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面往下望,这条裂隙竟有些深不见底的感觉,因为愈到下面,光线就愈暗,辛捷站在洞口旁出了会儿神,愕了许久。
他知道方才天残焦化在黑暗中恐惧的时候,自己如果能将正直、磊落……这些观念稍微看得淡些,那么他此刻就绝不会逃出自己的掌下,而此刻,这十年来时刻使他切齿的仇人虽然已经走了,辛捷却丝毫没有后悔的感觉。
人们永远不会为自己曾经做过的无愧于心的事感到后悔的!辛捷也正是如此。
他突然领略到一些事的不能成功,也比不择手段的成功要令人欣慰得多,他也领略到人们假如狡计做成了一件有愧自己良心的事,他纵然能够寻出很多种理由来获得别人的谅解,但却永远找不出一种理由来获得自己的谅解的。
在这一瞬间,他也突然想起了地绝剑于一飞,想起了对他的歉疚,因为无论如何,这地绝剑于一飞总是以诚对己,而自己却欺骗了人家,将他看成自己为了要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
于是,站在这神秘的洞穴边,辛捷突然思潮如涌,想起了许多事;当然他也不能忘怀方少堃、金梅龄、张菁这些美丽的影子。
这是奇怪的事,人们常常在某些时候想起一些他不应想到的事。
他勉强整理了一下自己紊乱的思潮,突地,他发现浓烟上涌,其中还夹杂着令人不能忍受的气味,使得自己生像是立刻便得窒息。
他大惊之下,再探首下望,但是这条裂隙已全被浓烟布满,他虽然目力惊人,但此刻也只能从浓烟之中看到一些火焰的影子。
他不用思忖就知道这下面一定是海天双煞弄的手脚,其中甚或还燃烧了一些毒草一类的东西,所以才会发出这种气味。
于是,他立刻屏住呼吸,回身掠到石几旁边,将石几上的每一只玉瓶都打开来看了看,这其中大多早已空了,只有两瓶中还满蓄丹药,他匆忙地将这两种丹药都倒出一粒,塞在嘴里。
但这种丹药就算能够辟毒,他仍然禁不住这种浓列的烟呛之气,他知道不用再过多久,自己便得被这浓烟呛死。
于是他心念微转,立刻将石几上的这两只玉瓶和那些书籍极快而又极为妥善地放在身上。
然后,他拿起靠在洞角的一根长长竹竿,将自己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捆在这竹竿上,伸进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洞里;等他将竹竿拿出来的时候,绑在竹竿的那件长衫已完全湿了。
原来这个小小的洞隙正是通到一处山泉,这竹竿上若捆住个杯子,那么取出来的便是一杯清水,这想必也是昔年的武林怪杰上大人夫妇居留于此时,费了很多力才找到的。
辛捷以极为敏捷的身手,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这些事,心中却在奇怪咪咪此刻跑到哪里去了?
他知道咪咪一定会来救自己,但是他却不能这样等在这里,万一咪咪来得太晚,那自己不就完了?
因之,他不再迟疑,先将湿了的长衫撕下一角,绑在自己脸上,然后掠至洞口。
这时这山腹里的所有空隙都已全被浓烟布满了,他无法再揣量地形,身形一动,也将身子贴在山壁上,往下面滑去。
他知道在这种浓烟中,他既看不见人家,人家自也无法看到他,于是他施展开轻功中一种虽然颇为难练,然而只要轻功已有根基的人全都能够练成的壁虎游墙功夫,极快地朝下面滑去。
瞬眼之间,他已往下滑了二十余丈,他心中略一忖量,知道自己此刻距离地面最多只有十丈左右了。
而这时他俯首下望,下面火焰的影子看得愈发清楚,于是将手中已经湿透的长衫一展,雄浑的内力透过长衫,使这件长衫竟然完全张开,就像是一张铁片似的。
他的身躯也随之提气下跃,堪堪已到了火焰上面,他将这长衫往下一压,下面的火焰便随手熄灭了很大一片。
他心中不禁暗暗一喜,哪知他长衫一掀,那火势竟又蔓延过来,恶臭之气,竟也愈发浓烈,透过那块蒙在他面上的布块呛入他鼻孔里。
随即,浓烟中随来一声冷笑,那天残焦化森冷的口气阴恻地说道:“姓辛的小子,你别想往外闯,你这是做梦!”语声方落,十数缕锐风已分向袭来。
辛捷长衫往外一抖,这些暗器便全被卷落,但是他的立足之地已又成了一片火海。
浓烟中又是一声厉叱:“姓辛的!你再接这个。”又是十几件暗器带着锐风袭来。
辛捷立足火焰之中,身上已有几处着了火,身形一动,手中的长衫像是乌云般地卷出,辛捷想朝发话之处扑去,但此刻这块地方竟全布满了火焰,而这地方的窄小险恶,辛捷也知道此刻自己在浓烟之中虽然看不到别人,但别人却可能看得到自己的人影,因为自己立足火焰,目标自然明显。
这情况正彷佛方才天残焦化在黑暗中的光景,但却比那还要凶险十倍,自己此刻如果硬往外闯,那定是凶多吉少。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不过电闪而过,然而就这霎目之间的工夫,他身上竟已快全部着火,那种热辣、疼痛的感觉,就是铁打的汉子也忍受不了。
在这种情形下,辛捷除了原路退回之外,简直别无路走。
而此刻浓烟中又是一阵阴森入骨的冷笑,那天残焦化竟又喝道:“姓辛的小子!你就乖乖地将命交给你焦大太爷吧!”随着喝声,暗器又至。
这些暗器虽然只是一些有棱的石块,但被海天双煞这种内家高手发出,威力仍然惊人。
辛捷手中长衫再次一展,这些石块便又被击落,但这时连他这件长衫上都有两处着了火,他再不抽身退去,就得立时葬身火海之中。
而这时他眼中已被呛得流出眼泪来,呼吸自也早就屏住,他将手中的长衫一卷,这本来已张成一片的长衫立刻变成一条衣棍,而他身形暴长处,上拔两丈,又掠回那条裂隙里。
此刻他身上已经受了两处火伤,身手已远不如先前的灵活敏捷,而且他掌中那件长衫上的火焰虽然已被他方才那一抖弄灭,但是身上仍着了火,一双鞋子更是已烧得不象话了。
海天双煞自崛起武林以来,至今已有数十年,关中九豪昔年称霸绿林,海天双煞四字更是令武林中闻名胆落,这两个魔头的这份名声万儿,可不是侥幸可以得来的。愈在这种生死存亡,仄只一线的关头里,就愈显出他们行事的毒辣阴狠来。
须知他们有生以来就从不知仁、义两字为何物,他们只要达到目的,是不会顾忌任何有关道德方面的感觉的。
这两个魔头久闯江湖,对各种知识都知道一些,他们在被辛捷扯断铁链,落在下面之后,竟极快的从外面采了些枯藤和一种内含油质的毒草,用火折子点着了起来。
他两人以逸代劳,很容易地将辛捷又逼回那条别无退路的裂隙,一面又去采集枯藤和毒草,这火势竟在里面燃烧了将近两天。
奇怪的是,在这两天里,咪咪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海天双煞当然希望她不要现身,以免破坏了将成的好事。
但是两天过后,海天双煞早就退出了山腹,因为纵然他们带着解药,他们已无法在这满弥毒烟的山隙躭下去。
同时他们也知道,躭在里面的辛捷纵然武功绝世,此时也早就了帐,世上又有谁能够在这种情形下两天绝不呼吸呢?
海天双煞兄弟两人相视而笑,这个心腹大患此刻竟就这样被除去。
尤其高兴的自是天残焦化,因为他认为自己又可以控制咪咪的心了。
“但是咪咪到哪里去了呢?”
这魔头两人几乎搜遍了这孤岛上的每一个角落,却仍然找不到咪咪的影子,就像石头掉下海一样,突然在大地上消失了。
“她会跳海自沉吗?”
这答案几乎必然是:“不会!”因为她万万没有这个必要。
但若说她还在这个孤岛上,那么她绝不会不去看一看辛捷,而自己一人跑去躲起来。
于是,咪咪的行踪去向就成了一个谜,一个不能解释的谜。
天残焦化急得暴跳如雷,但是咪咪的影子他仍然看不到。
天废焦劳虽然像寒冰一样地,永远对任何事都无动于衷,但是此刻不禁也被这少女的行踪弄得十分奇怪?难道咪咪会突然长了翅膀飞走了吗?但是她也不会抛下辛捷,而一个人飞去的呀!
他们去找那艘精巧的小船,那小船安然无恙。
又过了一天多,他们几乎找得断了气,但是咪咪呢?仍然是不知所踪。
于是天废焦劳就用数十年来他们彼此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式对他哥哥比划道:“我们还是离开这孤岛再说吧,反正咪咪假如还在岛上,她也万万没有离开的方法,那我们何必死守在这里?假如万一天气变了,风浪大了,海上的行船少了,我们再也不能利用这小船离开,那么岂非我们也要在这孤岛上饿死?”
“我们现在赶紧走,最多等我们回到家里,再弄一条船,满储食物,再来这岛上找她,这样岂非要比死守在这里好得多?”
天残焦化这种老江湖,自然早也有他弟弟同样的想法;须知此刻正是秋冬之交,海上行船最多,他们只要乘着这小船到航程之内,便立刻可以找到搭救他们的船只。。
于是他也立刻同意,立刻将那条小船拖了出来,又准备了些食水。
在跑到石屋里去取食物的时候,这魔头竟仅将食粮拿了一半,留下的一半,当然是为了那已失踪的咪咪。
这平日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由欲生情,竟然也有了些人性。
然后,他们再回到那山隙之中,想进去看看辛捷的尸身,但是里面的毒气弥漫,却似乎不是一天两天之中能消失得了。
于是他们就弄了些石块将这山隙的入口完全堵死,又拉了些藤条盖在外面。
他们这当然不是为了保全辛捷的尸身,而是为了保全这里面一些已被天残焦化看在眼里的玉瓶、书册,等到他们再回到这岛上时,他们自然要来取去的。
此时在海天双煞的意念中只有生命才是最宝贵的东西,其余的东西大可等到他们的生命已经完全安全时才能谈到。
何况这孤岛上十余年来从来没有见过人踪,放在这里的东西,不是最安全的吗?
至于辛捷,他们不用看,就能确定他已必死无疑了。
最后,天残焦化站在海边还停留了许久,希望咪咪会突然现出行踪,但是海风愈来愈强烈,寒意愈来愈浓厚。
天废焦劳将小船推下了水,将船里长大的木桨拿在手上。
于是天残焦化也只得施展身形,掠上了那艘已漂在海水里的小船。
天废焦劳将长桨向岸边一点,小船便在海面上滑了开去。
这条长逾一丈,用坚木制成的长桨,此刻在天废焦劳手上就像是一根绣花针似的,三划两划,小船破浪而去,便已离岸甚远。
这两个魔头各有一身绝技,虽然处身之地仅是万里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但是他们心里却毫无恐惧之意,因为他们久走海路,知道自己只要能捱过一两天,便可以找到来往的海船。
他们此刻心中疑虑的还是那相同的问题:“咪咪究竟是跑到哪里去了呢?”