏蒂–格劳脸上有个表情,看着讨厌,便道:“先生,你要是骗我,八天之内不替我买进印刷所……小心别弄出一个年轻的寡妇来,”巴黎的野孩子眼露凶光,说话的声音很轻。
“如果六点钟把大卫送进监狱,你九点到迦纳拉先生家,我们来办你的事,”代理人的话说得很肯定。
“行,包你满意,老板!”赛利才回答。
去掉字迹的方法如今使国库损失不赀,那时赛利才已经学会了,他把吕西安写的四行字洗掉,另外写上几行,笔迹模仿得惟妙惟肖,可是印刷监工的前途也大受损失。
亲爱的大卫,你可以放心大胆的去见州长,事情已经定局;而且在这个时间,你尽管出来,我半路上来接你,告诉你见了州长怎么办。
你的弟弟 吕西安
中午,吕西安写信给大卫,告诉他昨天晚上的成功,州长对他的发明非常热心,答应帮忙,据吕西安说,州长今天就打报告到部里去。
玛利红推说送吕西安的衬衫去洗,把信交给巴齐纳小姐。那时赛利才从柏蒂–格劳那儿知道可能有这封信,正带着西诺小姐在夏朗德河边散步。大概老实的亨利埃德推三阻四,争执很久,所以散步的时间直有两小时。问题不仅牵涉到小孩儿的利益,还同将来的幸福,整笔的家私有关;赛利才要她做的只是一件挺小的小事,后果当然不告诉她。可是这样的小差事有那么大的报酬,不免使亨利埃德害怕。赛利才终于说服情妇帮他一手。他要亨利埃德五点钟离开一会工场,再回进去报告格莱日小姐,说赛夏太太要她立刻去一趟。等巴齐纳走出一刻钟,亨利埃德上楼去敲小房间的门,把假造的吕四安的信交给大卫。后事如何,赛利才只能碰运气了。
夏娃受了一年多贫穷的压迫,第一次觉得生活的枷锁松开一些。她终于有了希望。她也想拿哥哥出去夸耀一下了,打算搀着一个受同乡欢迎,叫许多女人颠倒,使骄傲的杜·夏德莱伯爵夫人恋恋不舍的男子,公开露面!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提议吃过晚饭陪哥哥到菩里欧去散步。每逢九月,安古兰末的人傍晚都在那儿纳凉。
有些人见了夏娃,说道:“噢!这不是有名的美人赛夏太太吗?”
一个女人说:“她会出来真是想不到的。”
“丈夫躲着,老婆抛头露面,”卜斯丹太太说话的声音有心叫可怜的女人听见。
夏娃对哥哥说:“噢!回去吧!我不应该出来的。”
太阳下山以前几分钟,往下到乌莫去的石扶梯那边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吕西安和妹子动了好奇心,朝那个方向走去,听几个乌莫来的人的口气,仿佛出了什么乱子。
前面的人越聚越多,一个过路人看兄妹俩往前奔去,便说:“大概捉到了一个贼……脸孔白得像死人一样。”
吕西安和夏娃毫不惊慌,只见三十多个小孩,老婆子和干活回来的工人在前开路,宪兵的镶边帽子在人堆里闪闪发亮。后面还跟着上百个人,像乌云一般黑压压的直冲过来。
夏娃道:“啊!是我丈夫!”
“大卫!”吕西安叫起来。
“呦!是他老婆!”众人说着,让出一条路来。
吕西安问道:“谁叫你出来的?”
大卫面无人色,回答说:“不是你写信来的吗?”
“我早料到了,”夏娃说着,倒在地下晕过去了。
吕西安扶起妹子,两个男人帮着抬到家里,玛利红安排她睡下。高布赶去请医生。医生来了,夏娃还没有醒。吕西安只得对母亲承认,大卫被捕是他促成的,他万万想不到中间有一封假信引起大卫的误会。吕西安被母亲恨恨的瞪了一眼,大吃一惊,上楼去躲在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