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布和玛利红久已认为主人是忠厚长者,听说他自由受到威胁,不由得大为惊慌;他们替主人提心吊胆,进去看夏同太太,夏娃和大卫,问问可有什么事能够让他们出力。他们俩进去,三个人正在流泪,他们一向过着简单的生活,想不到现在要把大卫藏起来。说不定有些暗探已经在注意大卫的行动,像他这样心不在焉的人,怎么逃得过他们的监视呢?
高布说:“如果太太肯等一等,我可以到敌人的阵地上去侦察一下。别看我模样儿像德国人,这个差事我是内行;我是地道的法国人,乖得很呢。”
玛利红说:“太太,让他去吧,他一心想保护先生。高布不是亚尔萨斯人,是……是一条真正的看家狗!”
大卫说:“行,高布,你去吧。究竟怎么办,咱们还来得及考虑。”
高布赶往执达员家。大卫的敌人正在那里聚会,商量如何抓他。
在内地,逮捕债务人的事即使发生,也是一桩过火的,出乎常规的事。第一,大家素来相熟,谁也不敢使出人人厌恶的手段。债权人和债务人一辈子都得见面。其次,尽管内地人痛恨破产(他们叫倒账)这种合法的盗窃,一个做买卖的要是有心来一次大规模的倒账,尽可溜往巴黎。巴黎好比外省的比利时,有些藏身之处叫人不得其门而入,而执达员手中的逮捕状过了法定期限就失效。此外,还有其他的阻碍几乎使逮捕无从执行。住宅不得侵犯的法律在内地始终受到尊重,没有例外;执达员不能像在巴黎一样进入第三者家中逮捕债务人。立法的人认为巴黎应当除外,因为巴黎一幢屋子经常住着许多人家。在内地,就算要走进债务人自己的屋子去抓人,执达员也必须请治安法官协助。治安法官是管辖执达员的上司,他是否同意和执达员合作,多半可以自由决定。治安法官有一点值得称赞,他觉得逮捕债务人这个义务不好随便承担,他不愿被盲目的情欲或者私仇利用。还有另外一些困难同样不容易解决:像人身羁押这种严酷的法律本是不必要的,而风俗习惯的影响还能改变法律的性质,甚至使法律不生效力。大城市中有的是无所不为的光棍流氓,甘心替人做奸细;小城的居民彼此都熟悉,不可能受执达员雇用。万一最穷苦的阶层中有人干了这种卑鄙的勾当,在当地就要立脚不住。在巴黎或者别的人口稠密的地方,逮捕债务人是商务警察的独行生意,在内地却是一桩极其棘手的事,债务人和执达员为此互相斗法,各显神通,有些异想天开的玩意给报纸的社会新闻提供的材料,有时竟妙不可言。
长子戈安得不愿意出面;胖子戈安得自称为受梅蒂维埃委托办这桩案子,带着赛利才到杜布隆家。那时戈安得已经雇用赛利才做印刷所监工,另外许他一千法郎,要他帮着对付大卫。杜布隆有两个助手可以调派。因此戈安得弟兄有三条猎狗监视他们的目的物。逮捕的时候,杜布隆还能调动宪兵;按照判决书规定,遇到执达员要求,宪兵应当出来协助。杜布隆的事务所设在屋子底层,事务所里面一间是他的办公室。当下五个人正在那儿集会。
事务所外边有一个宽敞的走廊,铺着石板,像一条过道。临街的门不大不小,两旁挂着司法人员的金漆招牌,中间刻着执达员三个黑字。事务所临街的两个窗洞装着粗大的铁栅。办公室朝着园子。执达员对园艺女神极有感情,靠墙的花果架上,果树种得出色,而且是他亲自种的。厨房正对事务所,厨房背后是楼梯。屋子在一条小街上,坐落在一八三○年后才完工,而当时还在建造的新法院后面。要了解高布那天的遭遇,以上的细节不能说没有用处。亚尔萨斯人打算见执达员,假装出卖主人,探听对方的圈套,好回去防备。厨娘出来开门,高布说要见杜布隆先生。女佣人正在洗碗,被人打搅,不大高兴,她打开事务所的门,叫陌生人进去等着,说先生在办公室里和人谈话。她报告主人有一个汉子找他。杜布隆听见汉子两字,知道是乡下人,吩咐说:“叫他等着!”高布便靠着办公室的门坐下。
胖子戈安得道:“喂,你打算怎么进行?最好明儿早上就逮住他,省点时间。”
赛利才道:“那容易得很,他名副其实是个傻瓜。”
高布一听戈安得的声音和那两句话,马上猜到里面就在谈他东家的事;等到他听出赛利才的口音,愈加诧异了。
他毛骨悚然的想道:“那小子还吃过他的饭呢。”
杜布隆道:“朋友们,我看应当这样:从菩里欧街和桑树广场起,咱们一路布置人马,距离远一些,可是各个方向都要照顾到,才能监视傻瓜,——这绰号我很喜欢,——一直监视到他躲进一幢他自以为安全的屋子;让他太太平平住几日,然后有一天在日出或日落之前可能碰到他。”
胖子戈安得道:“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说不定会跑掉的。”
杜布隆道:“他在家里;他要出门,我准知道。我派了一个司法人员守在桑树广场,另外一个站在法院的拐角儿上,还有一个离开我屋子三十步。那家伙一出门,我手下的人立刻吹口哨为号;他走不到三十步,我就靠这个电报式的通讯知道了。
一般执达员都把助手冠冕堂皇的称为司法人员。
高布想不到运气这么好,轻轻走出事务所,对女佣人说:“杜布隆先生一时还不得空,我明儿清早再来。”
当过骑兵的亚尔萨斯人忽然想出一个主意,立刻实行。他赶到一家相识的马行,挑了一匹马,叫人配好坐鞍等着;然后急急忙忙回到主人家里。赛夏太太正在伤心绝望。
大卫看亚尔萨斯人脸上又惊又喜,问道:“什么事啊,高布?”
“你们被坏蛋包围了。最好把先生藏起来。太太可想出什么地方吗?”
忠心的高布说出赛利才的叛变,屋子四周的埋伏,胖子戈安得的参与,还有那些人的设计划策,可知大卫的处境险恶极了。
可怜的夏娃垂头丧气的说道:“原来是戈安得弟兄在逼你,怪不得梅蒂维埃态度这样强硬……他们开着纸厂,想抢你的发明。”
夏同太太叫道:“有什么办法逃出他们的手掌呢?”
高布道:“只消太太有地方藏起先生,我保证送他去,绝对没人知道。”
夏娃道:“你们只能在夜里进巴齐纳家,我先去跟她讲好。遇到这种情形,巴齐纳同我一样可靠。”
大卫头脑清楚了一些,说道:“暗探会跟着你的,最好想法通知巴齐纳而不用咱们亲自去。”
高布道:“太太尽管去。我有个计策:让我陪先生出门,叫暗探跟着我们走。那个时候太太去看格莱日小姐,没有人钉了。我租好一匹马,等会叫先生坐在我背后;谁要追得上我们才算本事呢!”
夏娃扑在丈夫怀里说:“好吧,朋友,再见了。以后我们都不能去看你,免得你被他们抓住。在你躲起来的时期,咱们不能见面,只好通信,巴齐纳替你把信送往邮局,我给你的信写巴齐纳的名字。”
大卫和高布走出屋子,果然听见一阵阵的口哨,他们把几个暗探一直引到巴莱门下的马行。高布上了马,叫主人坐在背后,紧紧抱着他。
“口哨尽管吹吧,好家伙!我才不怕呢!”高布嚷道,“你们休想追上我这个老骑兵。”
老骑兵把马一夹,风驰电掣一般直奔田野,暗探没法跟踪,也没法知道他们上哪儿。
夏娃先去找卜斯丹,想出一个巧妙的推托,说要向他请教。她听了许多同情她的空话,跟侮辱差不多;然后辞了卜斯丹夫妇,偷偷溜入巴齐纳家,说出自己的苦处,要求帮忙。巴齐纳特别小心,把夏娃让进卧房,打开一个相连的小间,里头只有一扇活动的天窗,外面绝对看不见。女工要烧熨斗,工厂的壁炉经常生火,烟囱和小间的壁炉烟囱并在一起。两个朋友打开壁炉的盖板,地下铺了旧被,怕大卫不小心闹出响声;放一张帆布床,一个做实验用的小风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让大卫能够坐,能够写东西。巴齐纳答应夜里送食物。巴齐纳的房间从来没人进去,大卫不用防敌人,也不用怕警察了。
夏娃拥抱着她的朋友,说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夏娃又去看卜斯丹,说还有些疑问请高明的商务裁判解释,临了让卜斯丹送回家,一路听他埋怨。小药房老板每句话都暗示:“你要嫁了我,哪会落到这个田地?……”卜斯丹回去,发现老婆嫉妒赛夏太太长得好看,又恼丈夫对客人太殷勤。直到药剂师说出棕色头发,高个子的女人好比漂亮的马,中看不中用,远不如红头发,小个子的女人,雷奥妮的气才平下去。大概卜斯丹还有具体表现,证明他的话完全真诚,所以第二天卜斯丹太太对丈夫很亲热。
夏娃告诉母亲和玛利红说:“现在咱们好放心了。”她们俩在家,照玛利红的说法,还急得要命呢。
夏娃不由自主望了望卧室,玛利红说:“噢!他们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